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作品:《染凡尘》 屋外风雪依旧,呼啸着拍打窗棂。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窗棂缝隙外,一片被积雪半掩的阴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慕凡背靠着冰冷的石墙,鸦青色的锦袍几乎与廊下的阴影融为一体。他脸上的玩世不恭早已消失殆尽,桃花眼里只剩下震惊过后的锐利冰寒。沉瞳那断断续续、饱含血泪的嗡鸣,穿透了不算太厚的窗纸,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麒麟王!御前玄龟!神魔大战!掌经阁!祁连山!天帝秘令追杀!
每一个词都如同惊雷,炸得他头皮发麻。他万万没想到,这只天天腹诽他的老乌龟,背负的竟是如此惊天的秘密!更没想到,这秘密的核心,竟会牵扯到北疆这片苦寒之地,甚至……隐隐指向了他一直暗中关注的小神君那神秘的身世和血脉!
就在慕凡心神剧震,消化着这石破天惊的信息时,他腰间悬挂的羊脂玉兔坠子,毫无征兆地剧烈灼烫起来!一股带着星辰气息的急迫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直接印入他的识海!
慕凡瞳孔骤然收缩!是司命!而且是最高等级的紧急传讯!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指尖掐出一个极其隐蔽的法诀,一点微不可察的月白仙光没入玉坠。玉坠表面光华流转,司命那熟悉的、此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焦灼的声音,直接在他脑中炸响,语速快得如同爆豆:
「慕凡!你在哪儿?大事不好!掌经阁出事了!阁主芸瑟亲自上报,**’诸天寰宇志’残卷失窃!天帝震怒!已对沉瞳下达正式的天界追捕令!死生勿论!通缉影像和神兽本源气息烙印已分发至三界所有值守仙官、山神土地!你那边情况如何?那小祖宗……和那只龟,现在什么情况了?千万看紧了!这篓子捅破天了!」
司命的声音全无平日的轻松调侃,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轻。
追捕令?生死勿论?
慕凡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他透过窗棂缝隙,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屋内那个沉默的少女和她怀中的包裹上。
沉瞳刚刚说了什么?
——“吾……吾只来得及带走那残卷一角……便……便被重创……”
——“掌刑天将的……裂魂斩……直劈吾背……”
它说的是“带走那残卷一角”!它拼死也只带走了一角!而且它当时被裂魂斩重创,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去盗窃整部残卷?
天界这追捕令下得……好快!好狠!好一个“失窃”!这哪里是追捕窃贼?这分明是……杀人灭口!是害怕沉瞳真的在祁连山挖出什么惊天秘密,难道万年前那场神魔之战麒麟王族的死另有秘辛?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将这唯一的知情龟连同它可能找到的线索,彻底抹杀在萌芽之中!
一股寒意从慕凡心底升起。他握着玉兔坠子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冷笑,逸出他的唇畔。天界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这浑水,小青岚这傻丫头,怕是已经被卷进来了!
他迅速通过玉坠,将一道意念传递回去,声音冷静得可怕:
「沉瞳确在我处,重伤濒死。它声称只撕走了’诸天寰宇志’记载祁连山线索的一角残页,并未盗取整部残卷。天界这‘失窃’追捕令,下得蹊跷。」
「另外,」慕凡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它透露麒麟王与王后疑似陨落于祁连山深处。小神君……似乎对麒麟幻影有特殊感应。此事绝不简单。」
玉坠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过了足足数息,司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呻吟的疲惫和更深的忧虑:
「……知道了。我会设法查证‘失窃’详情。慕凡,护好那小祖宗!也看紧那只龟!这是要变天了!」
传讯切断。玉坠的灼热感迅速褪去,恢复温润。
慕凡靠在冰冷的墙上,深深吸了一口凛冽刺骨的寒气。何止是变天,这潭死水下面,恐怕藏着能掀翻三界的巨浪!他眯起眼,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从里面拉开。
顾青岚走了出来。她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模样,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屋内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沉淀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冰寒与决绝。她腰间的青色短刀安静地悬着,怀中的斗篷包裹也重新裹得严严实实,沉寂如石。
她抬眸,目光平静地迎上廊下慕凡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慕凡,”顾青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听说祁连山冬日雪景别有一番风味。在府里待着也是无趣,我想去看看。”
她的借口拙劣得几乎不加掩饰。什么雪景?祁连山冬日是死亡禁区,风雪封山,鬼影都见不到一个。
慕凡心头雪亮。这丫头,是打定主意要去祁连山了!为了沉瞳口中那麒麟王与王后的埋骨之地?还是为了她自己心中那无法解释的悸动?
他脸上瞬间堆起那副惯常的、懒散又夸张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凝重从未存在:“祁连山?那地方现在可是能把神仙都冻成冰雕的绝地!看雪景?你莫不是想不开……”
“我也要去!”一个洪亮的声音如同炸雷般从回廊另一头响起,打断了慕凡的“劝诫”。
顾真像头精力过剩的小豹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暗红色的劲装上沾着未化的雪沫。他显然是刚从校场回来,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豪气。
“祁连山我熟啊!前两年还跟爹的斥候队进过外围!那地方邪性,路不好走,还有狼群!妹妹你一个人去怎么行?必须得哥陪着!”他拍着胸脯,完全无视了慕凡的存在,直接对顾青岚表决心,眼神热切,“放心!有哥在,保准你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慕凡:“……”
他还没来得及对顾真这“横插一脚”发表任何“高见”,顾青岚脑中,那个沉寂了片刻的、刻薄至极的嗡鸣声,带着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欣慰”和“认同”,精准地响了起来:
「妙!甚妙!」沉瞳的声音充满了对顾真的激赏和对慕凡的鄙夷,「此子虽粗鄙不文,一身羊膻,然赤心可鉴,勇武可靠!比那油头粉面、只会耍嘴皮子、关键时刻必定掉链子的绣花兔精强了何止百倍!有此等忠勇莽夫开道护持,吾等祁连之行,胜算大增!让那无用的兔精趁早滚回他的广寒宫啃萝卜去吧!莫要在此碍手碍脚,徒增晦气!」
顾青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慕凡额角的青筋则清晰地蹦了蹦。他虽然听不到沉瞳的“心声”,但看顾青岚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以及顾真那副“舍我其谁”的傻样,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只老乌龟在疯狂给这傻小子点赞,顺便把自己踩进泥里!
“呵,”慕凡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顾真,“顾小将军豪气干云,令人佩服。不过,祁连山深处可不是外围,听说有成了精的雪怪,专爱抓细皮嫩肉的小郎君回去当压寨夫人……”
“放屁!”顾真梗着脖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小爷我刀下砍过的狼头比你吃过的糖葫芦都多!什么雪怪?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他示威似的拍了拍腰间的弯刀。
「听听!听听!」沉瞳在顾青岚脑中激动得仿佛要鼓掌(如果它有手的话),「这才是真豪杰!真汉子!气势如虹!掷地有声!比某些只会阴阳怪气、危言耸听的软脚虾强了不知多少!吾主,此子可堪大用!让那兔精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顾青岚无视了脑中沉瞳聒噪的“拉踩”,也自动过滤了慕凡和顾真之间噼啪作响的火花。她看着顾真那双写满赤诚和跃跃欲试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慕凡那副“我就静静看着你装”的表情,心中瞬间有了决断。单独行动已不可能,顾真这关就过不了。与其让他胡闹跟来,不如放在明处。至于慕凡……这只狡兔,就算她不让,他也一定会暗中跟随。
“好。”顾青岚对顾真点了点头,言简意赅,“有劳兄长。”
顾真大喜过望,得意地朝慕凡扬了扬下巴。
慕凡翻了个白眼,认命地叹了口气:“行吧行吧,小青岚都发话了。不过丑话说前头,真遇上雪怪,我可跑得比谁都快,顾小将军你自求多福。”
「懦夫!无耻!」沉瞳的鄙夷如同实质。
三人(外加顾青岚怀中一只龟)去向顾凛辞行时,顾凛正在暖阁中对着巨大的北疆舆图沉思。听闻顾青岚要去祁连山“赏雪”,顾凛握着朱笔的手顿在了半空。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在女儿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许久,又扫过跃跃欲试的顾真和一脸“我很无辜”的慕凡。
暖阁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雪。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顾真被父亲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开口:“爹!你放心!有我护着妹妹,保证……”
“闭嘴。”顾凛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他放下朱笔,走到顾青岚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久经沙场的压迫感。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担忧,有审视,最终化为一种沉沉的无奈。
“祁连山,不是赏雪的地方。”顾凛的声音带着砂砾般的粗粝,“风雪无常,暗沟冰隙无数,更有猛兽出没。”
“女儿知道。”顾青岚迎上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只在边缘看看,不会深入。”
顾凛沉默着。他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看似清冷寡言,骨子里的执拗却胜过钢铁。她决定的事,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他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从墙上取下一枚乌沉沉的、刻着虎头的令牌,递给顾真。
“拿着我的令牌,去马厩挑四匹最好的雪驼。带上充足的干粮、火石、伤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只许在外围!日落之前,必须返回!若遇险情,立刻发信号!”
“是!爹!”顾真接过令牌,激动地大声应诺。
顾凛的目光最后落在慕凡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警告的意味。慕凡立刻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拱手道:“将军放心,在下定当竭尽全力,护小姐周全。” 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顾凛不再多言,挥了挥手。
三人退出暖阁。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暖阁内,顾凛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三人走向马厩的身影。风雪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他沉默地站了片刻,对着身后阴影处,极其低沉地吐出两个字:
“影七,影九。”
无声无息地,暖阁角落的阴影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如同水波荡漾,旋即恢复了平静。两道比阴影更加幽暗、更加无声的气息,如同鬼魅般悄然离开了暖阁,融入漫天风雪之中,遥遥缀在了那三匹雪驼之后。
祁连山,如同一道横亘在天际的、巨大而沉默的灰白色脊梁,在狂暴的风雪中若隐若现。凛冽的朔风如同无数把冰刀,卷着坚硬如沙的雪粒,狠狠刮擦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空气稀薄而寒冷,吸一口,肺腑都像被冻裂。
顾青岚裹紧了厚厚的羊皮袄,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翻毛皮帽,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眸,凝视着前方那片被风雪模糊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苍茫山脉。身下的雪驼迈着沉稳的步伐,在及膝深的积雪中跋涉,发出沉闷的噗嗤声。
顾真一马当先,充当着向导的角色,精神头十足,时不时回头大声提醒:“妹妹,跟紧了!这边雪浅!那边有暗沟,千万别靠近!”他裹得像个球,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变形,却依旧洪亮。
慕凡殿后,他倒是没裹那么严实,鸦青色的锦袍外只罩了件白狐裘,风雪似乎刻意避开了他,在他周身半尺外打着旋儿落下。他眯着眼,看似在欣赏这“壮丽”的雪景,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尤其是后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雪原。那两道如同附骨之疽的、属于顾凛暗卫的微弱气息,瞒不过他的感知。
「哼,还算那顾凛有点见识,知道派两条影子跟着。」沉瞳虚弱却依旧刻薄的声音在顾青岚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倨傲,「不过,区区凡间武夫,真遇上事,怕也是炮灰的命。倒是前面那傻小子,傻人有傻福,这股子莽劲儿,用来趟雷开路倒是不错。」它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顾真作为“开路先锋”的定位,并且表示了高度“认可”。
顾青岚没有理会沉瞳的“战术点评”。越靠近祁连山,她心中的悸动就越发强烈。腰间的青色短刀隔着厚厚的皮袄,依旧传来阵阵温热的脉动,仿佛在应和着山脉深处某种无声的召唤。额间那点青痕更是灼热发烫,如同烧红的烙铁。风雪中,她似乎能听到一种低沉而悲怆的呜咽,从山脉深处隐隐传来,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直抵灵魂。
她下意识地收紧缰绳,雪驼停了下来。
“妹妹,怎么了?”顾真察觉到动静,立刻调转驼头靠过来,紧张地问。
慕凡也勒住雪驼,目光落在顾青岚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顾青岚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向风雪深处,祁连山主峰的方向。她的手指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那里……似乎有东西在召唤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穿透了风雪的呼啸。
顾真愕然。
慕凡眼神一凝。
顾青岚怀中的包裹,极其轻微地、激动地震颤了一下。
沉瞳虚弱而激动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是……是王的气息!吾主……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