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牌局

作品:《胭脂案

    可即使是这样,往后几天,这夫妻二人间的关系也依旧不尴不尬的。秦燕宣不知道陈易明怎么想,只是自己心里多了些从没有过的异样,像是裂了条缝,总有些道不明的情感要往外涌,让他生出了些陌生的惶恐。但陈易明却又过上了早出晚归的生活,一有闲暇就往别院跑,前些日子那突如其来的片刻温存,倒像是做了场梦一样。


    秦燕宣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他往常是从不在意这些的,家族联姻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长期的合作罢了,陈家要钱,秦家想要地位,他不清楚陈易明是否情愿,只知道自己一开始其实就没得选。但这都是无甚所谓的事,他不在意这些,毕竟身为秦家少爷,总要为家族做些什么。


    江沪地区的富豪圈排外,秦家有钱,但在他们眼里终究是不入流的野路子。那时,初入江沪乍露头角,暴发户一般的秦家太需要一棵在当地根基深厚的大树用来傍身了。最好是,这棵树将朽不朽,自己的加入可为它带来些许生机,也不至于会被吞了去。


    秦燕宣说不好为什么这场联姻会选到自己,大概只是因为合适,秦家人丁稀薄,成年了的,除了自己也只剩下一个已经成亲了的胞兄。


    他原本想,陈易明的情况应该与他差不多,可真待了解了,又有些诧异,不懂为何陈家家中明明有适龄的弟弟,却硬要让年长几岁的哥哥娶一名男妻。


    曾经的他还恶劣的猜测过,说不定是陈少爷有什么隐疾,本就是个不能生的,才出此下策做个障眼法。真到成了亲,虽然做了准备,洞房那晚心中也不免存了些侥幸,希望那种糟践人的事糊弄糊弄便也过去了,可终究未能得偿所愿。


    此时,秦燕宣正倚在茶厅的贵妃榻上百无聊赖的翻一本诗集,没有作者署名,像是从哪里随便摘录来的乡音野调。有仆人过来在外面和福七交头接耳了片刻,福七进来向他通报:“少爷,方家太太请您去他们家公馆打牌,遣人在外面侯着了,您看?”


    他把手里的诗集撂下,想了想,吩咐道:“帮我回方太太,我这就过去,劳烦她们等下。”


    福七应了,出去回了方家仆人,又随自家少爷回主院换衣服。秦燕宣依旧是穿长衫,选了件赭石色绸缎绣团纹的,和田玉作纽扣,衬的整件衣服华丽又亮堂。收拾完毕,他看了看穿衣镜中的自己,想了想,又让福七拿出了前些天从陈易明那里收的那块表,把表链系在前衿揣进怀里,这才出了门。


    秦燕宣生了一副极好的模样,从前未成亲时,也是江沪有名的俊俏公子,现在有了一家主母的名头,贵太太们也都爱带他玩,好像现在他与她们之间就没了什么男女之别一样,不过秦燕宣也说不上排斥,毕竟商界太太间的交往,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况且,他年纪小,在那种场合中总能受些指点。


    方太太是一位挺富态的妇人,比秦燕宣大了近十岁,总是把他当弟弟看。家里做矿产生意,说话做事也豪迈直爽,爱热闹,常会组些酒桌牌局,请人来做客。此时她穿了件剪裁得当样式时髦的洋装,脖子里的珍珠项链颗颗圆润,又在中间缀了颗顶大的蓝宝,衬的胸口前的肉更是白的晃眼,腕子上是一双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看上去就知道价格不菲。


    秦燕宣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热热闹闹谈些什么,看向他的时候才安静了下来。


    方太太看见秦燕宣来,忙笑着迎过去,一双白皮小高跟踩的咄咄作响,拉着人往牌桌那边走,牌桌已经坐满了,他跟着方太太坐到一边看她们打牌。等坐定,方太太把秦燕宣仔细打量了一圈,有些关切的问,“燕宣啊,怎么瘦了呀?看上去气色不很好。”


    秦燕宣跟其余几位太太都点头打了招呼,才笑了笑说,“最近总觉得天气闷,胃口不太好。”


    这时,一位年纪稍轻一点的女人接话,“是呀,这回南天是真的难熬,每年到这时候,我都觉得我整个人都要发霉了,多一天都熬不下去。”秦燕宣闻言看向她,看她有些面生,正在思索这人是谁,就听见别人笑着打趣她,“可别,这么大一个大美人,要是发了霉,三哥可要出去找别人了。”


    秦燕宣这才想起来,她是城东钱家老爷的续弦,两个月前他还和陈易明一起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


    年轻的妇人红了脸,在调笑的那人胳膊上轻拍了下,“叫你乱说话”,她骂道,“你倒是管管欧阳哥让他少往外跑。”


    那人听了也不恼,跟着笑,摆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跟大家说,“你们看看这人,说两句还恼了,”又把两手一摊,“我可不管,他爱干嘛干嘛,我吃好喝好,有钱买衣服买珠宝,我自己逍遥自在,管他干嘛,他就是死外边我也不管。”


    这话说的没忌讳了,秦燕宣听了,也低笑了一下。这时胡太太出来打圆场,“说什么活了死了的,没大没小,这种话也敢乱说吗,天天没心没肺的,等什么时候他真从外面带回来个人,有你哭的时候。”她家也是做绸缎生意的,和陈家有那么些许的往来,年纪长,说话也有分量。


    那人撇了撇嘴,掂了块糕点放嘴里,不吭声了。


    说话人无心,但秦燕宣总觉得自己有被戳到,他脸上带着笑,在低头喝咖啡的时候不显眼的皱了皱眉。


    这时,掂起茶杯喝了一口咖啡的林太太突然开口,“你们说这西洋的茶点,到底有什么好吃的,我总是吃不惯,觉得这奶油蛋糕腻死个人,咖啡也苦兮兮的不好喝,倒不如去喝壶清茶。”


    欧阳太太回她,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洋人们都爱这么吃呢,这是时髦。”


    方太太也笑,说,“我也吃不惯,这咖啡是给燕宣备的,他从前在西洋上过学,许是喜欢这些的。”


    突然被点到名,秦燕宣顿了一下,把小瓷杯放到盘子里,抬头笑着回她们,“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只是以前吃习惯了,许久不沾还有些想,但总归还是我们的茶好喝呢。”


    闻言,太太们又兴奋起来,似乎是很新鲜于他的留洋经历,问,“燕宣之前去了哪里上学啊?”“到国外去要坐好长时间的船吧?”“那边的洋人真的都像他们说的那么高吗?”“燕宣也会说西洋话吗?”


    秦燕宣笑着,一一回她们,“之前去英国念了两年书”“对,要坐很长时间的船,大概要一两个月。”“他们都挺高的,但也不全是那样”“会说,但是许久不说了。”


    太太们还是叽叽喳喳问个没完,牌也不好好打了,方太太笑骂她们“好了,别这么没见过世面,吓到燕宣了下次就不把他叫出来跟你们玩了,行了行了,不打牌就下来换人,谁输了,把燕宣换上去。”


    太太们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也不好说什么,林太太主动起来让出位置,秦燕宣忙推托,说:“姐姐们你们玩,不用管我。”林太太摇头,说,“你来,我也累了,正好去一边歇歇。”


    方太太也笑,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上吧,我帮你看牌。”


    无法,秦燕宣只好替了林太太上了牌桌。他的牌技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太差,在方太太的帮助下,也是赢多输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