这门，是向内开的吧？


    秦溪顾不得震惊，匆匆捞起地上的匕首，插入腰上的系带内，踉踉跄跄地跟着付蔚的冲出门外。


    C级哨兵就那么猛了？


    对了，那只蜡像怪……


    出门的瞬间，她匆忙观察周围。


    不见了？


    身后，墙壁和道路寸寸龟裂，化为飞灰，露出深邃幽黑的底色，那只巨大的狐狸不见了踪影，大抵被付蔚收回了精神图景。


    奔跑中，秦溪气喘吁吁地发问：


    “根系转移不是只有高级梦域中才会出现的现象吗？”


    “圣徒举行了献祭仪式，母树降临，这座梦域的性质已经改变。”


    付蔚的语气不急不缓，抛下来的话却令秦溪一头雾水。


    梦域还能改变性质？圣徒又是什么？


    那具女尸？


    片刻功夫他们就已经跑到了走廊尽头，秦溪顿了顿脚步，拉住付蔚的手用劲把他往回拉，却轻轻松松地被往前带跑，她踉跄着跟上，喊道：


    “等等，前面是梦域构建的镜像走廊。”


    “都一样。”


    他们在走廊中奔跑，很快穿过了镜像长廊。


    秦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反观付蔚，长腿一迈，姿态不比散步要艰难多少。


    她还来不及为自己糟糕的体力悲伤，就被接下来所见到的景象震惊。


    镜像走廊之后，却不再是森见公寓第六层楼的复制或者镜像复制，而是635与634的无尽重复。


    634号公寓的门完好地关着，但女尸所在的635号公寓却开着门。


    屋内，那具尸体站在床边，它面向走廊，随着他们的跑动偏转头颅，仿佛在用未睁开的眼睛捕捉他们的身影。


    每次向前跑一间，女尸就会往门口的方向移动一段距离。


    就像在看一帧一帧的动画，连续的画面组成了动态的影像，那具女尸不断地接近走廊，不断地接近他们。


    双腿酸得要命，喉咙也被不断灌进喉咙的冷气割痛，秦溪喘着粗气：“呼哈——那具尸体呼哈——一直在向呼哈——我们靠近！”


    “不用着急，等根系稳定。”


    “可是呼哈——可是我呼哈——我快呼哈——快跑不动了!”


    付蔚看了一眼秦溪，他右手使劲，拎着她的手腕就把她拽飞起来。


    “啊啊啊啊——”


    骤然的失重感让秦溪慌了神，但紧接着，毛茸茸的狐狸从她的身下顶了上来，稳稳地将她接住。


    秦溪趴在巨大狐狸的身上，一手紧紧握着付蔚的手，一手紧紧抓着狐狸的颈毛，在颠簸中懵逼地喘气。


    “我……我的精神体可以载你。”


    下一秒，狐狸一个跳跃，秦溪猛得撞上它的肩胛硬骨，痛得眼泪冒了出来，也就没有觉察到付蔚语句间停顿展露的幽微情感。


    昏暗的走廊，狭窄的长廊无尽地向前延伸，奔跑的红狐有如流淌的火焰，娇小的身影隐没在飞扬的红色毛发中，若隐若现。


    付蔚奔跑在红狐身侧，没有了秦溪的拖累，他奔跑的速度提上了许多，身姿矫健，矫如游龙。


    大概又跑了两三分钟，在秦溪觉得眼泪又要被颠出来的时候，狐狸尾巴一甩，转变方向，冲向大门敞开的635号公寓。


    付蔚跑在前面，将已经一脚迈出门口的女尸狠狠撞进了屋子里。


    他们冲到窗前，在快要撞上墙壁的时候，付蔚道：


    “小心。”


    话音落下，精神体消散，秦溪率先调整了姿势，却还是在脚掌碰触地面时往前倾倒，还好付蔚抓着她的手扯了两下，帮她维持住了平衡。


    付蔚提刀敲碎玻璃，秦溪转身背对着窗户，警惕地盯着被撞到床边的女尸。


    果不其然，尽管撞碎了床板，女尸依旧毫发无损，它，还是她？


    它蹒跚着从破碎的木板床垫中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动作简直就像是活人一样。


    秦溪紧张地抓紧付蔚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到冰冷的窗台上。


    她偏头问道：“解决根系的方法难道在窗外？”


    付蔚不答，他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向导小姐，你知道吗？离开梦域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那就是找到梦域的边缘，而后——”


    肩膀传来一阵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秦溪只来得及惊愕地看向付蔚，便被带着向后倒去。


    失重感与眩晕感一同占据秦溪的脑海，最后一声尾音如同来自天外：


    “坠落。”


    有如身置迷蒙梦境，不断的坠落中，高楼远去，斑斓的黑色光芒自世界边缘溢出，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出现重重叠影。


    困倦一下子潮汐般涌来，眼皮如有千斤沉重。


    时间似乎被拉得无比漫长，直至秦溪的脑海产生了针刺般尖锐的疼痛，她猛地清醒，看见被打破的635窗户又飞速出现在近处、身前。


    墙壁消弭于无形，她与楼房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


    身体仿佛悬浮在无重力的太空，无法借力，身侧的付蔚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窗口，教廷圣徒的尸体站在那里，有如神明的牧者，向她伸出双手，敞开怀抱。


    秦溪咬牙，抽出匕首，狠狠向尸体的左手划去。


    由于无处凭依，匕首递出的那一刻便偏离了方向，只划断了几根手指，顷刻间便修复完好。


    眼见快要贴上尸体，秦溪急得伸脚去踹。


    就在这时，锋利的刺骨寒凉从耳侧划过，伴随着耳尖的刺痛，寒芒闪过，长刀从身后袭来，穿过尸体的胸膛，将它向后带飞，死死钉在墙上。


    “蹬墙壁，后退。”


    秦溪连忙转变脚尖的落点，用力蹬去，在反作用力下，她缓缓向后飘去。


    长刀深深地贯穿尸体的胸腔，它抬起双手握紧刀刃，似乎想到把刀拔出来，在某个瞬间，秦溪似乎看到了尸体的部分躯体变得有些透明。


    鬼？


    她尚未来得及细思，便被刀柄处闪烁起的点点红光吸引了注意力。


    静到唯有慌乱呼吸声的死寂中，她听见了“滴——”的一声。


    紧接着。


    “轰——”


    爆裂的光芒刹那间充斥秦溪的视野，一片空白的茫然后，她扶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止不住地干呕。


    头很晕，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喉咙努力蠕动着想要吐出什么，但胃里却没有什么内容物，抽搐的胃囊挤出酸水，腐蚀咽喉。


    大口吸入的空气通过咽喉，在某一刻化作尖锐的颗粒，刺激气管，叫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缓了好一会，秦溪眨着泪水涤洗过的眼睛，看向眼前。


    她扶在对窗的桌子边沿，明月的清辉穿过敞开的窗户，洒落在地上。


    晚风吹拂，送来远方似有若无的喇叭声。


    欢喜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谢天谢地！这回是真的出来了！


    那付警官呢？


    秦溪环视四周，被站在身侧的付蔚吓了一跳。


    “付、付警官？”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沉默地站在她的身旁，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但秦溪能注意到他的目光落点在自己身上。


    “谢谢你帮了我。我们这是回到了……我的公寓？”看到桌子边缘那熟悉的杯子，秦溪茫然的同时还有点惊悚的感觉，“梦域发源自我的公寓？”


    “梦域扩张的同时，也会产生现实方位的偏移。”


    想起梦域中对门635号公寓的异常，秦溪不由问道：“那梦域的真实发源点，不会是635号公寓吧?”


    “对。”


    “所以那里也有一具圣徒的尸体？”


    “或者说，正是她将梦核带到这里，并以自己的死为祭品，催发梦域。”


    “可……梦核……圣徒……”秦溪一时有些混乱，“她为什么这么做？而且，梦核不是违禁品吗？”


    “教廷的信徒是一群信仰母树的疯子，在他们之中，圣徒尤其疯狂，他们肆意扩散梦核，意欲建立母树主导的‘天国’。”


    “所以我这是被殃及到了？”


    付蔚摇了摇头。


    “不全是。向导小姐，你知道为什么刚才离开梦域时，我顺利出来了，而你却险些失败？”


    这个问题有些敏感。出来后，见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秦溪本来是想略过这个话题，等其他警卫员来了以后再问，没想到付蔚先挑起了这个话题。


    她尴尬一笑，顺着他的话问道：“那是为什么？”


    付蔚没有马上回答。


    月光笼罩，仿佛一层朦胧的纱落下，万物模糊，秦溪的眼前只剩下那双幽黑的双眸，清晰、专注。


    奇怪的气氛氤氲，她不由紧张起来，屏住了呼吸。


    “你的身上，必然存在母树觊觎的特殊之处。”付蔚抬手，指尖轻拂过她的发丝，贴着她的脸颊下滑，仿佛在描摹她的轮廓，“你认为，那是什么呢？”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鼓声，落在秦溪的心尖。


    秦溪的心猛地一跳，她最大的特殊之处，不就在于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吗？


    想到付蔚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秦溪勉力维持镇定，直直地看着付蔚的眼睛：“难道因为我是向导？但是D级向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吧？”


    秦溪的眼眸颤动着，她不知道付蔚有没有看出什么。


    短暂的对视僵持了几秒，付蔚轻叹一声，率先别开了视线，像是败退，又像是认输。


    “梦域里的东西最好不要留在身边，会造成污染的。现在已经很晚了，向导小姐，你换件衣服，我们先离开这里。”


    还好还好没有追问下去，不过，付警官的意思是要去治安局吗？


    秦溪庆幸地松了口气。


    如果当真如付警官说的那样，她被教廷的圣徒盯上了，或许去警卫局寻求庇护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她对所谓的官方组织存在着天然的信任，如果不是孤儿院收养了被抛弃在路边的她，她早就死了。


    而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收留她的博士，也是官方人员，这就导致秦溪对原本世界的官方的信赖也移情到了这个世界的官方组织上。


    “好。那我先把梦域里的衣服换掉。”


    付蔚颔首：“我去走廊等你。”


    他走出房间，将门掩上。


    屋内昏暗异常，封闭的狭窄空间又留下了她一个人，叫秦溪回想起被困在梦域里的情景。


    她的心里发怵。


    秦溪尝试打开灯光，却发现无法点亮，只好借着月光快速打量着衣架上的衣服，挑了能最快穿上的白色连衣裙——她从白塔里带出来的都是清一色的白色衣服。


    “纽扣、纽扣……”


    秦溪套上裙子，把手臂绕到背后，努力想要抓住扣子，反而因为心急，总是抓住头发，她只好把头发全捋到前面，而后又转身背对着穿衣镜，看看纽扣到底在哪。


    月色似水柔和，纤长的指节穿过鸦青色的发丝，那发丝如绸缎般柔顺地滑下，露出白皙细腻的脊背。


    镜中的秦溪仰头，她专注地看着镜中的倒影，微微咬唇，神色中有几分执拗倔强。


    终于，她扣住了扣子。


    秦溪笑了笑，紧绷的精神在这时才彻底松懈下来，疲惫与困倦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


    镜面的倒影里，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出0154这四个数字。


    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早早过了她平常入睡的时间。


    秦溪打了个哈欠。


    梦域里那场让人筋疲力尽的浅层净化，也是让她困成这样的原因吧。


    D级向导果然是菜得可以。


    这样想着，秦溪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晃到床头柜的位置，拿起自己的终端。


    说起来，她在梦域过了一天里，不知道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白塔对向导的管理很严格，旷课了一天，管教应该会发消息确认一下的吧？


    博士那边呢？他也会发来什么消息吗？


    秦溪低头操纵的手机，朝门口走去，鬼使神差的，她抬头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正是这一眼，让她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清冷的月辉下，一道修长的身影浮现在深蓝的夜空中，他手持雕有繁复树纹的金色长弓，身披白纱，及腰的长发随风舞动，散发着淡金色的光泽，而他的眼睫却是圣洁的白，俊美无俦的脸庞宛如神明手下完美的艺术品。


    朗月高悬，陌生的哨兵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淡漠的白色眼睛不含丝毫人间**。


    而后，弓拉至满弦。


    他缓缓启口，犹如宣判不可违逆的命运：


    “神，会铭记你的死亡。”


    眼前的场景让秦溪的脑子空白了一下，她拼命地向旁边躲去，大喊道：


    “付警官，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