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遗弃十五年
作品:《【安室透BG】沉默的愚人船》 降谷零重新见到法因娜的地方,是在一处位于千叶的老厂房。在远离市区的偏僻海边,有一片被遗弃多年的船运码头,诸多铁皮搭成的厂房中,还有曾经用来运输的木板车和管道。降谷零绕过那些生锈陈旧的障碍,几乎在这个堪比迷宫的地方迷失方向,而他漫无目的地寻找,让他想起小时候玩的那种像素游戏,你总是不知道你的任务目标在哪张地图上,你也总是没有简单高效的寻找方法。
不知道第几个拐角之后,当他的脚步声终于不再是徒劳回荡在空间之中时,他的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显然他穿过迷宫,来到了这片秘密森林的另一口出口。这出口面朝大海,他甚至看见海边年久失修的木板道。
当然,他也看见了那架被彻底拆分的车。锈蚀严重的巨大车架边,黑色车漆的外壳被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在一张及腰高的木桌上,一台六缸引擎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
法因娜穿着黑色的背心和一条机械师的工装裤,正在清理引擎活塞花上的油泥。她似乎早就察觉了降谷零,所以她没有抬头,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
仔细地扫视后,降谷零向她提问:“二十年前的supra?”
“skyline C110。”她报出了这台车的型号。
“甚至是停产都已经二十年的车,”降谷零俯下身,看清了外壳上斑驳的车漆,他说,“我听到的说法是,你在养伤,一个伤口没拆线的人,在这里做这种——无用功?”
“你这就断定是无用功了?”
“车架锈完了,它和废铁唯一的区别是还没塌成一堆,内设你是全部扔完了吧,我只看见了这台引擎,你想修好这辆车?这是堪比造车的工作量。”
“引擎还在,它就还是那辆车。”法因娜面无表情地拔开那个火花塞,然后摆到了一边。
降谷零停滞,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法因娜,问她:“你是在和什么事情较劲吗?”
“是吗?”她显然不想回答。
“阿拉拉特先找到了你,”降谷零斟酌词句,“我很抱歉,让你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要直面他。”
“你发现了吗?我们最近的几次见面你全在道歉,”法因娜拔下最后一颗火花塞,“照你的礼貌程度,把你踢下车的我是不是也得道个歉?”
“没那必要,但是那样的情况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从如今的结果来看,如果你当时在车上,你的服务员身份就彻底完了,SAT在追击过程中当然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车里有谁,然后他们就会发现,波罗咖啡厅的服务员安室透,就是协助罪犯逃亡的危险分子。”
“但你差点死了。”
“如果你在车上,也只是我们两个差点死了,”法因娜举着那枚起子摊摊手,“不是说我觉得你很没用,只是力量实在太悬殊了而已。”
降谷零捏了捏眉心,他举起手:“这个话题结束吧,我们吵不出任何结果。”
“我赞同。”法因娜撂下这句话,拿起喷枪开始加热那一串火花塞。
于是他把话题换了回来:“你从哪里搞来的这样一台——陈旧的老古董?”
法因娜夹着火花塞重新回去装到引擎上。一枚、两枚、三枚……安装的过程可以给她足够的思考时间,在她放开起子直起身来的时候,她看向降谷零,然后对他说:“这是我祖母的车。”
降谷零微微凝滞,他下意识地从嘴里发出一句回应:“……哦?”
“你那张面具快融进你的皮肉了,”法因娜嗤笑着,“在你不知如何反应,或者十分惊讶的时候,安室透就会下意识地突然出现在你的脸上。”
他看着她去拖来油泵和电瓶,良久才回复她:“或许安室透也是我真实的一部分。”
“噢!”法因娜几乎是立刻意会到了他的意思,“安室透让你感觉到了一种自由——不需要背负什么责任,不需要感受什么痛苦和孤独,只是普通正常的生活?”
她过人的敏锐还是让降谷零绷紧了下颌。
法因娜耸耸肩,开始修复断裂的缸线,她找了个小椅子坐下,低着头问他:“你应该看过我的档案吧?”
“看过。”回答没看过就属实太假。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哪来的祖母?”法因娜轻飘飘地吐出了这句话,她手上的动作完全没有停下,“我档案上的履历,是我出生在苏联,长在苏联,只是我的祖父是日本人,所以在苏联解体后我来到了他的故乡。”
话语空落到地上,厂房内突然死寂。
法因娜笑了,她再度看向降谷零,她的红眼睛里有一些自嘲,她说:“我们第一次讲话的时候,我也是告诉你,我出生在日本,八岁去的苏联,这和我的档案完全相悖……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
降谷零把手放进外套的口袋里,这是一个防御性动作。但他也没有提醒自己不要用动作暴露内心的心情,毕竟法因娜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且显而易见地让他陷入了为难之中。
最后他回答她:“我知道你的档案是伪造的。”
“一开始就知道?”
“一开始就知道。”
“你为什么相信一个陌生人对你说的话,而不相信SAT的档案?”法因娜站了起来,她走到降谷零的面前,凝视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认出了我?”
千叶的海就在他们面前咆哮,这是他们童年的那片海。这似乎在提醒他,已经没有必要再否认了。
“是的。”他回答她。
她的眼中有哀愁。这是在法因娜身上最少见的一种情感。她轻轻地,像是安抚她自己般地开口:“那你凭借你小时候的记忆,调查过我的家庭吗?”
“我不需要重新调查,”安室透说,“我知道你是八岁离开的,也知道你曾经住在哪一栋,我在刚进入警视厅的时候就看过那栋房子所有人的信息,出于好奇。”
“看来我让你印象深刻。”
“我相信那个街区的小孩没人能忘掉你,一个天生的反骨。”
“你上报了吗?我伪造档案、我的真实家庭?”
“当然没有,”安室透皱起眉头,他认真地看着法因娜,“你在怀疑什么?阿拉拉特对你说了什么?”
法因娜后退了两步回到她的那台引擎边上,重新拿起胶水修复缸线。
“我祖母以前常用这台skyline带我兜风,说实话,我没想过它居然一直停在我们旧居的车库里,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无人问津了十五年,我硬是冒着风险把它拖出来,拉来这边的厂房,想要在养伤期间把它修好,德米特里——噢,他确实就是阿拉拉特,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工具和车子都给我送过来了。”
“十五年,日本的□□死了十五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就要和你说我真实的履历,明明我不觉得你认出了我,明明和任何人提起这些多少都有些危险,明明我一开始就感觉到了你恐怕是个公安……我恐怕是真的有点疯,又或许是因为遇见你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让我感觉自己在这里好像是有留下过记忆的,这或许就是你避之不及的感性神经在作祟吧。”
降谷零上前两步,他拽住她的手,迫使她松开那条缸线,但她依然没有抬起头看向他,于是他只是对着她说:“我从来没有上报你的档案伪造,这恐怕也是出于我的感性神经,我甚至认为我们最终谁也不会提起童年,但如果现在有这个必要,那我也得告诉你——那些过去,你的父母和祖辈,那些都跟你没关系,他们已经死了十五年了,过去就应该只是过去,我知道你只是想回到日本寻找一种平静的生活,你认为在这里可以远离战后的那些痛苦,而你真实的履历只会给你造成麻烦。”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艰难,恰如她压抑声音才能止住颤抖,她说:“你能保证其他人也是这样的想法,其他人也不知道我的过去吗?”
降谷零突然明白了一切,他再度皱起眉头:“阿拉拉特否认他的人杀了一之濑,是吗?他甚至告诉你,是警视厅或者我们公安要驱逐你?你应该不会相信这样的谎言吧?”
“警视厅没必要杀一之濑,因为他是无罪的,想栽赃我的方法有很多,没必要杀掉一个履历清白的SAT精英,但是我没法确认”法因娜说,“比如说,一之濑真的‘履历清白’吗?这是不是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
降谷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不敢细究。怀疑自己自始至终所效忠的秩序不是一个好的开端,但相比起怀疑,他也隐有预感——倘若真的将法因娜和一之濑都视为威胁,那公安为了好的结果,动用灰色手段解决问题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因为他们是公安。他也会使用灰色手段达成目的,而每一个公安对灰色手段的使用定义都是不一样的。
他看着法因娜的眼睛,明白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会去调查一之濑的背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