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鱼髓(八)

作品:《树咒

    潇潇抱好晴葶的脖子,右手龟玉平静。


    跨过门槛,富丽堂皇的藻井闪烁着琉璃光彩,彩绘彩云,丁香牵牛繁复图案。


    晴葶被这内有乾坤的殿宇闪到眼睛。


    可惜废弃了,一些金面佛像身上的金箔掉落,突兀露出内里发着黑的铜。


    说不出来的诡异。


    楚寄柳蹲在地面上,双指擦过地上薄薄的一层灰尘,其他地方的灰尘明显更厚一点。


    不知从哪儿来的骤风将灰尘刮得飞天,呛得晴葶捂着口鼻一直咳嗽。


    淡淡檀香环绕着她,她眼睛还没睁开,后脖颈被鬼手攥住,一阵拖拉被甩到佛身下,后背撞上佛台,给她痛得清醒了一瞬。


    才反应过来,这灰尘有毒。


    以至于产生幻觉,看见了妈妈。


    摇晃虚幻的身影被光团笼罩,模模糊糊拉出无数温暖的金光长线,晴葶不想管那么多,只想妈妈快带她回家。


    一道银光劈开幻象。


    晴葶淌着泪,她知道这都是假的,但还是有些影响到心情,吸着鼻子抹着眼泪儿笑着说没什么事,刚刚灰尘呛到鼻子了。


    楚寄柳拉起她,真是很容易被邪祟入体。


    没办法只好一直将她推到她面前,时刻关注她的动静。


    晴葶屏息凝神,害怕自己拖后腿。


    害怕突然冒出来的鬼手。


    楚寄柳说是:“幻象”。


    她才稍稍安心。


    滴答滴答水声清脆打在岩壁上,许是多年的积累,一个接一个小坑,洒出一幅均匀的画来。


    “什么都没有啊。”楚谭雪溢于言表的失望,黑纹抓不住尾循着他的血管抵达他的腕内。


    晴葶绕着石壁转,诧异藻井的繁复于布满青藤与苔藓的浅灰石砖石壁两者竟诡异的结合在一起。


    她腰还痛着,看了眼脱掉金箔金衣的佛像。


    一路转着,又来到佛台前。


    指尖捻起佛台上厚厚的灰尘,刚才那股风怎么没把这些也吹飞。


    很多书里都说这种眯着眼笑眯眯看着慈悲冷漠的佛像里必定有鬼。


    刚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祂盘腿而坐,金手上一块露出来的铜。


    一边想着这么大座佛是怎么弄出来的,一边又很想破开这个谜团。


    既悬不知什么时候悄声出现在她身后,压着她的肩,制止她不礼貌的行为。


    “怀揣敬畏。”


    晴葶看着他绷紧的下颌,抬起来的眉眼直直盯着一脸慈爱的金佛。


    他这样子看起来更挑衅。


    既悬触到她的视线眸子缓缓向下移,看不清情绪,眸里倒映着晴葶的影子,他孩子一样抓着她的手腕。


    晴葶只好听他的话,乖乖合上眼,双掌合十。


    在合上眼的瞬间,鬼手肆无忌惮轻飘飘爬上她的背,她的肩,她的脸。


    睁眼。


    一霎吞噬了晴葶。


    晴葶傻眼了,她被鬼手缠着脖子,手腕,腰,脚踝,歪斜挂在佛像上方,黝黑的长手活物一般狞笑着轻悠悠荡着晴葶。


    像是踩着佛像。


    这样不就更不敬畏了。


    还好其实。


    晴葶有点晕车。


    不是说黑手是幻象吗?


    光彩胡乱晕着她的眼,雪光凝成一剑劈向黑手,失败了。


    但照亮了灰尘迷雾中的光景。


    少了人。


    只剩下她,楚寄柳。


    那,既悬呢?


    楚寄柳执着长剑,剑身震颤,蓝光凛冽,指着佛头。


    这位更不敬畏。


    晴葶晃晃悠悠的,她问:“寄柳姐姐,你刚刚有没有看见既悬。”


    “没有。”


    听到答案,从脊梁骨攀升起一串寒意激地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所有刚才抓着她的手,让她敬畏拜拜的男人不是既悬……


    难不成是鬼!


    巨大的佛头笑容可视化的崩溃,连带着悬挂在佛像上方的晴葶也一直晃悠,楚寄柳咬紧牙关想要彻底劈开,剑身嗡鸣,受不住一般直震。


    没彻底劈开,无数鬼魅黑手从佛头低垂的眼洞里爬出,张牙舞爪朝着楚寄柳扑去。


    “噗。”


    火光点燃。


    男人一半的脸溺在阴影里,浅合着眼,两指修长,指尖燃起了鬼火,绿茵茵的,跳着跳着,鬼手像是撞到天敌争先恐后往佛头里缩,场面十分恶心。


    佛头塞不下那么多抻长又壮大的鬼手,一个劲儿的暴涨,直至眼洞被挤得碎开无数裂痕。


    晴葶一剑劈下。


    金,与灰尘散下。


    鬼手没有寄主,纷纷攀着岩壁,向上,触到藻井闪烁的牵牛花印,便燃起袅袅虚烟,逼不得已又向下爬。


    晴葶离了挂着她的鬼手。


    失重地向下掉,她紧闭着眼,攥着自己的衣裙,听着鬼手发出的尖啸,抿着唇等待疼痛袭来。


    一阵飘扬的风,随之而来一股甜腻挥散不去的香。


    她轻飘飘落入既悬的怀里。


    她轻轻嗅着,抓着男人的衣襟,听到他仿佛人一般剧烈嗡震的胸腔,抬眸看着他的眉,他好看的额头,滤掉碎光的眼眸。


    掉到手肘薄薄襦裙袖子花儿瓣一样叠着,露出皓腕上缠着的绿绦,笑嘻嘻扶着他安稳落到地面上,道:“谢谢。”


    声音轻扬,被吊起来那么久也不累一样,跟在楚寄柳身后说要找其他人去了。


    既悬望着她的后脑勺,她垂着头,在解开绿绦,回头那缕绿就缠回男人腕上。


    “还你了。”


    她搞不清楚刚才是人是鬼,还是觉得瘆人,便没再回头看他,手心凉凉的,可能是在这不见光的天地待太久了,四肢僵硬发麻,头也昏昏的。


    刚才给她丢来丢去砸来砸去的,贴在背上的取暖符都弄坏了,掉到手心里留存丝丝温热,很快温暖消散,她冷得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尖,想到自己包裹在楚谭雪那个百宝囊里。搓搓手只想赶紧找到他。


    三人脚步在曲折回廊里回转,摸着石壁探寻前方的路,这里不能点燃明火,水汽蒸腾,寄柳姐姐说整个宫殿会蹦跶。


    脚踢到地上突出来的冰凌,她歪了下,被既悬扶住。


    “刚才你是鬼吗?”她有些好奇。


    看不清他的脸,只好左手揪着既悬的袖子,右手掺着楚寄柳的胳膊,才不会走散。


    既悬不讲话,清凌凌的眸在暗处里冒着绀青色微茫,他看得清楚所有,知道尽头是一块石碑上面篆刻细细蚂蚁咒,还是看着他们一路磕磕绊绊摸索过去。


    “你怎么不讲话……”晴葶又开始怕了,在这沉寂的气氛里,手里的袖子也是冰冰的,看不清周围,如果她身边的这个人不是既悬呢。


    既悬发觉袖口一松,他腕间的绿绦若游鱼在空中游荡勾住晴葶的腕,将两人连在一起。


    以为又是鬼手缠上来了,晴葶吓得贴着另一边摸着石壁的楚寄柳。


    “寄柳姐姐,有鬼!”


    “……”


    鬼火亮了半瞬,本来提着剑要揍的楚寄柳差点劈断绿绦,松口气收回剑。


    凭着那短暂的光亮,晴葶看清男人苍白的神色,像是被霜打了的梨花,虚弱不堪,长发披散在肩头,没有绦带的束缚,顺着从冰缝穿出来的风飘着。


    几乎是将所有力都卸到晴葶身上,压的她走不动道。


    “你怎么了?”她看到他的脸就知道这个绝绝对对不是鬼,跟莲刃宗上那个想要尝一口墨是什么滋味的既悬一模一样。


    他无力开口:“灵力耗尽了……”


    然后没有丝毫负担彻底将力都压倒晴葶身上。


    晴葶诶呦了下,不想挤到楚寄柳,微蹙着眉,倔倔的猫一样直着腰杆,撑着既悬,任由他将脸埋到她的颈窝,秀丽挺翘的鼻梁戳着她的锁骨。


    晴葶想着他中毒不是装的嘛,不过他看着累累的没准是真的灵力耗尽了。


    “灵火要消耗大量灵力。”楚寄柳解释,她记得那一刹火光中间腾出来的隐约青花,感受到巨大灵力的爆冲,“所以灵火威力很大,能够驱散一切邪魅。”


    晴葶也不嫌他重了,觉得他是舍身为人的好人,想着以后让既悬也教教她怎么点着灵火,更卖力让既悬靠着舒服点。


    迷雾水汽在湖水幽绿的眼里涟漪一般散开,既悬探到她的心思,不过如果连障眼术都无法打破,看清尽头是一块篆刻细细蚂蚁咒的石碑,还想着灵火。


    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