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取其辱

作品:《你的新生

    姜黎被余顾闹地失语,上完两节美术课就赶回公司。


    近两日,絮雲的总经理被“查出”与其他公司暗中走私利益、职务贪污被撤职,许逸梦终于凭实力去掉自己职位前的“副”字。


    关系好一点的同事有时会打趣姜黎:“你和好兄弟一起入职的,现在他都升到总经理了啊,你也不知道搏一搏啊?”


    他每次都回答:“我可不像他那么肝,我只是喜欢设计而已,对那些不大感兴趣。”


    话虽如此,却也是一语自嘲,谁人又看不出来呢?


    姜黎从小就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参加各种比赛都是要挣个第一的,他也确实有实力,凡是在所涉足的领域,无人可敌的状态持续到他读大学。


    而在这其中唯一的心结,是家人从来都没有认可过他所挣得的成就。


    还没上初中的时候,每次比赛中拿了第一名后他都兴高采烈地拿着奖杯奖牌给爸妈看,希望他们能够夸夸自己,哪怕就一点点也好啊。


    “你怎么还在搞这些东西啊?都什么时候了?”


    “我们是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才,而不是一天到晚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你怎么就认不清局势呢?现在做这些成功的能有几个啊?你真当自己是天才?是达芬奇还是米开朗基罗啊?”


    “不是我不许你做这些,是实在没办法,我们都是过来人,都吃了亏的。”


    事实从未眷顾他一回,若只是敷衍几句都算好的,很多时候则换来的是指责和强硬的劝告。


    “你应该……”“你不应该……”


    这样的言语,他好像从小都在听。


    所以人慢慢长大了,心也不似从前了,他再也没有向家人分享过自己做过什么事、得过什么奖,因为他绝对不会喜欢他们给自己设定的路途,他们也不会不给他泼冷水的。


    父亲不止一次说过:“你迟早会后悔的,迟早会相信我才是正确的,到那个时候,你自然就明白我和你妈的苦心了。”


    “无关紧要啊”,他这样回答自己。


    仍然有权力去追求心之所向,仍然可以力求做到最好。


    他就是想向别人证明——他不是家人口中的“不务正道”“废物东西”,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能让自己活得精彩的人。


    但是命运从来都不会因为哪个人努力、哪个人坚持就多眷顾他(她)一点,而无论是外来的炎凉还是内在的暗箭,最终都会刺中他自己。


    自从上了大学,到了一个更广的天地后,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渺小,尤其是在结识了许逸梦后。


    初时,他还没有什么负面情绪,一直都很欣赏许逸梦和其他优秀的人,尽管在很多方面他都自惭形秽。


    直到有一天,他的作品在学校的艺术馆展出,一个人随口说了句:“感觉也就那样吧,看他气度不凡,也没有多强嘛。”


    他听到了,并且听得很清楚。


    那是他改过好多遍才满意的作品,本来还想去听听,希望有人能够懂得它的意义。


    没想到竟是自取其辱……


    后来,那句话就像一只幽灵般缠着他不放,他试图不去想,不去念,越是如此反而在他的脑海中越响。


    再也忘不掉了。


    他再也没创造出能让自己自信的作品了,甚至公众展开他都想逃离,不敢听见一句评价的语言。


    真可笑,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他变得暗淡无光,好像自己得到的所有成就都变得一无是处了,在别人面前提起来直接被完虐。


    幼时被一刀一刀割下的疤痕,年岁还是没能消除。


    每每挫败时,家人们轻视嘲讽的嘴脸与对他努力的否定一直在耳畔挥不去。


    “你迟早会后悔的……”


    慕强也好,渴望真心也好,姜黎和许逸梦的关系越来越紧密。


    他们一起从本科走到硕士,再一起走进了絮雲。


    其实,姜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跟着许逸梦进公司,只是当许逸梦跟他分享自己被录取的好消息时,他在想自己也一定要入职。


    在那以后,他仅存的底气与傲气,也一点一点地被磨灭了。


    伫立的领域越来越大,他自知再也不能够在人群中脱颖而出,身边再也没那么多关注他的人——其实本是没关系的,但负面的评判正在无形之中愈来愈多、愈烧愈烈。


    并不是说,他想在这么大的集团里也成为最顶尖的人物。


    只是想不明白,明明同样在絮雲如履薄冰地前行、经受尔虞我诈的斗争,为何许逸梦就能平步青云,而自己就是没办法爬到更高的地方去。


    日月相序的折磨下,以至于他不知该以怎样的心境去面对这个事实和他的好朋友了。


    他曾在絮雲里所挣抢来的一切突然都变得十分可笑——每一次对团队的带领、每一次对市场苦心孤诣的调查、每一次对产业产品以至于能熬进急诊的考究……


    是我把目光放得过于远了吗?他无数次反思过自己,得到的答案都是——可是我还不甘心。


    所有的付出与努力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成果,都不过是自不量力、白费力气,成为了“好与坏”“强与弱”等二元之中的反面代名词。


    姜黎最念念不忘的是,他不想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站在终点,不想那相随他十多年的冷眼彻底将他刺透,不想可望而不可得却只是孤寂地自我安慰,而众人认可的对象中,终究也没有他的影子。


    只是他行走了这么久,好像忘记了些什么东西,而那才是成为一个强者、一个成功者的唯一办法啊。


    许逸梦将一叠文件交到姜黎手上,“你怎么才回来?现在公司里乱得一团糟,上午刚开了个会,颁了个新策略。”


    “怎么说?”姜黎迅速扫视一遍那些白纸黑字。


    “现在用人过于饱和,并且还有大批滥竽充数的,所以说咱们得进行一场大规模的裁员,再招新人才进来。”许逸梦解释说。


    “又跟我无关。”  姜黎说。


    许逸梦叹了一口气,“傻子,你小心点自己的团队,前几天不就有个犯事的吗?这次是CEO那边的意思,董事长情况越来越差,未必护得了你。”


    “嗯。”


    “下午还得开场会,你们的资料有没有准备好?”


    姜黎说:“昨天就准备好了。”


    许逸梦点头,“那就好。”


    微信铃响,姜黎查看起新消息,“啧,下午的会我去不了。”


    “理由。”


    “原料供应上出现了问题,他们需要我去跟那边谈谈。”说时,姜黎拨打一串号码,只闻机械女声说对方正在通话。


    “行吧,你自己看着办。”许逸梦转身而去,刚走两步,又止下来问:“旭辉的美术生就不能让其他老师去带吗?这边你事都这么多,不会忙不过来吗?”


    啪!


    姜黎合上文件夹,与许逸梦对视上,义正言辞道:“其他人不会比我带得更好的。”


    他回自己的工作室,董事长助理的电话又打过来。


    助理道:“您好,姜部长,董事长想和您见一面。”


    “啧,又怎么了吗?”姜黎接着电话,一手又接过设计稿看。


    助理说:“医生说她的情况已经很严峻了,请您务必来一趟。”


    “没空。”


    “她说了,无论如何您都得来一下。”


    姜黎把稿纸一砸,道:“你让薛临澈先去,我下午有事,忙完后再去。”


    “好的。”助理挂断。


    稿纸改好,姜黎又去生产部走过一趟,忙得午饭都没吃,就带着一个助手去与供应商谈判。从中午谈至下午,又回公司对标刚上市的产品,跟整个团队交谈一番,才去医院看望慕思华。


    慕思华要谈的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和姜黎跟薛临澈三个人聚在病房里叙旧。


    姜黎一味地在旁边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他能说的也无非是“身体怎么样”“有没有痛”“哪里不舒服”之类的慰问,不见得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离别之后,他看了下日期,今天刚好是来拿药的日子,便让薛临澈自个儿回去。


    他身体其余一切正常,唯独肝不太好,医生好几次都劝他减少工作量,也是白劝,他坐在椅子上等药都还在用手机处理团队内部的事务,差点没听到广播在报自己的号。


    取药过后,天已经黑了,他吃过今天的第二餐,就赶去学校准备看晚自习。


    甄德范发来一条信息,通知6班学生下周末集体去户外写生,三个班主任都得陪同。


    要说正班和作为专业老师的姜黎去就算了,我一个教语文去打酱油啊!余顾心中抱怨不止。


    更恶心的是,甄德范偏要让三个班主任一起进行策划,尤其是两个副班,美其名曰“增进年轻教师的组织能力”“促进老师们的合作”,合着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到时候只在旁边一站,背过手,欣慰地看着他们感天慨地、歌颂青春!


    余顾翻了翻工作号的信息栏,才发现“死装货”已经给他发来好几条消息,就是想和他商量该怎么规划那场写生活动。


    死装货:选址、交通、费用之类的我们可以商量,关于写生的内容我来安排就好。


    余顾:不是给我们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吗?慢慢来呗,急什么


    余顾:【“花苗转圈”表情包】


    死装货:怎么现在才回?


    死装货:我是让你先初步做一个草计划,做什么事也得有手准备吧?不要什么事都这么随意


    余顾:对不起宝,我错了【流泪Emoji】


    死装货:?


    “要死要死。”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重新编辑”


    余顾:不好意思,打错了


    死装货:……


    狗屎,这就是网友阶段留下来的后遗症吗!


    说是三个班主任一起策划,但刚开学问题多得不行,季菊英压根就没有空参与。


    一切得由余顾、姜黎两个人搞定,本以为两个人不太会有什么计划冲突,毕竟余顾懂个屁。


    结果,光是在选址上就难以达成一致。


    姜黎计划着就在学校速写即可,而甄德范偏生说什么要让学生们走出校门,融入外界,“顺便”拍段学校宣传视频。


    所以,他后来改为去学校附近的一些结构清晰地建筑旁。


    “会不会太死板了?学生都跟我说你们之前一直在画石膏。”余顾没事找事反驳到,“我感觉还是西溪湿地好些,那里的植物也可以提炼结构啊,而且还能让他们捕捉下生活。”


    姜黎不满,道:“人多嘈杂、动态因素太多,他们的基础还不够扎实,心思也容易浮躁,路程又远,去那里不是浪费钱、浪费时间吗?”


    “那不是刚好可以锻炼他们的能力吗?”余顾左右晃着椅子道。


    “什么?”


    余顾撇嘴,道:“学会在复杂的世界中提炼主体的能力啊,这都没考虑到。”


    姜黎无语地瞪他一眼,后又冷冷地回击:“还是要严谨些,专业能力的锻炼不是在唱儿戏。”


    “嘁,死板。”余顾暗声吐嘈。


    “你弄清楚,我才是专业老师。”


    余顾阴阳怪气地模仿他:“我才是专业老师~”


    姜黎本来都选定这个地址了,甄德范突然来访,站在余顾背后沉重地在他肩膀上落掌,“余老师选的地方不错啊,就定在西溪湿地公园好了。”


    余顾吓得一颤,后反应过来连主任都同意他的选择了,对姜黎摆了个鬼脸。


    姜黎选择无视,难以置信地问甄德范:“您确定吗?但是我们的学生……”


    “这个地方很好,就像余老师说的——可以提升学生能力、更加融入生活,而且还适合拍宣传片,百利无一害。”甄德范语重心长地回答。


    即便如此,姜黎能损失的也只有时间。


    既然余顾说了要繁中炼简,那就只安排学生画些老树干、长椅、石桥墩这些静物,抓准外轮廓、主要结构和比例。


    余顾白他一眼,“你这样算哪门子的提升能力啊,你都帮他们选好了,直接框得死死的。”


    很奇怪,明明就该是如此,姜黎却面露一种“胜利者”的傲慢,说:“我才是专业老师,外行人就不用急着插手了。”


    于是,余顾把左手边书架上的墙又叠高了几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