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烟雨初逢(十三)

作品:《渡厄绣

    顾铮扶着沈墨染,一瘸一拐地走出那片令人脊背发凉的废弃宅院。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阴寒。


    “还能开车吗?”顾铮拉开副驾的门,眉头拧着,看着沈墨染肿起来的脚踝。


    “没那么娇气。”沈墨染吸了口气,借着他的力道坐进车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脚踝处一阵阵钻心地疼,比刚才更厉害了。


    顾铮没说什么,绕到驾驶座发动车子,却没立刻开走。他侧过身,从后座拿过自己的外套,团了团,不由分说地垫在沈墨染那只伤脚的下面。“垫高点,能舒服点。”


    动作有点粗鲁,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劲儿。外套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和淡淡的烟草味。沈墨染蜷了蜷手指,低低“嗯”了一声。


    车子驶离那片荒废区域,重新汇入古镇渐渐多起来的人流车流里。两人一时都没说话,车里只有空调的低鸣。刚才那无脸布偶诡异的身影和那声“咯咯”的怪笑,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那东西,不像活人。”沈墨染看着窗外掠过的白墙黑瓦,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干,“动作太僵了,像是被什么提着线。”


    “嗯。”顾铮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更像是个探路的棋子,或者……警告。”他瞥了沈墨染一眼,“对方知道我们在查,而且,很了解我们的动向。”


    这话让车里的空气又沉了几分。敌暗我明,对方还能弄出这种邪门玩意儿,确实棘手。


    沈墨染没接话,伸手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捡到的、四肢连着暗蓝丝线的怪异布偶,放在膝盖上仔细端详。布偶的脸空白一片,针脚粗糙,但那种不祥的感觉却异常清晰。


    “这丝线,”他用指尖捻了捻,“和之前案发现场、井下的,是同一种。材质很特别,韧性强,不易断,颜色也古怪。”


    顾铮趁着红灯,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回去让技术科再仔细化验。这布偶本身,或许也有线索。”


    车子没有开回沈墨染的老宅,而是径直驶向了市公安局。顾铮的理由很充分:“你脚这样,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先去队里,让法医看看,顺便把这两样东西(布偶和毒针)赶紧交接了。我办公室有张行军床,你凑合歇会儿。”


    沈墨染想反驳,但脚踝的疼痛和一阵阵袭来的疲惫让他把话咽了回去。确实,回那个空荡荡、刚被闯入过的老宅,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到了市局,顾铮直接扶着沈墨染去了法医室。值班的法医是个年轻姑娘,看到顾铮扶着个脸色苍白、容貌极出色的男人进来,愣了一下,赶紧过来帮忙。


    检查后确认只是普通扭伤,没伤到韧带骨头。法医给做了冷敷,又拿了活血化瘀的喷雾和膏药。


    “二十四小时内冷敷,之后热敷,尽量少走动。”法医交代着,眼神在顾铮和沈墨染之间悄悄打了个转。


    顾铮道了谢,接过药,又半扶半抱地把沈墨染弄到了自己位于三楼的办公室。刑侦支队的办公室充斥着咖啡、烟草和纸张混合的味道,有些凌乱,但充满生活气息。


    顾铮的办公室是个小单间,收拾得还算整齐。他把沈墨染安置在靠墙的沙发上,把伤脚用几个靠垫垫高,然后倒了杯温水放在他手边。


    “等着,我去把东西交了,顺便看看有没有新线索。”顾铮说完,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沈墨染靠在沙发上,环顾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书架上塞满了卷宗和专业书籍,墙上挂着几张现场勘察的照片和地图,桌上有台老式电脑,旁边还摆着个啃了一半的面包。很典型的单身刑警的窝。


    脚踝处冰袋的凉意丝丝缕缕渗进去,缓解了肿痛。身体很累,脑子却异常清醒。那个无脸布偶,闫姓老宅,顾文渊的义子,还有那句“重启禁忌之阵”……线索乱麻一样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门被推开,顾铮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几个包子和一杯豆浆。


    “凑合吃点,食堂就剩这个了。”他把东西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自己拉过椅子坐下,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倦色,“东西送检了,有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李队那边我也汇报了,他会加派人手,暗地里盯着沈家老宅和那片废弃区。”


    沈墨染拿起个包子,还是温的。“谢谢。”


    “客气什么。”顾铮拧开自己那瓶矿泉水,灌了几口,然后看着沈墨染,“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沈墨染咬了口包子,肉馅的味道一般,但热乎的吃下去,身上暖和了不少。


    顾铮没再说话,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咀嚼声和呼吸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乌云聚集,似乎要下雨了。


    “那个布偶,”沈墨染吃完包子,擦了擦手,忽然说,“我总觉得,不光是警告那么简单。它出现的时间、地点,还有它故意引我们去追……”


    顾铮眼神一凛:“调虎离山?”


    “或者,是想让我们看到别的什么。”沈墨染沉吟道,“在那间正堂,我们只顾着追它,有没有漏掉什么?”


    顾铮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我当时注意过环境,除了破烂,没什么特别……等等!”他停下脚步,看向沈墨染,“神龛!那个布偶是从神龛后面窜出来的!我们追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检查神龛后面!”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就在这时,窗外“哗啦”一声,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瞬间笼罩了城市。


    顾铮走到窗边看了看雨势,皱起眉:“雨太大了,现在回去不现实。你今晚……”他顿了顿,回头看向沙发上的沈墨染,“要不就在我这将就一晚?行军床虽然硬,总比回去安全。”


    沈墨染看着窗外密集的雨帘,又看看顾铮那张不算宽敞的行军床,以及办公室里唯一的这张沙发。


    “我睡沙发就行。”他说。


    顾铮也没坚持,从柜子里翻了条干净的薄毯扔给他:“随你。我去洗漱一下。”


    顾铮拿着毛巾和牙刷牙膏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沈墨染一个人。雨声敲打着窗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躺在沙发上,盖着带着皂角清香的薄毯,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水声和顾铮走动的脚步声,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陌生,却又并不让人讨厌。


    过了一会儿,顾铮回来了,换了件干净的T恤,头发还湿着。他看到沈墨染还睁着眼,便说:“脚还疼就说话,我这有止疼药。”


    “不用,好多了。”沈墨染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靠背,“睡吧。”


    灯被拉灭了,只有窗外路灯的光透进来,在墙上投下模糊的光影。雨声淅淅沥沥,办公室里一片黑暗和安静。


    沈墨染能听到另一侧行军床上,顾铮躺下时床架发出的轻微吱呀声,以及他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久到沈墨染以为顾铮已经睡着了,却听到黑暗里,顾铮低沉的声音轻轻传来:


    “沈墨染。”


    “嗯?”


    “下次别那么莽撞往前冲。”


    沈墨染没应声,只是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