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长了一对桃花眼，眼瞳是天蓝色，五官端正俊美，长袍肩头绣着一只鹤，仿佛天仙降世。


    楚吟生的长相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额庭饱满，不笑时眉眼深邃，浑身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却被浅淡的药香中和，让人难以看透他在想些什么。


    楚吟生：“……医宗来时路上遭遇妖兽兽潮，常长老为保护众弟子受了伤，只好在客栈休息，因而前三日，暂由我代替常长老，还请剑尊和长老海涵。”


    少年声音沉稳，声线悦耳，对洛瞳云来说再熟悉不过。


    朱长老以为她不了解，好心低声解释道：“这位是医宗大弟子，楚吟生。


    宗门大比每年都会有三宗长老坐镇，其中有一宗不变，也即医宗……医宗不参与比试，但会专门派出弟子从旁提供治疗。”


    洛瞳云却无心去听。


    ——师兄。


    洛瞳云恍惚，她重生回来就再没有和他面对面过，也有她刻意避开他的原因。


    而上一回见面，还是前世他死的时候。


    楚吟生朝剑尊和朱长老行了礼，最后迟疑问道：“这位是？”


    洛瞳云调整心绪，主动报上姓名：“器宗雁千都。医宗的人果然带着一股药草香，让人无端心情变好，这位道友，可要加个好友？”雁千都，是她现在的名字。


    “——雁、千、都，你能不能给我收敛点！你让我老脸往哪搁？”朱长老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要不是楚吟生突然出来他早就想骂她了，她居然还敢再犯！


    洛瞳云无辜地撇撇嘴，小声嘀咕：“剑尊和他都没急呢，长老你急什么。”


    朱长老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如常招呼过，洛瞳云便努力让自己不去关注师兄；可她却忽然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却不说话。


    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


    楚吟生盯着她的眼，沉默的氛围让其余两人都有些不解。


    洛瞳云手心微汗。


    她不仅改变姓名，外貌做了伪装，完全不一样，他怎么可能认出她？


    ——她现在在楚吟生眼里应该只是个陌路人才对。


    洛瞳云本来自信满满，现在却动摇了。


    这可不兴认。


    这一世，她和楚吟生已经不是师兄师妹的关系了。


    洛瞳云本就对他有愧。


    死遁前，洛瞳云已是医宗最出众的弟子，卦修大能批言她为医宗神手后，她的名声达到了顶峰。因她身份特殊，大师兄做了影响一声的决定：


    为她荒废医术、转修剑道，只做她一人的守护者。


    前世，这是医宗少为人知的秘密，哪怕后来楚吟生剑法再精妙，也只能让她一人欣赏，这对他并不公平。


    直到魔道来袭。


    如果只是这样也还好，但洛瞳云哪里是一般人，重生后她为了死遁得彻底，故意编了一场戏：


    医宗刚从绑匪手下救下她，楚吟生为引走绑匪受伤，昏迷在床未醒，洛瞳云转头骗了医宗弟子的灵石，背弃他跑路。


    洛瞳云背叛了医宗。


    医宗弟子皆愤，其他宗派亦不耻她的行径。


    医宗神手忽然成了背信弃义的小偷，医宗所有人的宠爱被碾在地上，洛瞳云这个名字彻底被人厌弃。


    她做得够绝，以至于她假死到现在，也不会有人来找。


    楚吟生身为医宗大师兄，自然要与同门同仇敌忾，对她除了愤怒、厌嫌，别无他物。


    她对他再了解不过。


    要真认出来，她和他只会是仇人。


    就在这时，楚吟生忽然一笑，打消了洛瞳云的忐忑：“原来是雁长老。器宗宗主和朱长老常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真年轻有为。”


    气氛骤然轻松，楚吟生又提起新的话题，一反方才的异样，话语寻常，揭过方才一页。


    别人笑，洛瞳云也跟着笑，只是后背已经满是冷汗。


    她很庆幸自己这一世性格也与前世差别很大，不至于见到最想见到的医宗之人，却还要担惊受怕被认出来。


    忽然话题又拐回去，楚吟生看向洛瞳云：“方才我一来似乎打断了雁长老和剑尊的交谈，是要加玉牌好友吗？”


    好怪，她前世管他叫师兄，今天他叫她长老，简直倒反天罡。


    朱长老实在忍受不了她这看见好看的人就追着加好友的行为，马上又要爆发，洛瞳云抢先一步道：


    “不必不必，大家都是熟人，不加好友也是朋友……你们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春山剑尊替她按下朱长老，和蔼笑道：“无妨，我亦正有此意，雁小友年轻有为，我剑宗几名弟子的性命还多亏你相救，多谢。”


    朱长老被夹在中间，听得一愣：“春山剑尊？是不是弄错了，她这孩子天天蹲在宗内犯懒，很少下山……”


    得到剑尊没弄错的答案，朱长老看向一脸平静的洛瞳云。


    洛瞳云忽然叹了口气，故作烦恼道：“长老，你说我是不是太优秀了？”


    “少贫嘴。”朱长老最看不惯她这副样子，但语气到底温柔不少。


    剑尊道：“雁道友生性活泼，若我徒儿也能像你学学便好了。”


    洛瞳云笑了笑，没说话。


    前世的春山剑尊，死得比器宗灭门还早。因为是在大千秘境中失踪，他远在剑宗的魂灯熄灭，有关他怎么死的一直成谜。


    至于他的亲传弟子。


    ……哈。


    那是死得比他还早得早。


    洛瞳云愿意来宗门大比的另一个理由便是这个剑修。


    按照前世轨迹，他就死在这宗门大比上。


    重生后她将前世的诸多信息一复盘，发现魔族早就对剑宗下手。


    证据就是剑宗弟子像是被阎王殿盯上一般，几年间的折损速度远超过去，且多数死因不明。


    可能因为剑宗强者如云，灭门难度直线上升，魔族才以制造意外的方式迫害剑宗。


    前世她就救活过几个，但大多都死在外面，尸骨无存，去捡尸的人也没能查到什么，甚是诡异。


    总之现在，魔族要杀的人，她都有必要救一救。


    洛瞳云捻起一个糕点发着呆，忽然隔着糕点看见一旁盯着她的少年，猛一清醒。


    “楚道友，是有什么问题吗？”洛瞳云硬着头皮问道。


    “并未。只是忽然觉得雁道友很像我一个故人。”洛瞳云心提到嗓子眼，楚吟生偏偏抿了口酒，才缓缓道，“我找了她很久。”


    他望进洛瞳云眼底，洛瞳云心底一片发毛。


    那个人……应该不会刚好叫“洛瞳云”吧。


    和他是同伴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他对敌人竟是这般，令人胆寒。


    楚吟生仿佛只是随便一说，不再讲话。


    洛瞳云却怎么也坐不住了，眼前这酒很不是滋味，楚吟生就坐在她左手边，再硬撑她一定会不自然。


    洛瞳云：“我出去走走。”


    一旁立着的蓝禾立马跟上，洛瞳云想赶她走，反而被她教训了：“师叔你自己一个人走得明白吗？”


    楚吟生闻声抬眸朝她望了一眼。


    洛瞳云背后像被针扎，催蓝禾少废话快走。


    蓝禾高兴道：“看吧，我就说师叔没我真不行。”


    洛瞳云噗嗤笑了，摁她脑袋：“你跟谁学得，好自恋。”


    蓝禾抱着脑袋跑远，嬉闹道：“跟师叔学的。”


    两人携伴走远，少年才收回视线。他望向酒盏里的倒影，指尖来回摩挲杯口，心中不平静。


    楚吟生忽然起身，长袍玉带勾勒出他窄劲的腰线，他眼神沉沉道：“抱歉，师弟叫我，我失陪一下。”


    席位上只剩两人，剑尊和朱长老面面相觑。


    “这两个孩子……有心事啊。”


    今年宗门大比轮到一个小门派举办。


    只是这“小”是相对几大宗派而言，实际上，人家背靠人皇，有钱得很，场地更是直接选在行宫之中。


    山水园林，花鸟虫鱼，每个园子都不带重样的，意境那叫一个美，引得洛瞳云都忍不住想要写诗三首。


    好在她深知自己的水平，没有妄动，只是一味地饮酒，装潇洒。


    蓝禾却觉得她这么做一定有什么深意，小声问道：“师叔，我们是在等谁吗？”


    洛瞳云仰在一面大石头上，正要摇头，忽然眉头一蹙：“蓝禾，快打开防御法器！”


    “好！”蓝禾不懂但照做，法器刚启动，一道毒气便撞在屏障上，“师叔，这是什么？！”


    洛瞳云面色冷凝，如果没猜错，这是魔头捣的鬼！


    有剑尊坐镇，他们居然还这么猖狂！


    两人十步外是个月洞门，忽然传来一道冷喝声：


    “——站住！休想逃走！”


    一名少年御剑飞过，像在追杀什么人。


    是他！


    春山剑尊的亲传弟子、星修凌！


    可为什么意外发生的时间和前世对不上？


    不行……魔头杀他一定有所目的，绝不能让他死掉。


    洛瞳云丢下一句：“蓝禾，你在这等着我不要乱动！”


    洛瞳云一路往南追去，行宫南边是片天然的瀑布，她速度不慢，却没看见星修凌的人影。


    洛瞳云屏息凝神，以瀑布为中心外放灵力向四周查探，忽然在瀑布下的水帘洞里察觉到了微弱的灵力。


    她用法器穿水而入，夜明珠照亮洞口情景，她先看到一柄断剑，随意丢弃在地上的一滩血里，为什么说是一滩……


    洛瞳云屏住呼吸转过石壁拐角，将夜明珠举高，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那血如河一般，自昏迷不醒的少年胸口流下，少年前一刻还在追杀贼人，现在就奄奄一息，唇色铁青。


    星修凌死亡的时间提前了！


    洛瞳云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心中默数五个数，突然朝旁边一滚！


    “——砰！”


    她原先的位置顿时炸出一个深坑！


    下手的人还没离开！


    洛瞳云缩在一颗石头背后，夜明珠早就被她收起，这里位于水帘洞深处，四周无光，袭击她的人不愿露脸，也未用法术照明。


    “笃、笃——”


    脚步声越走越近，就停在她藏身的石头外，洛瞳云抓住机会，突然反击！


    洛瞳云做好苦战的准备，谁知几招下去，她便击中他的命门，她取胜简直顺利到离谱。


    就在这时，她越过贼人肩头，看到一双乌黑的男人的双眼。


    洛瞳云重新照亮洞穴，才看清贼人的心口上插着一把剑。贼人身后矗立着一名玄衣男子，下半张脸带着面具，只露出深邃的眉眼。


    洛瞳云有一瞬无端将他看成了楚吟生，她立马摇摇头：光线昏暗，她怎么能乱认人？


    他不可能是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