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天上班就想死

作品:《你的新生

    地上的枯叶被风刮得作响,一会儿飘到被树枝切碎了的月光底下,一会儿又重回荫翳之中。


    已经不知是多少次陷入了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黑夜里,余顾迷茫着,没有一丝理性,只凭着感觉在卵石路向前走。


    百转千回后,他又看到了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个人,看不清的面孔,却是他不容置疑的笃定。


    是他。


    “哥哥……”余顾哽咽着唤了一声,“你回来了吗?”


    哥哥置身黑影中,没有回答,向余顾伸出一只手,说:“我来接你回家,该回家了。”


    “回家……”余顾念着,一念就念了好久,“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哥哥拉着余顾踏进身后的小屋,目之所及是他念念不忘多年的身影。


    父亲、母亲、奶奶,他们都在。


    他们都还在吗?


    泪珠划过余顾的脸庞,留下深深的印迹,砸在地面碎开。


    他想走向前去,想拥住他们,贪恋那一份从未有过的温存。


    他们对他说:“小顾,我们得走了。”


    走了?明明才见到呢,怎么这就要走了?


    余顾张开口,话语却被却一股力量堵住,上不去也下不来。


    好不容易才能见一面,那么多藏在心中无人听的话语,他多想说出来,说个不停,说个痛快。


    “别担心。”他们说,“会没事的。”语断,后退至黑影中,再也消失不见。


    余顾拼命追上去,可是消失了的,任他使尽所有力气都没法再追回来了。


    他猛地一阵心悸,越来越强烈,直至刺痛,痛得蹲到地上紧封双眼。


    再次睁开时,光亮填满了整个世界,他正躺在床上。


    咽喉被钳住的感觉还在,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好久才缓过来。


    昨晚忘了给空调设定关闭时间,冷气让他打了下哆嗦,抓起遥控板让忙碌一晚的机器下班。


    看手机上的时间,6点40分了,余顾像粘在老鼠粘上的鼠鼠一样扭动着想要起身。


    没成功,身体还是被死死地粘回床上,索性就放弃挣扎,打算睡到中午再……


    等下,今天是开学第一天!


    摆烂的鼠鼠变身成火箭炮窜起来,要是现原形的话估计皮都破了。


    “嘶……”他仓促洗漱,刷牙时不小心戳破嘴皮。


    客厅茶几上的日历被翻新一页——8月21日,他正式工作的第一天,第一节就是他的语文课。


    “完了完了。”他提起背包抓起外套,冲出门去等电梯。


    匆忙到车上,已是52分,第一节课在7点10分,从家里开车去大概要花10分钟,如果不堵再来个“疾跑加持”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还好还好,上帝还是眷顾他的。


    个屁!


    明明昨天还正常的路今天不知为何正在施工,他自个儿骂骂咧咧批判中国的马路怎么老是修,愤懑地按了声喇叭。


    他瞥了眼仪表盘,7点整了。


    得了,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办呢?


    算了,反正都要来不及了,为了上个破班连早饭都没吃。


    天大地大,填饱肚子第一大。上班?就这样吧。


    他于是在微信上拜托一个老师暂时帮忙看班,拉下化妆镜——头炸了。


    还说第一天要留个好印象,结果快迟到忘打理头,余顾后悔没去理发店拉直。


    哒!


    化妆镜被翻回去,他懒得再管,肚子要紧,找了家咖啡馆去享用迟到的早餐。


    等到学校了,课已经过去一半。


    他原打算用那张厚比城墙的脸皮加三言两语搪塞过去,结果一走到班门口不敢进去了。


    虽说自己已经当了老师,可是那种流传于学生时代对迟到的恐惧感谁懂啊?


    余顾强装镇定,做了一组深呼吸,正要踏出第一步时,班级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们语文老师姓余是吧?余顾?呵,工作连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吗?看来你们以后语文得自己加把劲了。”


    好了,这下更不敢进去了,“城墙”开始出现裂痕。


    他又深呼吸了一次,嘶过好几下,还是硬着头皮、往脸皮上抹“水泥”地踏进班级。


    “不好意思啊,同学们。老师在路上有点意外状况,迟到了哈,对不起。”他先跟个学生似的站在门口向端详他的全班同学道歉,才敢去看讲台上代自习的——帅哥老师!


    哇喔,不错哟。余顾心中窃喜。


    他刚要说声“谢谢你”,那位帅哥老师站起身先开口道:“你就是余顾老师?”他眼里的不屑与蔑视都快从瞳孔中刺射出来了。


    “嗯呐。”余顾身体被那鹰一般的眼神定住,好有震慑力!


    “什么事情拖了这么久?你是新来的吧,不要觉得新来的就可以这么随便,明明知道是第一节课还不提前做好准备,上点心吧。”最后四个字那男人的语气格外深重,说罢便疾去。


    余顾被那人怼得有点懵,上班第一天就遭骂,好难过,小珍珠都快掉下来了,不过转念一想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那错就错吧。


    他问坐第一排的一个女学生:“他是什么主任、领导吗?”


    “不是啊,他是我们班的美术老师。”女生回答。


    6班作为旭辉的美术班,比其他的高二班提前一个多月返校参加集训,余顾与此无关,不用跟着学生回来,并不知情。


    他原本还些许愧疚的表情崩塌,“区区专业老师?嚯,那么能装?我还以为是啥……”


    话还没说完,那位美术老师又从前门口进来,对第一排靠墙的学生说:“同学,书忘还我了。”


    美术老师拿回书,睨了余顾一眼,转身离开。


    “老师,职场的路不好走,咱还是小心点吧。”那个女学生道,引得全班同学大笑。


    余顾此时已是脚趾抓地,清了清嗓,开口: “那个,肃静!我们今天先介绍一下……”


    “报告。”门口一个男生的声音打断他,“对不起老师,我路上遇到了点事情,耽误了时间……哈……迟到了……对不起。”他说话说得快断气,看起来应该是跑上楼的,这才算是真正迟到的人。


    余顾绷着张脸,又自知没资格说什么,只能先让这位同学先进来。


    “谢谢老师。”男生准备回座位上。


    “诶,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男生转过身,咧出一对虎牙,回道:“我叫张俊云,老师。”


    “好,语文课代表。” 余顾打算找法子出出气,主打一个我曾经受过的苦要让自己的学生也尝尝滋味。


    “什么?”


    “我说,以后你就是我的语文课代表了。”


    余顾本以为张俊云会哀求说:“啊?不要让我当课代表啊,我错了老师,下次再也不迟到了。”之类的。


    没想到那孩子竟很是欣喜:“真的吗?太好了!谢谢老师!”


    嗯?这不对吧?余顾又是一脸懵地看着张俊云,“是……是吗?那恭喜你了。”


    上完了只有十多分钟的课,余顾感觉好累,双脚挂了铅球一样地摩向办公室,一打开门——哇!是扑面而来的“班味儿”。


    里面的老师大多都已至中年,只有一个比他大一岁的安凌懿是年轻的女老师,他们浑身都被上班时的风气腌透了。


    相比之下,余顾脑袋毛茸茸的,身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衫和黑色阔腿裤,外披一件轻薄的天蓝色外套,戴着一条项链,如此简洁清爽,全身尽显松弛之感,毫无“班味儿”可闻。


    “哎呀,小余来啦。”站着不知道在和谁聊天的季菊英跟他打了声招呼,“你来的刚好,这位——”她指着戴着耳机埋头工作的男老师,道:“也是我们班的助班,之前没见过吧?快来认识一下。”


    旭辉的每个班级都有一个首席班主任和两个助理班主任,高二6班分别是季菊英、余顾和……


    “他叫姜黎,也是昨天才被通知来当的。”季菊英介绍。


    那位叫“姜黎”的听闻季菊英唤他,便抬起头来。


    要死要死,是刚刚那个没资历硬要装逼的死装货!余顾一酿跄。


    “死装货”扫视余顾,不满地蹙着眉对季菊英说:“怎么是他啊?”


    “你们已经认识了啊?”


    “就不能换个人吗?”


    “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余顾被那句话点燃,就要找那个姓姜名黎的讨个说法。


    姜黎没理他,继续和季菊英说:“他的工作态度有很大的问题,我怕到时候……”


    “我哪里有问题啦?我只是今天意外迟到了而已。喂!听我说话啊!”


    这一闹,原本无精打采的老师们都偏过头来看热闹,余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跟熟了似的直冒热气。


    “您看,这么鲁莽的人……”姜黎还在火上浇油。


    “哎呀好啦好啦,你们不许这样子,都是年轻人,给我沉住气。”季菊英轻捶了下姜黎,她身为班级的“头儿”,管四十个人已经够累了,居然还要调和同事间的关系。


    没办法,这是必须的,否则以后班里也好,办公室里也好就都别想安宁。


    她跟姜黎说:“你们之前不都不认识吗?不要这么快下定论,没准他其实是一个很负责的老师呢?你说是吧,小余?”她给余顾使了使眼色。


    余顾死死地盯着一副事不关己态度的姜黎,咬牙切齿道:“不,我一点都不负责。”


    天,二十多岁了就不要再这么叛逆了吧?季菊英心说。


    她的笑容当场僵,“呵呵,反正,你们以后给我好好相处。”说罢便收拾东西去上开学后的第一节数学课了。


    余顾崩溃值还在涨,虽然办公桌之间都有隔板,但“死装货”就坐他隔壁的绝望有谁懂!


    一气之下,他把书架移靠到左边的隔板,把所有的书都摆放在这一边。


    年轻人终究容易冲动,多少也有些单纯,一时的磕绊都能被视为崩溃之事,却不知还有更大的坎坷伺机等待着。


    余顾抱着教材教案要去给(14)班上课,楼梯正踏了一半,听见背后有人叫住他。


    “小顾?”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但并不陌生。


    一听见,余顾滞住呼吸,头皮发麻,感觉心脏被高高悬挂,他僵硬地转过身去,书差点滑落在地。


    “真的是你啊!”那男人兴奋不已,一边蹬上楼梯走向余顾一边说:“我昨天才听说学校来了个姓余的男老师,没想到是你啊。”


    余顾见状连忙后退,还踩到了裤脚,“陆南柯!”他叫住了男人的名字,“你……你别过来。”


    陆南柯停住了脚步。


    “你是……这里的老师?”余顾眉头紧锁,问。


    “嗯,我是高二的体育老师。不说这个了,我……”陆南柯更近几步。


    “等一下!”


    陆南柯疑惑地看他。


    “你……”余顾欲说还休。


    “怎么了?”


    余顾叹了下,道:“不管怎么样,你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你也是答应了的。”


    “可是,都已经过去……”


    “不管过了多久都没关系,我警告过你的——如果你再扰我烦我,我不会像当时那么顾情顾义。”说罢余顾不给陆南柯一点儿回话的机会,急冲冲地奔上楼去。


    陆南柯呆呆地立在原地,手紧紧地握着栏杆,垂着头喃喃自语:“对不起……”


    “余老师,你今天怎么和陆老师吵架了?”午休时,余顾刚认的“饭搭子”安凌懿正坐在他对面,摆盘子时问到。


    “啧,你别提他了,现在吃饭呢,想到他就犯恶心。”余顾饿的要死,专心扒饭,不想败坏了胃口。


    “啊?他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吗?”安凌懿好奇,却又怕碰到余顾的雷区。


    “简直都该遭天打雷劈!你真的,别再讨论这个了啊,小心我待会儿吐出来。”


    “我不问了。诶,还有一件事我有那么一丢丢好奇……”安凌懿收不住爱八卦的心思。


    见她笑得贼兮兮的,余顾预感不妙,咀嚼地小嘴不动了。


    “我可以问吗?”安凌懿再不问都快成裂口女了。


    “啥啊?”


    “你是gay吗?”


    “咳咳咳!”余顾被安凌懿的死亡问题呛得半死,忙灌一杯水才缓过来,压低声音说:“你,你别跟别人讲啊。”


    “真的是啊,太好了!”


    “好什么好?被其他人知道了我还活不活了?”


    “我挺磕你们俩的。”安凌懿手托着腮满,满脸笑容。


    “我和陆南柯?”余顾两眼睁得提溜圆,满脸惊恐和绝望。


    “不是,是和你隔壁那位。”


    “天呐,你精神还正常吗?”余顾的绝望换成了无语,“磕CP可以接地气,别接地府啊。”


    “他还不好吗?你知道他有多牛吗?”


    “不想知道。”


    “他可不仅仅只是个老师啊。”


    既然说了,余顾也不能不听了,“细说。”


    “你知道絮雲集团吗?”


    “知道啊,在国内算数一数二的了,旭辉不就是它旗下的吗?”


    “他的副业就是在絮雲里面做设计师,他们不是干服饰和珠宝设计的吗?你看我今天的耳饰,瞧,就是他们家的。”


    余顾听得目瞪口呆,“我们上个死班都要死不活了,他……别人望尘莫及的拿来当副业?”


    “嗯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