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一日，东方泛起鱼肚白之际，她终于看到了记忆中那片重叠的山峦。


    路上还有不少带着包袱的修士，腰间配剑样式各异，同她一样向那边走。


    这些人中大多是来参加弟子选拔的，但也不乏有听闻宗门大选，前来瞻仰大宗风采的。还有些身着白色束腰的剑宗道袍，是下山做任务的宗门弟子。


    初次前来的修士大多被这壮丽的景色折服，驻足赞叹。


    她也顿住脚步，却是因近乡情怯，仰头看着曾经常来的地方。


    身侧的古树挡住烈日。


    合芜一步步踏过当年常走的山路，望向前方被日光直照的山峰。


    细看去，裸露的山侧竖向排布着一道道暗色的裂纹，苍翠的树木点缀其间。


    那山和更远处的山峦重重叠叠，将这翠色淡化，接引到天边。


    与印象中几乎相同的景象，冲淡了时间带给她的陌生。


    ……只是不知那些人所说的，长清如今所在的苍朔山又在哪里，她闻所未闻。


    合芜站在山道边，轻轻叹气。


    正在她意识游离之际，身旁传来一声询问，将她飘远的思绪唤了回来——


    “这位道友，你也是前来参加剑宗弟子选拔的吗？”


    “我们可以结伴上山！”


    另一道欢快的声音接上。


    合芜循声转过身，几位女修向她这边靠近。


    五个人，其中三人面容着装相似，看起来是一家前来的修士。还有另外两名走在她们后面。


    那两人身着白色道袍，腰间配剑，衣摆处还绣有山水纹样，是标准的剑宗内门弟子的装束。


    她们一行人正聊着天经过，见合芜独自站在这里，以为是有什么不便之处，便上前和她搭话。


    “好啊，一个人赶路好没意思。”


    合芜弯起眼，顺着她们的话应了下来，解释道：


    “近日剑宗大选，我只是过来见识一下。”


    “其实我们也是来参观的。”那三个小姑娘把合芜当做了同辈的人，欢快地道，“等到下次大选，我们也来试试。”


    上山的路太长，谈话间几人已是熟悉起来。合芜这才知道其中一位内门修士是那三位姑娘的族内堂姐，听闻她们要前来看看宗门选拔的流程，特意下山来接。


    剑宗如今招收弟子，来参观的人确实变多了。


    路上，合芜听着那两个内门修士同她们说起剑宗的情况与选拔考核要留意的地方，偶尔也跟着问几个问题。


    但后来不知怎的，话题就突然拐到了宗门人物的各种八卦事迹——


    “……你们说的那个啊，是真的，就在二十多天前吧。宗门那几个亲传弟子出门历练，里面还有我们小师姐呢，没想到全都被那蝴蝶妖捉住了。”


    那群姑娘族姐的朋友一早就陪着她下山，讲起这些宗门中的事如同信手拈来。


    “幸好当时苑长老经过将人带了回来，才没出什么大事。”


    “苑长老，是那位苑长清长老吗？”一人问。


    “对，就是那位。”她们的族姐点点头，“不过不知道苑长老怎么突然就下山了，她之前一直隐居在苍朔山，不怎么露面的。”


    谈到像苑长清这样从小就活在耳边的前辈，那些来参选的女修更是激动又好奇，在那两人身边问东问西。


    几人从修炼事迹问到性格爱好，一句接着一句地问她们俩。


    苑长清四百年前一剑划两界的事迹广为人知，又不喜与人交往，因此爱好闻所未闻。两人都说苑长老常年在那雪山上闭关修炼，平日里是见不到人的。


    “也是，前辈那般心怀大道，想来根本就不会有明显的喜恶，更无心情爱之事。”有人联想到自己在人间看到的人物志，感叹道。


    “到也未必……”


    她们的族姐听了，却是摇摇头。


    合芜听到这句话，眼睛眨了眨，和其余几人眼巴巴地望着那两位宗门内部人员。


    她的那位朋友见此，更是挤眉弄眼，神秘兮兮地凑到她们身前。


    明明现下四周没什么人，她还要压低声音道：


    “这个嘛，你们知道吗，苑长老年轻时有一位道侣……”


    苑长清年轻时还有道侣？


    合芜眼睛睁大，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怎么不知道。


    不过身边几人比她的反应还大——


    “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我们不可能没听说过！”


    “苑长老早就避世修行了，好友也就那几位，都是数的上名的，怎么可能就默不作声地同别人结为道侣了。”


    合芜也坚定地点头。


    就是，她和苑长清认识这么久，这种事情瞒不住她的。


    那内门弟子却摇摇头，继续道：


    “你这话其实也对。那是因为苑长老性格如此，从不亲口对外透露。不过，我这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真的吗？细说。”有人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我就问你们一个问题，知道苑长老所住的苍朔山主峰为什么整年下着雪吗？”


    为什么下雪？合芜思索。


    她听说苍朔山一脉地势极高，由苑长清终年镇守，是东边的魔族不可逾越的一条分界线。


    同样在剑宗内，正值春日，别的山峰早早都显出了翠色。


    “因为它主峰地势最高，所以冷？”


    合芜实在好奇，就先问了出来，给那弟子留出解答空间。


    “不不不，”那人摇摇头，“那么长的一条山脉也没几个矮的，哪有专挑一个峰天天下雪的？”


    “而且你们没见过，所以不知道——那雪是从山底就开始有的，整座山都在下雪。”


    “那就是因为苑长老修炼的功法引起了天地异象？”


    “也可能是因为前辈喜欢雪景。”


    其余几人也说了几个，那人皆是摇头。


    她也不再吊人胃口，提高了些声量，斩钉截铁道：


    “其实是因为，那里用灵力蕴养着苑长老的亡妻！”


    听到“亡妻”二字，合芜震惊抬眼，听得她继续道：


    “苑长老怕道侣身死后尸身腐朽，封了山，以灵力保存着，外人不得进入那座山峰。而其中，正是她的道侣——”


    “合欢宗那位，合芜前辈的尸身！”


    语毕，其余几人安静了一瞬。


    “……啊？”


    这是合芜的声音。听到自己的名字突然出现，她一脸懵。


    “啊，这是真的吗！真的是合芜前辈？”


    这是另外三人陡然激动的声音。


    “我看过她们的话本！”


    实际上，虽然合芜死得很早，但她师承合欢宗宗主，少时又常年和剑宗首席弟子苑长清共同游历，在修真界留下过诸多轶事。


    虽说她们自称好友同游，但加持上二人的身份，难免给外人一些暧昧的联想，在人间的话本中变得离奇又多样。


    即使是如今，她们二人的关系也令修真界的人们津津乐道，就像现在这样：


    那几人已经你一言我一语，讲起两人的故事，分析得头头是道。


    言语间，苑长清与先前的清冷仙尊人设反差巨大，已是成了一个冷漠无情又为爱痴狂的情种。


    她们转过头看着一直没说话的合芜，还试图向她介绍这两人广为流传的爱情话本——


    什么风流多情的合欢宗美人前往人间游玩，偶遇了冷漠无情的剑宗大师姐。


    说合芜心动撩拨之际，被不解风情，一心向道的剑宗大师姐冷言相对。她一气之下就用了合欢宗的幻术困住了苑长清，还对人家上下其手……


    她哪里做过那种事。


    合芜无奈地笑了笑，听她们说着。


    而且苑长清可不是冷漠无情的性子，她只是向来寡言少语，心却是最软最温柔的那个。


    合芜庆幸现在的人间几乎没人见过她这张脸。四百年前苑长清和她的画像满城飞，怕不是早就把她认了出来。


    没想到自己死后这么多年，修真界还传着她们的话本。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她就知道那所谓“亡妻”的传言不是真的。


    她们二人的关系，谁能比合芜自己更清楚。


    至于尸身一事，现下身体就是她自己的，怎么又说被保存在山上……她会当面问清的。


    ……


    谈话间，视线骤然开阔，几人已是走到了剑宗的西山门。


    合芜抬眼望去。


    它高逾数丈，于此矗立，五道门低向两侧渐次排开。


    龙身飞檐下雕刻有古朴厚重的仙剑与云鹤的图纹，呈聚拢之势。


    而中央牌匾上深凿的“天下剑”三字将这诸般景色淡化，凌厉之势如同剑刃开锋而出。


    站在门下的弟子们由几位长老带领，指引着前来的人。


    合芜见此，寻了个由头同那几人告别。随后她却是隐匿了身形，调动灵力，向远方飞身掠去。


    她对剑宗地势再熟悉不过，一连跨过几道峰，到了最东侧才看到一堵白色。


    想来就是这里。


    她先上山，找到苑长清。弄清自己死而复生的原因后，再回宗门。


    合芜做着规划。


    如果苑长清还没回来，她就在山上等着。


    那山峰极高，望不到顶。合芜在山腰处落下，却没有受到丝毫的阻拦。


    ——剑宗确实拦不住她，但到了苍朔山竟仍然畅通无阻。


    不是不允许外人入内吗，这山似乎没有设下禁制。


    她有些讶异，但也没多想，沿着一条长长的台阶向峰上走。


    的确如那弟子所说，这座终年积雪的山峰在剑宗群山中极为显眼，与四周嫩绿的春意完全割裂开来。


    不过她从未来过这边的山脉，据说是苑长清自己拿剑劈出来的。


    刚听到的时候她连连赞叹。


    她好友这下可是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开山鼻祖”。


    合芜这样想着，放慢脚步，灵识扩散，尝试寻找苑长清的住处。


    山中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有些阻挡了视线。


    她正走过拐角处的石阶，感知到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回过身向下看去。


    身后的人影渐渐清晰，就在这愈发大的风雪中走了过来。


    苑长清一袭白衣，乌发挽起，额间新添了一道银色竖痕。


    让四百年未变的眉眼多了肃然之意。


    她融于这纷扬的白雪中，清净又出尘，只有腰侧佩剑上的剑穗缀着一点红色。


    ——那剑穗还是合芜曾经给她编的，与合芜自己腕间缠绕的红绳是同样的颜色。


    “阿芜……”


    一句轻声的呼唤。


    苑长清踏上石阶，透过雪幕，看着望向她的合芜。眼里透出悲伤的神色。


    她觉得自己如今的幻觉愈发灵动了，就像合芜真实地存在般。


    “你怎么又回来了。”


    苑长清走到合芜身旁，定定地看着眼前如同真人的幻象，低声叹了一句。


    然后垂下眼睫，与合芜擦肩而过，继续向山上走去。


    “我回来……诶？”


    合芜面上还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愣在了原地。


    她刚平复住翻腾的心绪，正要说话，就看到苑长清看了她一眼，然后视若无睹地离开了。


    甚至越走越快，像是想甩开她。


    “不是，哎……苑长清，你站那别动！”


    合芜预想了无数次久别重逢的场景，她觉得苑长清会震惊，会欣喜……甚至可能会觉得她陌生。


    都没想到苑长清会把她当透明人。


    她酝酿的话语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合芜踩着台阶，赶紧去追瞬间移动了好远的人：


    “苑长清，你为什么装看不见我！”


    她前面的苑长清却充耳不闻，再一次避开她……到后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一样，施了法术消失在合芜眼前。


    留合芜一人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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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青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