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没有生气

作品:《你的新生

    余顾那一个星期很不好过,白天要躲着某人以免尴尬或是旧伤复发;晚上还会连续做好几个噩梦,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


    之于此,没有谁比顾辞晞更担心,既然盛璟曦知道背后的故事,那么就一定要为了顾宝向她问清楚了,希望能够再查找到些什么。


    盛璟曦也是给力,竟然还挖出了另一件事——慕思华曾经似乎是被某势力威胁,便私自将资产转移到德国的账户中,这间接致使余庆锋的产业一败涂地。


    虽然盛璟曦自己看了都觉得有点怪怪的,但这是她目前能查到的最真实的信息了,全都转告给顾辞晞。


    余顾一想念亲人时就会去翻他的那本旧相册。这一次,他把所有的照片都抽出,好仔细窥探岁月遗留的足迹。


    其中一张十分显眼,之前却没怎么注意过——那是一个陌生女人抱着一个婴儿的照片。结合这本相册的照片来看,那个婴儿就是他自己,但那个女人却不知是谁。


    他将这张照片翻了个面,只见背面写着:思华阿姨给顾顾庆生。


    这行字让他脑子突然一炸,随之想到了今天一个学生向他问的一道作文题。


    阅读下面的材料,根据要求写作。(60分)


    雨果在《悲惨世界》中写道:“仇恨是沉睡的巨人,一旦被唤醒就难以平息。”


    曼德拉曾说:“当我走出囚室迈向自由时,我已清楚,若不能把痛苦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我其实仍在狱中。”


    鲁迅则在《死》中如此自陈:“我的怨敌可谓多矣……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以上材料引发了你怎样的联想和思考?请写一篇文章。


    要求:选准角度,确定立意,明确文体,自拟标题;不要套作,不得抄袭;不得泄露个人信息;不少于800字。


    他当时正好被季菊英叫去,还没来得及跟他讲解,此刻回想起来——可是慕思华已经死了,父亲也不在了,结局既已如此,那么我的仇恨还有什么意义?


    他跪坐在床边,将那行字看过一遍又一遍。


    如果盛璟曦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那个女人,那个曾经和父亲交好却又背刺了他的人。


    然而真相还没定下来,连恨都恨得不坦然、不干脆。


    而此时在他心中扎根的怯懦的恨,终究会化成扎进心脏的尖刺——终而,这样的状态并不是对仇人的惩罚,而是对自我的扼杀。


    罢了,他终究还是选择——不原谅,这是对他父亲的缅怀、是对自己爱恨权力的捍卫;而将仇恨埋葬,是他对自我灵魂的救赎。


    余顾撕开照片的塑料纸,用红笔将原先的话划掉,重新写上“慕思华为弑友之子庆生”。写完之后,他把这张相片纸塞进书桌抽屉。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在闹脾气。但没关系,至少,心绪终于不再那么紊乱了。


    顾辞晞轻轻敲了下门,“顾宝,你还好吗?”


    “进来吧。”余顾一边把照片整理好一边回到。


    顾辞晞在余顾的床上坐下,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我还以为你又哭了呢?”


    “没,可能哭多了,免疫了吧。”


    余顾这几天确实没有哭,只是胸口堵得难受,时不时地深叹,不知是知道悲恸也无济于事,还是先前已经把泪给流尽了,麻木了。


    “盛璟曦帮忙查了一下,她说……”


    “不重要。”余顾想起身,“腿麻了,你扶我一把。”


    “哦。你不想听了吗?”


    余顾一屁股地坐到床上,握拳敲腿,道:“知道了我爸又不会复活,没意思……”


    虽然,或许,余顾没再去想那两个老人的事了,但办公室修罗场可还在冷战期呢。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季菊英问众人。


    一个男老师道:“好消息吧。”


    “今年运动会就放到国庆前三天。”


    一个女老师把刚写好的教案一砸,“太好啦,这个月底终于不用上课了。”。


    “三天?”


    “啊对!这个就得是坏消息了……”


    国庆及其前一个星期可谓每个第一学期最快乐的时光,连续两天半的运动会外加五天左右的国庆假,快相当于半个寒假了。


    之前,旭辉的运动会都只是学生们日月争辉的竞赛,今年不一样。


    盛璟曦当上旭辉的“新老大”,必定要来亲眼见识见识这个旧巢的风气,为了效果,她要让全体没病的老师和校领导也组织参与,所以时间又增加了半天。


    像那些体育老师和平时喜欢运动的中老年教师自然是无妨,但像余顾这种幼弱病残可能会在运动场上原地升天。


    他正筹备着装病请假呢,毕竟总在网上刷到什么教师短跑、长跑、接力赛这些夺命项目。


    幸运但的又有些不幸的是,在盛璟曦这儿,那些全都是自愿报名的,而强制的全是些搞笑丢人的趣味项目。


    “我看看。”安凌懿拿过季菊英手中的项目预备单,看了看,“毛毛虫向前冲、谁是神箭手、飞毛扫堂腿、两个搭档三条腿……”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余顾一听,一言难尽。


    季菊英说:“背面有简介,这些名字还是我们董事长亲自取的呢。”


    看过简介后,余顾表示很疑惑——这些项目怎么都是顾辞晞昨天和他提起过的?


    一直安静地姜黎突然笑起来。


    “啥事啊,给你乐的?”季菊英问。


    姜黎拿起一张画,笑答到:“有几个学生画了几张很有意思的画,还特意题了名字,什么——《双师赏月图》《师友》说是补之前的教师节礼物。”


    安凌懿要过来,“我瞅瞅!额……姜老师,你觉不觉得这些画上的两个人……都是同两个?”


    “我还没仔细看呢。”


    “是谁啊?”季菊英也凑过来欣赏。


    安凌懿姨母笑了一下,“有点像姜老师和小鱼诶。”


    余顾“啪”地一下放下手中的笔,拿起一篇手写文章对季菊英道:“季姐,郭静纯那孩子好收拾一下了。”


    “咋啦?”


    余顾将那篇文章给季菊英看。


    “《我的两个班主任》……”季菊英大略扫过一眼,不太爽,“嘿——这个臭丫头,我呢?怎么我连影都没有?我还是正班呢?”


    “她写的?这么大胆吗……”看过后的安凌懿隔空给郭静纯竖了个大拇指。


    “能给我看看嘛?”姜黎撑在书墙上。


    余顾一把甩给他。


    文章开头是酱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碎金般洒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就在这诗意的光影里,我校颜值巅峰、人称“旭辉双璧”的小鱼和老姜,正并肩走来。小鱼抱着语文教案,晨风调皮地拂过他微翘的发梢;老姜拎着画具箱,阳光在他优越的鼻梁上投下雕塑般的阴影。他们步伐一致,距离微妙地保持在—— 能让全校女生尖叫心跳的0.5米!


    姜黎轻笑了声,“呵呵,文笔还挺好,写的真不错。”


    “好个屁,白眼狼!”季菊英“委屈”道。


    “好个屁,纯恶搞!”余顾夺回稿纸,在一段旁边批注到“哪只眼睛看到娇喘了!!!”他还特意把“娇喘”二字圈起来。


    “好个屁啊~~甜死了。”安凌懿在“jiangyu.love(作者编的)”网址中不知在保存着什么。


    姜黎碰了碰余顾的肩,问:“‘两人三足’和那个射箭的活动需要两个人自愿组搭档,你要跟我一起吗?”


    余顾拒绝,转头打算问安凌懿要不要和他一组,结果安凌懿说她已经和季菊英约好了一组。


    “没有人和我一起,你就不能和我一起吗?就算是——可怜可怜我?”姜黎整这死出肉麻得要死,让季余安仨人都打哆嗦。


    缓解后季菊英双手赞同,“不错啊,小姜就跟你关系好,你和他简直就是黄金组合。”。


    “谁和他关系好!”余顾双手反对。


    膈应是膈应,但实在拗不过某人的死缠烂打,余顾还是败给他,答应了。


    “我真服了,你说我一天天活着容易吗?还给我整出这么多傻逼事!”大课间,余顾打电话向顾辞晞机关枪般抱怨,“他们绝对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我最近不想理他,还这样搞,气死我了!”


    顾辞晞肯定又嘟着嘴装可爱回到:“哎呀,一次活动而已,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怎么就夸张了?他们姜家没一个好东西,你说,万一他暗地里偷偷换了箭头,给我脑袋射穿咋办?”


    “太好了,你们终于要殉情了吗?那就更甜……”


    余顾黑着脸,“嘟”一下挂断电话。


    好吧,认命吧,反正运动会过后就是可以肆意挥霍的假期。


    前面两天时间纯粹是学生们的精彩时间,当然,在学校里不用上课谁都觉得精彩,要是回家就更精彩了。


    身为(6)班的体育委员,张俊云这个雷人自告奋勇报了3000和1500,身着一整套长跑设备,比起其他穿得花里胡哨像一只只毒青蛙的学生,他倒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很容易就能在人群认出他。


    在其他人眼里,他平时老和师生们有说有笑,专业成绩也还好,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有余顾和季菊英知道,他此时此刻是孤零零地站在起跑线的。


    撞见他自残的那天晚上,张俊云加上余顾的微信,向他道歉,但余顾丝毫不在乎。


    从那天起,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向余顾倾述些什么,而余顾觉得他是一个人在家孤寂难熬,只是以老师的身份倾听、开导。


    这些日子里,余顾总想起大学时和校友们的事——虽然表面上他们谈笑风生,但彼此间从未迎得真正的相遇,他以此作为疏导对方情绪的例子;张俊云告诉他,自己在学校同样如此。


    故而对张俊云,余顾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情感。


    (作者提醒:正常情况下,教师与学生之间的私下交流尽可能保持在教育、学校事务等领域)


    余顾没有像季菊英一样喊着为张俊云加油,但当他第一个冲过终点时,在众多待扶的师生中选择接过余顾的手。


    “你真的太棒了!第一诶,可给我们6班长脸了,俊云。” 余顾一只手扶着张俊云走向一旁的单杆一只手上挂满了学生们的外套,远远看去像个服务生。


    “那我跑起来的时候帅不帅啊?”俊云笑时露出虎牙。


    “帅帅帅,你是全场最帅的!有好多女生给你加油呢。”


    俊云撇了撇嘴,“可是我都没听到你给我加油。”


    “呵呵,你别为难我哈,我社恐。”余顾你自己信吗?


    “我来帮你拿衣服吧。”姜黎不知从哪里窜过来的。


    余顾一本正经道:“谢谢,不用了。”


    “能不能……别生我气了?”


    “我没有生气。”


    余顾让张俊云靠着单杆捶腿,见几个同学们一拥而上围着他欢呼,便向别处走去。


    姜黎见状跟过去,“余顾。”


    “什么事?”


    “两人三足……至少还是要练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