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云不知该如何开口，姑且寻了个由头：“不是，只是刚有点眉目罢了，如今还有些细枝末节需要调查。”


    那渠掌柜一听，恭敬道：“江仙官若是想问什么，直接在仙幕上问多好，何必亲自跑一趟？”


    “无碍，”江慕云没有过多说场面话，直接先开门见山问道：“我只是想来问问，刘老伯最近去你药铺送药时，可曾提过与刘秀才有关的事？”


    “刘秀才？”渠掌柜本以为是要打探刘老伯的事，却听江仙官到没头没尾提起刘秀才，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应道：“刘老伯每回来送药材时，都会提之一二啊！”


    渠掌柜看江慕云好像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继续笑道：“江仙官，您有所不知，刘老伯啊，是老来得子。对其子本就极为宠溺。打其子中了秀才则更甚，凡见人必会提起，赞誉个二三句方能作罢。”说罢，他还转头朝人群喊了一声：“大伙说，是不是啊！”


    被他这么一嗓子，那人群中很快便有个大娘接话：


    “对啊，刘老伯拿他儿子当宝贝疙瘩宠着呢！听闻那刘秀才年近四十，却至今都未出去做过工，亦是从未亲自下田耕种过！”


    还有个站在人群靠前稍显年轻些的女子道：“岂止如此，小人家中是开纸墨铺子的，那刘老伯隔三差五就来给他儿买纸墨笔砚，我瞧着那刘老伯自己虽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制滥布，可每每来却都是挑铺子里最好的买！”


    两人这番话像是挑起了话头子，一时之间，见过的听过的都开始讨论起来。


    江慕云没有说话，越发了解其中内情，她就越觉心中越发酸楚。


    她岔开话题，再次向渠掌柜问道：“那刘老伯可曾提过什么旁的？除了夸赞刘秀才之外的话？”


    渠掌柜听江慕云这么一问，有些不确定地努力回想。


    隔了半晌，才想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老头子月余前，有次等着小二结钱时，曾与我打闲磕提过一嘴，说是往后不打算来卖草药了。”又对江慕云不确定地问道：“这话算吗？”


    江慕云一听，急忙追问：“可有提过缘由？”


    渠掌柜叹了口气，似是想说什么去，却什么都没有说


    虽不知他因何欲言又止。


    江慕云却也知道再如此问下去，也没意义，干脆直接对着人群大声喊了一句：“诸位，请安静一下，听我说！”


    这下众人不再去讨论，纷纷噤若寒蝉，目光尽数落在了江慕云身上。


    江慕云深吸了一口气：“我之所以没有直接开直播，而是来这里见大家，主要是因为我们在祁山探查后，发现刘老伯的死因不是妖怪作恶。”


    众人一听江慕云这话，显然是被雷了个七荤八素。


    “不是妖怪……那是因何？”问话的人正是站在江慕云身边的渠掌柜。


    这一众人之中只有他算是和刘老伯最熟，也最先开口问询。


    江慕云看着他，言简意赅：“我就直说了，刘老伯是被他儿子刘秀才推下山崖摔死的。”


    这下人群再次骚动：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刘老伯对他那般好，他为何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是啊，这简直前所未闻…这…”


    “江仙官是不是查错了啊，这太不正常了吧这…他杀了自己爹还敢来找江仙官求助？”


    江慕云视线绕着众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方才还欲言又止而现在脸色唰白的渠掌柜身上。


    她继续道：


    “诸位，我知道此事听上去荒唐至极，可事实确如此，我此番前来，实则就是为了打探清楚，究竟是何缘由，能让刘秀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各位知道点什么，请告知与我，好让这件事早日水落石出，还给刘老伯一个真正的公道！”


    这是有人最先发问：“江仙官为何不直接去问刘秀才？”


    江慕云还没做出回答。


    那人一旁的人就拍了他一下：“你傻啊，你看那刘秀才在直播里演得那般真切，他怎么可能承认？”


    这时，一个声音从人群中漾出。


    一看着与刘秀才年纪相当的中年男子从人群后面挤了上来，边挤边涨红着脸道：“江仙官！草民…草民有话要说！”


    他好像费了不少力气，瘦弱得像是风一吹就能将他吹跑似的。


    前面的人见那番架势，识趣的给他开路，他这才顺利的走到了江慕云面前。


    男子气喘吁吁道：“草民…与刘秀才曾是同窗…旧友，几日前…我们相约月下小酌，偏偏那日，刘秀才去提亲被主家赶了出来，应是想借酒消愁却喝得烂醉，便对着我们发了些牢骚……”


    江慕云一听，急忙问道：“他说了什么？”


    男子又缓了缓，调整好了呼吸，这才回忆道：“他说他曾求刘老伯把他母亲留下的遗物当了，再筹点积蓄让他去捐纳，结果刘老伯不同意，说他应该靠真才实学，说刘老伯就守着那点东西，挡着他出人头地，让他被人看不起，被人侮辱。”


    听他这么一说，渠掌柜再也忍不住，出言打断：“不可能！刘老伯那日走前背篓里还带着一个鼓囊布包，说是要将他亡妻的遗物典当了，凑凑钱，还三番五次求我帮他打探打探有没有什么可取的捐纳门路！说要给刘秀才谋个后路，这不对，这不对啊！”


    江慕云听渠掌柜一番话，才终于明白了他方才那一番欲言又止。


    如今这凡间之中，若文人想要做官，得先参加科举，考中举人，再经会试，殿试考取进士，才会被授以官衔。


    可这时代，若说要走此正途方能出人头地，也未免太难了些。


    也因此逐渐衍生了一些被人瞧不起，却私底下在读书人之间十分盛行的偏门异途，也就是俗称的‘买官’。


    故此，方才她问渠掌柜时，他才会选择什么都不说。


    不过如今即已水落石出，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江慕云安抚好众人情绪，然后与顾屿深出发将人捉拿押送县衙处置。


    然而，就在两人闪身抵达刘秀才所处之小院时，异变陡生。


    院门大敞，其内却空空如也，已经是一副人去楼空的景象。


    不用想都知道，那刘秀才迟迟等不到两人开播，已然是猜出了大概，跑路了……


    江慕云心中着急，不停地怪自己，怪自己没有再快一点，怪自己绕了这么一大圈才查明了真相。


    顾屿深却没什么表情，他一眼看穿了江慕云的自责，径直走到了院中间，闭着眼手指掐诀。


    很快，一到柔光从他手中飘出，像四周扩散蔓延，几息之间，顾屿深再次睁开眼。


    顾屿深：“走吧，我们去找他。”


    江慕云心中一喜，可想起他此前的话，哑然问道：“不是不能对凡人用法术吗？”


    顾屿深看了看四周，问道：“这里除了我们，哪有人？”


    “而且，”他再次补充道：“我那时的意思是，不能对凡人身体里注入仙力，不能以仙力插手凡人命数的意思。”


    江慕云恍然大悟，只觉他说的好像也颇有一番道理啊！


    然后顾屿深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抓着她，两人再次化为一道流光离去。


    循着仙力指引很快，两人便在祁山旁一个荒凉地山坡上，找到了刘秀才。


    而那刘秀才也并没有跑，只是跪在山坡上一座孤零土坟前，远远望去身形萧瑟，行若枯槁。


    看到江慕云和顾屿深逐渐靠近，刘秀才嘴角勾起一抹落寞惨笑，喃喃道：“不愧是仙官大人，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江慕云看着他，心中五味陈杂，开口最后再确认了一次：“刘秀才，所以祁山之上没有什么妖怪，就是你讲你爹推下了山崖，对吧？”


    刘秀才没有回应，失神地盯着他母亲坟前那木牌，半晌才道：“打我记事起，家中便是贫困潦倒，母亲毕生所愿就是要我出人头地，为了留出钱供我入书院读书，甚至连病都不舍得花钱瞧郎中，早早便就去了。”


    他朝着那土坟又叩首了两次，继续道：“后来我为完成母亲遗愿，寒窗苦读三十载，耗尽半生却依旧籍籍无名，眼见功名无望，只能求爹为我凑些钱，让我能另寻出路，哪怕是个芝麻小官也好，那也至少算是遂了母亲的愿了……”


    他说到这，愈发咬牙切齿：“可爹却认为，读书人应该本本分分去靠真才实学去谋取正途，不应该想着用歪门邪道去走捷径，他每日鼓励我，每日激励我，每日在外人面前赞扬我，可他却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不需要赞扬，我不需要鼓励，我只需要钱，我只需要去买个官，就能安度余生，就能抬起头来做人！我知道他舍不得娘的遗物，可我也是为了完成娘遗愿，我拼尽了半辈子的努力，也只是为了给娘一个交代，让娘在九泉之下看我做官，看我娶妻生子。”


    说罢他转头去看江慕云，满脸泪痕，哽咽问道：“是爹他一直不肯妥协，我没有办法才将他推下悬崖，我何罪之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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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第4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