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除夕夜

作品:《姬达狂响

    除夕夜。


    祝余窝在沙发一隅,看后妈亲爹妻情郎意,看春晚小品阖家欢乐,看她继姐一副死了爹的哭丧脸……算了,这个不爱看。


    祝余捧着手机,行为鬼祟,像在高中课堂上一边搞小动作一边心虚怕被抓包的坏学生。她这边刷着美女视频,余光偶尔瞥向隔壁沙发上的两人,求一求安心。


    真好,无人在意,乐得自在。


    “小余,别总玩手机,大过年的一家人好不容易坐在一起,来和家里人唠唠嗑。”


    防不胜防,祝余被突如其来的点名吓了个激灵,她讪讪地将目光从手机里的漂亮姐姐身上撕下来,一转头就瞄见微笑的爹,慈爱的后妈,和对面头也没抬一下的继姐……


    祝余听话,连连应声,乖巧地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她托起腮难免郁结。


    讲实话,这不是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吗?


    但没有办法,这些话她也只敢想想罢了。


    老祝嘴上说着唠嗑,可待她手机一搁,转头便没了动静。祝余扯起一抹假笑,想着那看会儿电视好了,可一抬头,余光里就会出现一个正在看手机的继姐,不加注意都能看到那光线忽强忽弱的手机屏幕,让祝余越看越眼气,最后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她脑袋一垂,盯着地板发起呆。


    事实证明,人不能闲,一闲下来的祝余发现地上好脏,有块糖纸在光下晃眼的很,看得她好想扫地,但是现在去拿扫帚来肯定会被说一顿。


    毕竟她不是七三。


    思及此,祝余眼珠一转,精准地停在茶几中央掉了的一片瓜子皮上。


    碍眼!小小瓜子皮,胆敢胡作非为,看她神之一指!


    呀……弹偏了,要捡起来丢进垃圾桶,哦……那顺便把糖纸也捡了吧。


    她可真好。


    奇怪?电视背景墙原本就缺了一块吗?有碍观瞻,有碍观瞻……


    祝余默默腹诽。


    夏砚秋被忙来忙去的祝余逗笑,用胳膊肘轻推了推老祝,溺爱道:“小余有自己的主意,老祝你也别总管着她,我们小余多乖呀,对不对?七七。”


    对呀对呀,妈咪说得对呀!


    祝余仿佛听到什么天籁,眨起星星眼,满脸期待地等待着七三的附和。


    然而,后者那双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桃花眼,似被雾封住了般,连眨也不眨,眼神淡淡的,不为所动。


    她甚至在祝余望过去后便将头又低了下去。


    祝余嘴角一抽。


    得,是她太过得意忘形,人家一有动静她便不知天高地厚,一时间忘了这位姐姐有多难相处。


    去年七月,祝余大二暑假,第一次见到七三。


    这对半路夫妻领证的那天下午,两家办了一个简短的家宴,以庆祝一个新的重组家庭诞生。


    两家长辈坐在一起吃了顿饭,祝余头一次见到夏砚秋的家人,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祝余想,原来岁月从不败美人是真的。


    老太太和她奶奶差不多一个岁数,满头银丝梳的一丝不苟,眼神清亮而澄澈,又沉淀着陈年岁月给予的宽容与温和。


    不愧是母女。


    那是大家宴,虽然也没大到哪去,不过之后她们又办了个小的。


    在夏阿姨的房子里。


    这有什么可庆祝的。


    祝余当时想着。


    不过是老祝家祖坟不知冒了什么青烟,让他爹走了如此大运,能遇到那样一位林下风致的女士。


    那位女士叫夏砚秋。


    人如其名,优雅知性,腹有诗书。


    还很有钱。


    简而言之,她爸榜上大款了。


    祝余对中年人的爱情不予评价。


    但对于这个继母,祝余有滔滔不绝的喜欢与赞美之情。


    在此之前,祝余见过这位夏阿姨几次。


    在见对方的第一眼时,小余忍不住椎胸顿足,痛心疾首地表示:“已经是我的妈妈了吗?”


    夏砚秋太过温柔而又让人心生亲近之感了,祝余觉得这个妈妈连头发丝儿上都是温暖的香气。


    祝余在四岁前,对母亲的印象十分模糊,四岁后,母亲消失了。


    十九岁,她重新对母亲这个词充满具象的认知。


    那具象是为夏砚秋量身定做的。


    祝余知道夏砚秋有一个女儿,比她大,是个姐姐。


    祝余喜欢姐姐。


    此乃,女同之天性。


    但平心而论,这个姐姐她不喜欢。


    说句母道话,七三那张脸实在好看,粉薄的唇、挺翘的鼻,还有修长纤细的四肢、高挑的个子……祝余大方承认,在皮囊上,七三是得了夏阿姨几分真传在上面。


    祝余还记得,那天在客厅,她陪夏阿姨看电视,老祝在厨房做饭。祝余人在沙发上坐着,心却不安分得很,全然不在电视剧上,她时不时地会将视线落到夏砚秋身上,又在对方要看过来时迅速收回。


    祝余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被发现,心虚极了,以至于下一秒敲门声响起时,她猛然起身,如受了惊的兔子,草木皆兵,夏砚秋被她吓了一下,没等问什么,祝余先面红耳赤地一溜烟蹿去给七三开门。


    背光的玄关处,大门推开的瞬间,一张白的能反光的脸惊现在视野中,优越的身高促使祝余微微仰头,尽管发丝凌乱,却依旧能目睹到对方那纤长而卷翘的睫毛扑扇掀起,露出一双灰蒙蒙的漂亮眼睛。


    祝余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像蒙尘的珠玉,像琉璃,毫无瑕疵,令人萌生出一股想要护在掌心把玩的冲动。


    对视之间,透而莹的眼珠上倒影着祝余略微窘迫泛红的脸,仓促的呼吸声中,她听到自己的心跳乱了一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祝余觉得自己像个新婚后过了甜蜜期的丈夫,她们俩的甜蜜期只停留在那日匆匆一眼对视,之后,她便没有一日看七三顺眼。


    就第一次见面那天来说,祝余嫌七三穿了一身黑,不像喜宴,更像奔丧。


    祝余原以为这是对方不同意这桩婚事,使下马威的一种手段,毕竟这家伙那天连大家宴都没来。


    几天之后,祝余搬到了夏砚秋的房子里,这个重组的家庭开始了同居生活。


    同居之后,祝余发现自己似乎错怪七三了,这人好像只有黑色的衣服,且款式几乎一模一样


    ——黑衬衫,黑西服裤。


    于是,祝余对七三讨厌的点又多了一个——这人的衣品不行。


    此外,祝余还怀疑七三不讲卫生,不换衣服。


    因为她从没见过七三用过洗衣机。


    于是那段时间,祝余几乎每天都会穿不同的衣服出来晃荡,像开了屏的花孔雀。甚至有时一天两套,只是为了在夏阿姨那里表现成一个干净而热爱生活的好宝宝。


    简而言之,就是在争宠。


    夏砚秋也十分捧场,每见到一套新衣服,便会变着法儿地夸一夸祝余,小余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句“七七要和小余学一学,正是青春活跃的年纪,不要总是黑沉沉的”。


    当祝余衣柜里没展示过的衣服数量归零后,夏砚秋提出带祝余去商场添几件新衣服。好巧不巧,那天赶上七三在家,于是在祝余诧异的目光里,七三也加入了这项亲子活动中。


    也是那天,祝余才知道七三不是不换衣服,而是只买这类衣服,定期送到干洗店清洗,脏得明显了或者坏了,就直接扔了,其实七三大多数时候都会扔掉,很少拿去洗。


    太败家了!


    脏了就拿去洗啊!扔掉的不是钱吗!


    哪有人一年四季只穿衬衫和西装裤啊!


    好好的衣服哪里那么容易破啊!


    少骗人了!


    但夏砚秋说,七三的行头,无论春夏,只此一类。


    祝余也就信了。


    与此同时,尽管除夕夜,七三依旧穿着那身碍眼的黑无常同款,只是从薄款变成了厚款。


    祝余再次走神,因为她忽然想起上上个月,七三穿的好像还是短袖……


    反正七三是个奇怪的人,不止体现在穿搭上,还有那总是凌乱挡脸的长发,以及万年不变的冷脸。


    哦对,这也是值得诟病的一点,这人不爱梳头。


    脏小孩。


    总而言之,七三,简直是一款行走的夏日消暑利器,冬日制冷机器。


    祝余思绪回笼,将目光从七三身上移开,然后不可避免地略过了茶几上的手机。虽然夏阿姨说她可以玩,但是祝余没有真的伸手去拿,她瞥了一眼她爹的脸,琢磨着那张脸皮背后的真实想法,大抵是脸皮太厚,她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没关系的小余,区区三个小时,加油,你是最棒的!


    祝余这厢自我鼓励,长沙发上,老祝突然出声:“今年春晚比去年有意思些。”


    尊嘟假嘟?


    没等祝余抬头,一声悦耳轻松的铃声如一支冷箭扎入她耳中——


    “děng~dēng~deng~”


    啪!


    一道清脆的声响被淹没在电视里的人机笑声中,祝余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沉重了许多,如有实质的目光里,疑惑的情绪直戳她的脊梁骨。


    客厅里,气氛一度尴尬。


    祝余大惊失色。


    因为就在她刚刚狂按下音量键的刹那猛然想起自己的手机常年静音,根本不可能出声。


    不是她,那是谁?


    祝余抬头。


    难得一见七三主动向外界互动。


    七三居然在看她。


    四目相对,也许白炽灯太闪,祝余从那双死气沉沉的眼中看出一丝光亮,玻璃球般的眼眸中,瞳孔微微放大,暴露出一瞬间的人气儿。


    那是一种……


    名为震惊的情绪。


    *


    滴答滴答……


    指针式的挂钟已然鲜少有人用了。


    祝余眼拙,那表盘大概是红木制的。


    一长一短的指针并拢,齐齐指向数字“12”。


    零点。


    祝余听见了电视里传来的“咚——咚——”声。


    心不在焉了一晚上,她终于从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中缓缓抽离。


    围着茶几守岁的一家人将其他情绪一扫而空,徒留对新年的喜悦。


    祝余在这个新家里度过了第一个除夕夜。


    这个“家”在法律上的所有者——夏砚秋,十分慷慨大方地拿出两个厚厚的红包,祝余粗略一瞄,大概一厘米厚。


    祝余福至心灵,甜甜地摆出一副恰到好处的谄媚:“妈妈过年好!恭喜发财!”


    夏研秋笑起来是极好看的,像冬日里绽放了一支鸢尾花,祝余一时间竟顾不上接红包,被晕得五迷三道,不着四六。


    那红包落在手里也沉甸甸的,祝余晕头转向之余,不忘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老祝。


    “爸过年好!”


    “……七三过年好。”顺嘴的事。


    老祝哼哼两声,笑骂她小没良心,往茶几面扔了两个红包,一人一个不打仗。


    钱包鼓鼓,幸幸福福。


    直到钻进被窝,熄灯睡觉前,祝余脸上的笑也没停过,今夜注定是个好梦。


    即将入睡之际……


    为什么七三不用问好呢?


    懂礼貌而又大方的小余同志都和她说过年好了,她也不理,这人真没礼貌!


    七三缺点 1!


    开工大吉!


    小余:没礼貌……吧唧吧唧……


    七七:你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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