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火星燎起

作品:《繁花

    自这天起,繁花在心里把比格放在一个特殊的位置,并不从属于她之前划定的任何区域。


    或许只有那晚塞纳河的水才能倒映清她的情思和杂乱。


    此后,他们常常通过电话联系,也互相寄信。


    情感渐渐在意识交缠中浓烈。


    ……


    这段日子里,其实还有一件小事困扰着繁花——霖会给她打电话。


    虽然交谈往往在她礼貌却冷淡的态度下中道崩殂,可霖似乎乐此不疲。


    这天,他建议梅伊邀请繁花和嘉丽一同出游,交流感情。


    繁花本想推脱,可盛情难却,只好答应前往。


    他们约在一个咖啡厅,店里的装潢端雅大气,也很干净。


    四人选在一个靠窗的位置,霖有意无意地坐在繁花对面,朝她纯良地笑。


    他们先是寒暄了几句,接着梅伊引出了一个事,“戈琳达,梅伊。你们听说了吗?卡特家的工厂因为煤矿事故死了几百个工人。”


    “虽然这种事总是层出不穷,可这次一下子死了太多人:死去工人的家属们和其余的工人都闹起来了,整得沸反盈天。”梅伊撇着嘴。


    “啊?几百个人。这肯定是用了不正规的方法才导致了这样惨烈的结果。”嘉丽略震惊地说。


    繁花问:“那些死去的工人怎么样了?”


    梅伊想了想说:“不清楚,不过估计是不管了,留给家属自己挖掘寻找。”


    “听说这个矿洞已经开采了七七八八,况且现在已经塌方,再重新挖成本太大了。”


    “这老板也太心狠了,只在乎利益。”嘉丽愤愤不平道。


    繁花皱着眉,她心里赞同嘉丽的话,她又问:“那些工人家属能收到赔偿吗?”


    霖懒洋洋地开口,“老板好心的话或许会给,冷漠一点的一分都不会出。说不定还要咬定是工人的失误操作让他损失巨大,反过来讹诈嘞。”


    “还有没有王法了,那群商人凭什么这样不讲理!”嘉丽无法忍受这种不**理的处理。


    “是啊,凭什么工厂老板可以这样罔顾人命,他们怎么如此冷酷无情。”繁花的语调上扬,她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骂出来,可她实在不平,那是一条条实实在在的人命——却被这样轻慢,被这样不屑,被这样践踏。


    梅伊似乎没料到她们会有这种反应,略安抚地说:“你们不要那么激动。自工厂建立以来,厂主和工人都默认组成这种无赔偿责任的雇佣关系。一方出钱,一方出力。一直都是如此。”


    霖补充,“这实在没什么好惊讶的,哪个工厂没有死过人呢。除了意外,许多工人会得肺结核,自己也会慢慢死去。”


    “他们天生就是短命鬼。”


    他高高在上,刻薄至极的态度令人生厌。


    “你!”嘉丽怒目而视,“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梅伊打圆场,“我弟弟他说话比较无礼,你们见谅。”接着瞪了霖一眼,霖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繁花较嘉丽稍显冷静,她再问:“好端端地怎么会得肺结核呢?”


    梅伊为了防止霖再口不择言,她立马说道:“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挤在一块住,弄得房间里又脏又乱,加上不通风,就感染上了。”


    “那工厂的环境怎么样呢?”繁花继续问。


    “额……大约也不怎么样。”梅伊摸了摸鼻子。


    所以工人住的不好,工作环境也恶劣,他们每日干活干得劳累,可能吃的也不好——再健康的身体也会败坏。


    就算这样被压迫,还要被扣上“短命鬼”的称号——繁花没办法表达出自己的愤慨和悲怆程度。


    梅伊觉得气氛不对,正要转移话题,窗外一阵喧闹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


    一群灰扑扑的人,有男有女,规模很大。


    他们手牵着手,高举着标语牌向前走——那是工人在举行罢工和示威游行。


    他们要求增加工资,减少工作时间,改善生活环境。


    他们叫喊着,“我们工人,一个个穷得赤身露体。做大官的人,坐着汽车,富得流油。我们为他们工作,可是,饿死了也没有一块布装殓。”(1)


    街上行人纷纷避之不及。


    霖烦躁地关上窗户,口中嚷着,“贪得无厌的无套裤汉(2)。”


    繁花转头看霖,看他白净的脸和优雅的礼仪,看他因瞳白分明而显得清澈的眼睛——一种惊诧的荒谬感席卷了她。


    咖啡厅里璀璨华贵的灯,洁净的大理石地板,优雅得体的客人与一墙之隔游行的工人形成鲜明的对比——繁花无比悲哀地意识到,人的命和命是不同的。


    她更悲哀的是,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这样认为着。


    咖啡厅的服务员匆匆地把所以门窗户关上,经理出来和客人们道歉,说对不起打扰了各位贵宾的兴致。


    接下来的时间,繁花都兴致不高。


    她不仅有作为一个幸运的人对那些不幸的人的愧怍(3),更对现实人间中云泥之别的阶级差异感到震惊和惶恐。


    四人吃完饭,由于繁花和嘉丽的请辞,这次约会草草结束。


    繁花思索着,今天交谈的话语、工人拉着手抗议的景象仍历历在目,冲击着她原来的认知。


    她到家后,和母亲分享她今天经历的事,并且坦诚地表露出自己的震惊和愤怒。


    “母亲,我不明白。为什么人和人的命有高低贵贱,为什么工人的命可以那样被践踏,为什么老板对工人没有一丝仁慈。”


    “为什么有压迫和不公。”


    繁花依偎在母亲腿上,目露迷茫。


    沈奕玄抚摸着繁花柔软的头发,思考了一下说,“繁花,妈妈也生在一个阶级等级严苛的地方,见证了许多悲惨的,被压迫的人。”


    “我怜悯他们,所以对他们很宽容,不吝啬提供帮助。”


    “可这对他们糟糕可怜的人生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社会制度下,层层压迫,最苦的还是底层人。”


    “我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抱歉,孩子。”


    “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如果可以,你可以自己去寻求解答。”


    (1)改编自19世纪20年代的法国里昂工人起义事件


    (2)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贵族和平民之间存在显著的服饰差异。贵族男子常穿紧身短套裤,膝盖以下穿长筒袜,而平民则穿长裤,因此平民被称为“无套裤汉”。这个称呼最初是贵族对平民的讥称,后来逐渐演变为革命者的代名词。


    (3)化用杨绛女士的一篇散文《老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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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火星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