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染凡尘》 天界一日,人间一年。距离少染跳下轮回台,天上已过了6日,人间界也转眼6年,彼时白白软软的小团子,也慢慢长成了娇憨可人的小萝莉,此时这个小萝莉遇到了些状况。
一群半大少年把少染也就是现在的顾岚团团围在中间,其中一个7、8岁少年神色最为嚣张,上身着一件绛朱色短襟小坎,靛蓝色长裤扎在白色锦靴中,云缎腰带上还别着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他负着手,缓缓踱步到顾岚身前,
“这不是传说中3岁识字,5岁成诗的小神童,顾大将军的独女顾青岚嘛?”少年语含讥诮,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恶意,“今天怎么不见你的贴身保镖呢?难道说,连你的保镖也被你克走了?”
“哈哈哈哈哈,”后边的少年们起哄般的笑起来,
“顾青岚,扫把星,克母克父又克君,天煞孤星难终了,霉神转世无人亲。”
被围在中间的顾岚,也即是顾青岚,这时才抬起低垂的头,冷冷的正视了带头的少年一眼,仿佛那首刻意中伤的顺口溜讲的不是她一般,淡淡的回道,
“我就是霉神转世,你离我这么近,当真不怕被我克死了?”说罢戏谑的勾了勾嘴角,轻哼一声。
“你你你,恬不知耻,克死生母,连累生父,你这样的扫把星怎么还有脸留在上京!”少年说罢就回头给他的同伴使了个眼色,一群少年拿出早已备好的石子,炭灰,一股脑朝少女扔去。
然而意料中少女蓬头垢面被砸的情景并未发生,这些石子炭灰仿佛打在了玻璃罩子上一眼,纷纷落在了顾青岚的两尺之外,少年们看的目瞪口呆,不甘心的继续扔起手中的石子,然而结果并没有丝毫不同,没有一颗石子能近少女的身,
“妖术,顾青岚会妖术!”不知哪位少年发出这样一声,随后少年们面露惊恐,四处逃开,片刻原地只剩当初带头的那一个。
而顾青岚本人却一副见怪不怪的平常样子,嘲弄的笑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这次算你走运,顾青岚,你给我等着!”不甘心的少年嘴上仍在逞强,放完狠话后也忙不迭的跑走,消失在街角。
“出来吧,我早就看到你了。”少女转身,对着角落的草堆缓缓开口。
“诶,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子从草堆后踱步而出,装作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少女给他了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后,头也不回的向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等等我呀,小青岚!”男子哀怨的叫到,然而少女听到这声音后脚步明显更快了。
是的,这黑衣男子就是顶了橘楉差事的慕凡,为方便时刻照看,早就现身做了顾青岚的贴身保镖,从小便光明正大的跟在她身边,虽然文武皆不精,好在还有一身仙术,对付这些凡间的小屁孩那是绰绰有余。而顾岚为何变成顾青岚,又为何成为少年口中的扫把星,还要从5年前她的周岁宴说起。
5年前,顾岚刚满周岁,其父顾凛顾大将军专门为其操办了一次盛大的生日宴,遍请上京文武百官,众人祝福声中,一片喜悦祥和。而就在这次宴会的压轴环节—抓周上,不知谁竟私自将代表皇权的右虎符放在了一众物品中,而顾岚好巧不巧的就刚好在众目睽睽下抓到了这只本不应存在这里的虎符,届时全场骇然,举目皆惊。
本应在皇帝手里保管的右虎符竟出现在了将军府,而顾凛本就掌管着左虎符,一时谣言四起,顾将军要起兵谋反的传言甚嚣尘上,朝野人人自危。皇帝虽信任顾家,但为压制谣言,仍将顾凛入了狱,而本就因为生产元气大伤的顾岚生母慧娘,为救丈夫四处奔走,辗转拜会昔日与丈夫较好的文官武将,希望能为丈夫鸣冤求情,却收效甚微,本就不太康健的身子益发虚弱,还没等到顾凛出狱,就郁郁而终。
待到皇帝终于查明真相,是有人恶意构陷,放顾凛出狱时,整个将军府已只剩孤女顾岚和老管家两人。为追思妻子,顾凛特意将顾岚改名,加入了其母本名中的青字,自此顾岚就变成了顾青岚。而痛失爱妻的顾凛,在看尽官场凉薄后,毅然了选择远赴北疆驻守,因彼时顾岚太小,就留在了将军府由老管家照看,这一走就是5年。
被老管家带大的顾青岚,虽自小聪慧,3岁识字,5岁成诗,却也养成了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性子。皇帝因顾凛被冤一案对顾家有愧,更是对独留在上京的顾青岚照拂有佳,破例准许其入太学与皇亲国戚共读圣贤书。
因着这些机缘巧合,皇帝青眼,夫子维护,性子高冷的顾青岚一跃成为一些不学无术勋贵子弟的眼中钉,而其中带头的就是兵部尚书之子——秦禹,也即是前面找茬失败的少年。其父秦何本就与顾凛有些政见不合,加之自从顾青岚入了太学,本还有些才名的秦禹瞬间被抢走所有风头,自此便三天两头找顾青岚麻烦。
而慕凡,这位尽职尽责的监护人,自然而然就充当起贴身保镖的角色。
“每次都这么嘴硬,说个谢谢有那么难呀?”慕凡嘀咕着,还是认命的跟了上去。
暮色四合,上京的街巷被染成一片昏沉的铁灰色。秋日的寒意随着晚风钻入衣领,顾青岚紧了紧身上单薄的青色纱裙,步履却丝毫未缓。将军府那熟悉的、带着岁月侵蚀痕迹的朱漆大门已遥遥在望,在灰暗的天色下,像一块沉默的碑石。
她的心绪如同这暮色,沉甸甸地压在胸腔。方才在朱雀大街的冲突,秦禹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少年们恶毒的哄笑和飞溅的石子炭灰……这些画面并未在她冰封般的面容上留下痕迹,却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无声地刺入记忆深处。那些污言秽语,她可以充耳不闻;那些攻击,自有慕凡那层无形的屏障挡下。但“扫把星”、“克母克父”的字眼,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总能精准地钩动她心底最深处那片冰冷的荒芜。
就在将军府门前那条相对僻静、铺着老旧青石板的长巷转角处,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馊水与污泥的恶臭毫无预兆地当头泼下!
“哗啦——!”
冰冷、粘腻、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的污浊液体瞬间浸透了顾青岚的头发、脸颊、衣襟。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便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浇了个透心凉。冰冷的污水顺着额发滴落,模糊了视线,那恶臭直冲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巷子深处,秦禹那张得意忘形的脸从一堵矮墙后探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空了的、散发着同样恶臭的木桶。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发出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哎呀呀!这不是咱们的’小神童’顾青岚嘛!”秦禹夸张地拉长了语调,声音里充满了小人得志的快意,“怎么,刚回来就急着去洗晦气?可惜啊,我看你这身晦气,怕是洗不干净咯!”
他捏着鼻子,做出一副嫌恶至极的表情,“啧啧啧,瞧瞧这一身…真不愧是‘霉神转世’,连这巷子里的脏水都格外‘眷顾’你!隔着老远就闻到你身上的‘霉味儿’了,这不,特地给你加点料,好让你名副其实!”
冰冷的污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恶心感。顾青岚的身体在瞬间的僵硬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愤怒。这污秽的袭击,比任何石头都更恶毒,它践踏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仅存的那点微薄的、属于“顾青岚”这个人的尊严。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压下喉头那股翻涌的酸涩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嘶吼。
“扫把星就是扫把星,” 秦禹那恶毒的嘲讽在耳边嗡嗡作响,与记忆中无数个窃窃私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她仿佛又看到了周岁宴上那只被自己无意抓起的、象征着灾祸的虎符;看到了母亲慧娘在病榻上苍白绝望的脸;看到了父亲顾凛被押入天牢时沉重的背影;看到了太学同窗们或怜悯或嫌恶的眼神……所有的画面都浸泡在眼前这片腥臭污浊的脏水里,冰冷粘腻,令人窒息。她像一尊被污泥包裹的玉雕,凝固在原地,连指尖都僵硬冰冷。
“怎么?哑巴了?还是被泼傻了?”秦禹见她不说话,更加得意,往前走了两步,叉着腰,趾高气扬,
“顾青岚,我告诉你,上京不是你这种‘天煞孤星’该待的地方!识相的,趁早滚回你该待的犄角旮旯去!省得再克死谁!今天这桶‘圣水’,就是给你送行的!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格外刺耳。
就在秦禹笑得前仰后合之际,一道带着明显惊怒的嗓音炸响,打破了这充满恶意的喧嚣:
“青岚——!”
慕凡的身影如同一阵风般卷进巷口。他显然是匆匆赶来,鸦青色的锦袍衣角还有些凌乱,脸上惯常挂着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错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心疼。
他赶到巷口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青石冷巷中,他护着长大的那个清冷孤绝的少女,浑身湿透,污秽不堪地站在那里,像一株被狂风骤雨蹂躏后又被污泥覆盖的铃兰。她微微颤抖的背影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眼里。而秦禹那刺耳的狂笑和恶毒的嘲讽,更是火上浇油。
“秦禹!”慕凡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眼神锐利如刀,直射向那个还在狂笑的少年,“你找死!”
秦禹的笑声戛然而止,对上慕凡那双此刻毫无笑意、只剩下冰冷怒意的眼睛,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嚣张气焰瞬间矮了半截。他可是亲眼见过这个“师父”神出鬼没的手段的,上次的石子莫名其妙全落了空,让他心里一直发怵。
“你…你想干什么?我…我可是兵部尚书之子!”秦禹色厉内荏地喊道,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后退。
慕凡根本没理会他的叫嚣,他此刻只想让这些碍眼的垃圾立刻消失。他右手藏在袖中,指尖极其轻微地一弹。一股无形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冷风平地而起,精准地卷向秦禹和他的几个跟班。
那风不大,却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仿佛能穿透骨髓。秦禹只觉得一股大力猛地推在自己胸口,同时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吓得他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有鬼啊——!” 再也顾不得什么尚书公子的体面,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那几个跟班也吓得屁滚尿流,瞬间作鸟兽散,消失在巷子深处。
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呜咽的风声和…顾青岚身上污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嗒…嗒…嗒… 单调而清晰。
慕凡快步走到顾青岚面前,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眉头紧紧锁着,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替她擦去脸上的污渍,或者给她一个安慰,但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他知道,她不需要,也不想要。她一直是这样,像只桀骜的雏鹰,拒绝任何形式的触碰和怜悯。
他张了张嘴,那句“你还好吧”卡在喉咙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最终,他只是低低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和懊恼说道:“…我来晚了。” 声音有些干涩。他应该一直跟着她的,不该因为觉得快到将军府就松懈了,更不该因为想给她们父女留点空间而刻意落后几步。这份疏忽,让她承受了如此不堪的羞辱。
顾青岚依旧沉默。她缓缓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极其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拭着脸上冰冷的污水。一下,又一下,白皙的皮肤被布料摩擦得泛红,仿佛要擦掉的不是污秽,而是某种烙印在灵魂上的耻辱印记。她的动作僵硬而固执,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将军府那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沉重的门扉,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连同那个仓皇逃窜的秦禹,都只是拂过冰面的尘埃。
她没有看慕凡,也没有回应他那句迟来的“来晚了”。只是擦干净脸后,将湿透黏腻的额发捋到耳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污浊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奇异地让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了下去,重新冻结成一片死寂的寒潭。
然后,她迈开脚步。湿透的鞋履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带着污痕的水印,一步一步,沉默而决绝地朝着那扇朱漆大门走去。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单薄,却也透着一股百折不弯的孤绝。
慕凡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串湿漉漉的脚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的秦家小子…上京…看来是真留不住了…”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快步跟了上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守护在那片被污泥覆盖的孤寒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