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生
作品:《缚茧如梦》 夜里九点半,四人吃完了饭,宋明扬自告奋勇跟着郑淮初一起去刷碗。
餐桌旁,步悠悠起身坐到张渺渺身边,不死心地追问:“你真的打算留在这里吗?”
张渺渺对上步悠悠的眼睛,目光坚定,“嗯。”
步悠悠叹了口气:“可是现在这个郑淮初,不是现实中的那个郑淮初。”
“我知道的,那个说会一直陪着我,永远爱我的他已经不要我了,现在的他啊……”
张渺渺忽然笑了,眼角弯成月牙,“现在的他,是永远爱我的那个淮初。”
张渺渺顿了顿,语气里带着释然,“现实里的淮初会好好生活,会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或许也会有新的心上人。”
“我不能去打扰他新的生活啊,只能远远地祝福,他快乐就好了。”
“至于我嘛,我想留在这里,守着属于我的这一方天地。”
“可是。”步悠悠别开视线,声音很轻,“这都是假的,而且你在梦里待着,也待不久的。”
“你的生命力正在被茧慢慢吞噬,如果你醒来,这一切都还有希望,但若是你再不醒,不出一个月你的生命就会……”
“我还有一个月可活,这么短啊。”张渺渺打断了她的话,轻声叹气。
她的眼中掠过一丝怅惘,随即又被笑意覆盖,“不过没关系的,你不是说这一切都是一场虚幻的梦嘛,只要我还在梦里,这一切就都是真的。”
“在这场梦里,他爱我,不遗憾啦。”
见再次劝说无果,步悠悠也决定放弃了。
忽然,她想起自己傍晚与张渺渺交谈时,对方曾提到自己的茧是一个人给她的,话锋一转便问道:“塞给你木盒的人,长什么样子?”
张渺渺摇了摇头,“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个男人,但他一身黑衣,还蒙着面,脸藏在兜帽里,我看不到他的模样。”
步悠悠眉头微蹙,“这人倒是谨慎。”
她猜测,倘若这个黑衣人是偷盗界碑令牌的人还好,只需要稍加审问,问出他的目的就好了。
可若是那三位高层里出现了叛徒,这就不好办了。
自1916年那次事故发生后,为了保护东西南北四个地区的安全,异常监察局的高教授便研发了界碑,设立在四方交界处。
界碑是异常监察局所研究出来的东西,界碑令牌的使用权限也归于监察局的高层。
界碑令牌只有三枚,随着异常监察局高层的更迭而传给下一位。
倘若监察局内部出现了叛徒,此人还掌握着界碑令牌的使用权限,届时,叛徒关闭界碑,再从内部瓦解掉异常监察局,那后果不堪设想。
步悠悠越想越头疼,决定还是等到出去了之后再跟哥哥们商议一下。
正想时,宋明扬从厨房中走了出来,手上还挂着未擦的水珠。
“哎哟,不错嘛小明扬,都会做家务了。”步悠悠调侃道。
“嗯?”宋明扬抬手,屈指一弹,水珠精准地溅在步悠悠脸上。
步悠悠:“……”
张渺渺看着两人拌嘴,忽然笑道:“你们好甜呀。”
步悠悠和宋明扬同时皱眉:“?”
他们可不是什么情侣。
“误会了,他是我弟弟。”步悠悠咬牙切齿,手下意识探向腰后,想教训一下宋明扬,但发觉自己并未带着短刀。
待到夜里十点的时候,张渺渺要留他们二人在家中留宿,步悠悠婉拒了。
郑淮初和张渺渺把二人送到门口时,宋明扬忽然转身,对郑淮初笑道:“你可要好好爱她啊。”
郑淮初搂紧了怀中的人,郑重地点点头。
昏暗的街上亮着几盏路灯,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店铺大多熄了灯,只有街角的便利店还亮着暖黄的光。
“茧为入梦者塑造的这个梦中世界好真实啊。”宋明扬看着眼前的景象,感叹道。
步悠悠不予理会,忽然想起刚才宋明扬对郑淮初的那句叮嘱,问道:“你跟郑淮初在厨房的时候,聊了些什么吗?”
宋明扬点头,二人走在街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宋明扬的脚步慢了下来,回忆着自己在厨房跟郑淮初一起做饭时的交谈——
彼时郑淮初正低头清理着虾线,指尖利落挑开虾背,宋明扬在旁边清洗青菜,水流哗哗响。
宋明扬状似无意地问郑淮初:“如果你现在所正在经历的一切只是张渺渺的一场梦,你会怎么办呢?”
郑淮初清理虾线的手顿住了,他抬头,眼底浮着层无奈的笑意,“我知道的。”
“知道?”宋明扬将青菜放到案板上,有些惊讶。
“嗯,我知道你的朋友来找过渺渺,我回家时刚好看到她离开。”
郑淮初把处理好的虾放进清水里冲洗,边洗边说道:“那天渺渺很伤心,抱着我哭了好久。她抱的很紧,她问我,如果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只是她的一场梦,如果我不爱她了,她该怎么办。”
“那时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告诉她,这不是梦,我会一直爱她。”
郑淮初看着宋明扬,眼底带着看不出的情绪,“可现在你也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我也有了几分猜测。”
“那你是怎么想的?要出去劝一劝她吗?”宋明扬追问着。
郑淮初摇了摇头,将虾倒进热油锅里,“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她选择留在这里,那就说明,她在现实里过得并不快乐。”
“可是……”宋明扬想说出真相,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怎么忍心告诉郑淮初,要是张渺渺不醒就会死在梦里呢。
于是他话锋一转,说道:“可是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是不快乐的呢?或许她只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而已。”
“前几天五月中旬,她每天都在哭,就连做梦眼下都挂着泪珠。”郑淮初翻炒着虾,语气有些沉重。
“她抱着我说不要离开她,她不想跟我分开。”
“我告诉她,那不是我,那只是一场噩梦,我会一直在她身边的。”
“我怎么舍得让她难过呢。”
“那如果,是你跟她提的分手呢?”宋明扬小声询问。
郑淮初撒调料的手顿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锅里红亮的虾,有些意外,“分手?”
宋明扬点点头。
“我怎么会不爱她了呢,她是那么的好,她关心我,依赖我,她也很爱我。”
郑淮初停了动作,用筷子挑起一只炒好的虾,虾身油亮亮的,热气氤氲着,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他低头吹了吹,指腹划过虾壳边缘,细细剥去虾皮,莹白的虾肉露出来时,他还下意识用指腹碰了碰,确认温度刚刚好。
“她会有小情绪,会没有安全感,可这些不是她的问题啊。她害怕失去,在没遇到我之前受了那么多苦,我应该好好爱她的。”
说完,他拿着那块虾肉出了厨房,向张渺渺走去。
再回来时,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眸里藏着心疼。
“她的眼眶红红的,好像哭过了。”
……
晚风卷起尘埃掠过脚边,宋明扬望着远处被风吹动的树叶,轻声道:“郑淮初说,如果张渺渺选择醒来,他尊重她的选择;如果她选择留下,他一定会好好对她,不会让她难过的。”
“所以啊,离开前我才对郑淮初说了那句话。”
步悠悠低头踢开脚边的石子,心情颇为复杂,“茧为入梦者塑造的梦,都是入梦者所期待的完美模样,她清醒着沉溺,不肯脱身。”
“可人的感情就是那么复杂难懂,越想抓住的就越是抓不住,活在梦里,是抚平遗憾,也是自欺欺人。”
身为破茧人的步悠悠格外清醒,她觉得选择留在梦里的人,是自欺欺人,是逃避现实。
另外,没能唤醒入梦者,让她有些烦躁。
宋明扬察觉到步悠悠的情绪,笑着否认:“但我所理解的是,张渺渺已经放下现实中的郑淮初了。”
“曾经的郑淮初情意至深,她爱的是那个,心里全是她的郑淮初。”
宋明扬停下脚步,回望着身后的那栋房子,“在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只未绣完的平安福,上面绣着的名字是郑怀初,怀念的怀。”
“她知道这一切是假的,她所怀念的,是以前那个爱她的郑淮初。”
“我们在张渺渺的记忆中也看到了,她活的并不幸福,郑淮初的出现对她产生了意义,像是一束光照进了她原本黑暗的世界里,她只是想抓住那道光,那道曾落在她身上,片刻的光。”
“这样啊。”步悠悠应声,似乎明白了张渺渺的选择。
张渺渺执拗,甘愿沉溺在梦里,不过是想要抓住那份爱而已。
步悠悠同样回望着,身后不远处的那扇窗还亮着,透出暖黄色的光,在沉沉夜色里晕开一片暖意。
“她幸福就好,留在梦里,于她而言,也算是新生了吧。”步悠悠感叹着。
路灯的灯光映照在步悠悠的脸上,风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宋明扬看得有些恍惚。
他觉得,现在的步悠悠不像前天白日里那副提着刀想要弄死他的模样,倒多了一份人情味。
“我们回去吧。”步悠悠抬手,露出那只银镯子。
宋明扬点头,学着步悠悠的样子轻点了两下镯身。
暖金色的光笼罩着二人的身体,周遭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淡化,直至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再睁眼时,月色已漫进窗棂,他们正身处步家灯火通明的会客厅里。
宋明扬刚睁开眼,就察觉到一道阴影压了过来。
步长安的脸离得极近,眉梢挑着惯有的戏谑,给宋明扬吓了一跳。
还未等宋明扬开口,步长安便直起身子率先打趣道:“哎哟,看样子,咱们小明扬的第一个任务失败了呢。”
宋明扬抿了抿唇,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步长安总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痞样。
沙发的另一端,步远州看着步悠悠,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这还是小妹头一回,三次入同一个茧,却没能把人带出来呢。”
步悠悠揉着太阳穴,有些无奈:“二哥哥,她的执念太深了,哪怕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月可活,也完全没有半分求生意志。”
“可对她来说,这或许也是好事吧。”
步悠悠看着躺在沙发上熟睡的张渺渺,她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生命在梦中流逝着,已经无力回天了。
她先前入茧,推敲入梦者不愿醒来的原由,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困在梦中的人唤醒。
现在,有了宋明扬带她看的那段记忆,再经过这次的事件,她理解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张渺渺的人生好比在走一段黑暗无比的路,郑淮初的出现让这条路多出了另外一条有光的路。
她被光所吸引,向那条有光的路走去,可是她不知道,那道光只是短暂地照在她身上。
后来光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又剩下了那条黑暗无比的路。
郑淮初和张渺渺都没有错,一个本属于天空的鸟儿渴望自由飞翔,一个想要抓住那道曾经照在过她身上的光。
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步长安见气氛有些沉重,便率先打破了平静。
步长安屈指,轻弹了宋明扬一个脑瓜崩,笑道:“既然是张渺渺不愿意醒来,那这次就算小明扬的任务圆满完成,明天咱们一起为小明扬的加入,接风洗尘吧。”
“嘶——”宋明扬捂着额头,有些幽怨地看着步长安。
接风洗尘就接风洗尘嘛,弹他干嘛!
“好了,茧内和茧外的时间是一致的,现在时间也不早了。”
步远州笑着,起身示意宋明扬跟上,“走吧小明扬,楼上还有一间空房间,今晚就歇在这吧。”
宋明扬刚想拒绝,就被步长安一手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别见外了,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我倒是挺乐意你搬过来住,一起出任务也方便很多。”步长安的胳膊搭在宋明扬的肩上笑道。
随后他小声凑在宋明扬耳边说了一句:“陪我训练也方便很多。”
宋明扬挣了两下,挣脱不开,只好作罢。由步长安搭着肩,上了楼。
步悠悠起身,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薄毯拿过来,轻轻盖在张渺渺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向二楼走去。
等到步云深从监察局回来,张渺渺就要被关进监牢了。
自古世事不能两全,得到些东西,就会失去些什么。
张渺渺得到了梦里的圆满,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
只是……
步悠悠上楼时回头望了一眼,月色落在张渺渺雪白的发上,在她心里掠过一个念头。
至少在剩下的这一个月里,梦中的张渺渺是幸福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