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声瞬间消失。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集中到林间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陈明猛地转过头，看到是林间，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你？”


    眼中却闪过犹豫。


    陈明知道，这小子有几分本事，右手废了，只是影响他敲代码的速度，但不影响他的脑力。同样的问题，他可以用更短的代码解决，并不影响他完成每日工作。


    大家不满，不是因为这小子完成不了分配给他的工作，而是因为他右手残疾后，工作效率跟他们差不多，没法腾出时间帮他们完成工作。


    陈明很乐意大家这么想。这样一来，他可以悄悄给这个老实人安排秘密任务，坐享功劳。万一出了问题，再说是林间做的。可惜之前没出过问题。


    对了！现在不就出问题了？


    他刚才担心被林间抢风头，但转念一想，现在已经出现问题了呀，把这小子推出去顶锅正好。


    打定主意，陈明内心的焦躁平复不少。他上下审视林间，目光定格在那只垂落的右手上，嗤笑出声：


    “你是没睡醒吗？让你试试？我就是太仁慈，想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才把准备工作交给你，才出故障的。残废就是残废，什么都干不好！”


    此言一出，操作间的气氛变得很微妙。大家交头接耳，小声嘀咕：“他不是说准备工作是自己做的？原来……”更直白的话没说出口，彼此之间露出“懂的都懂”的眼神。


    这个“他”是谁，显而易见。


    只不过，陈明这傻逼怎么想的？竟敢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手残废柴？呵，是觉得别人的功劳没那么好抢，以为林间是老实人不会反抗吧？


    这傻逼，竟敢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搞这套。现在好了，出事了，项目组这个季度的奖金别想要了，下个季度林氏集团的订单更别妄想了。


    余光扫到众人微妙的表情，陈明这才想起，上午开会时，他说过这些准备工作是自己做的，刚刚却说是林间做的。


    这下惨了，要是今天的测试出问题，总部来调查事故原因，手底下这些二五仔肯定眼都不眨就出卖他。


    如果总部领导知道是林间做的核心工作，就会知道是他在抢功劳，进而质疑他的专业能力，甚至把以前抢的功劳也清算出来。


    如果总部领导认为他上午开会说的话才是真的，刚刚改口不过是为了找林间顶包，就会认定测试事故是他导致的，同样会质疑他的专业能力和管理格局，同时还要他为今天的事故负责。


    相较之下，还是前者伤害小些。他刚刚站出来指认林间是正确的选择。


    呸！这卑鄙小人！


    看着老实，没想到这么阴损！


    今天这个测试出故障，说不定肯定是这厮故意设置的bug，等他出够丑，才站出来出风头。


    肯定是这样！不然凭这小子的实力，准备工作不可能出纰漏，测试不可能出问题。


    呸！这个阴险小人！跟他没完！


    这事，一定要请小姨子作主！


    林间觉得陈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挺有意思，就静静欣赏了几十秒，才扯着嗓子喊：“陈经理，你抢了我那么多功劳，应该最清楚我的实力吧？”


    “你！”陈明被明晃晃的背刺拉回了思绪。他又气又急，偏偏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辩解。


    他想指着林间的鼻子骂，但被折断的手指还钻心地疼，他不敢冒险，只能哼哧哼哧喘着粗气，表达自己的愤怒和“委屈”。


    林间抬起左手看了看表，不耐烦道：“别浪费时间，你就说能不能让我试试？”


    陈明气得跳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行……后！果！自！负！”


    林间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无能狂怒的猴子。


    同时，他无视大家看好戏的神情，径自拉开技术专员之前坐的椅子，不紧不慢坐了下来。


    然后，他挽起袖子，露出一双过分好看的手，轻轻放在键盘上，飞快敲出一行行代码。


    “哇！”惊呼声此起彼伏。


    只见林间修长的十指，以惊人的速度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动作流畅又好看。


    指尖起落间，一串串复杂晦涩的指令在屏幕上闪现。


    那只刀削般的右手，哪里还有半点残废的样子？那灵活度，那精准度，远超在场所有的工程师。


    陈明表情龟裂，三角眼瞪得像铜铃，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认知的恐怖景象。


    围观群众中也炸开了锅。


    “他，他的手好了？”


    “早就好了吧？这动作，比我都利索！”


    “哪家的医生这么厉害？！手残成那样都能治好！”


    “谁知道呢，也许人家本来就没那么严重呢！除了刚受伤那会儿，后来谁见过他的右手？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说明早就好了，故意蒙骗大家呢！”


    “不会吧？要是我有这么好看的手，恨不得时时刻刻把手展示出来，干嘛藏着掖着？”


    “要不说人家厉害呢，为了蹭残疾人的特权，这么能忍。”


    “能忍是一方面，能伪装得这么好也是厉害呢！”


    “这么厉害，该不会……今天的bug也是他设置的吧？”


    “有道理，要不他怎么敢主动站出来收拾烂摊子？除非……所谓的烂摊子其实是他的登云梯。”


    “对对对，他自己故意搞出来的bug，他肯定能处理咯！”


    “……”


    林间完全无视了这些酸溜溜的话和不怀好意的揣测。


    他看似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其实正在怒斥搞出这个bug的某四维生物。


    [十一！你为什么又擅自行动？上午搞个血窟窿吓人，下午又来这出！我并不想出这个风头，我只想低调，低调！]


    林间被十一气死了。


    上午开会的时候，他本来想牛逼轰轰说出“我是工程师，冲咖啡不是我的本职工作”，想借着十一给的勇气，勇敢迈出反抗傻逼上司的第一步来着。


    谁曾想十一自作主张，帮他以自毁形象的方式，把领导同事都吓跑了。


    上午九点多会议中断后，他莫名其妙去楼下诊所溜达一圈，回来就听见一个相对比较友好的女同事悄悄问他：


    “林间，你头上这么大个血窟窿，这么潦草包扎一下就好啦？楼下诊所不靠谱，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刚刚在会议室，大家都看到是陈明把你戳成这样的，他肯定不敢不给你批假。”


    林间意识到不对，跑去洗手间一照镜子，看见头上假模假样的“渗血”纱布，才确定是十一在搞鬼，去楼下诊所，也是十一控制他做的。


    他当即气得给十一放狠话：[你再乱来，就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我就是见不得你被欺负。再说，我选择这么麻烦又不痛不痒的方式，还不是因为答应了你不乱来？你倒好，不感谢我就算了，还怪我。”


    [谢谢你十一，但我不想事事依赖你，我有信心解决的事情，请你不要插手好吗？低调，低调！]


    “知道了间间，我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


    “好~”


    啧，这个“好”字说得轻巧，在他的脑子里荡来荡去，把他荡迷糊了。结果才几个小时，就搞出这么大的事，祂是生怕惊动不了暗物质研究者是吗？


    他都气得头顶冒烟了，十一还委屈巴巴：“对不起嘛间间，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嘛，再说……”


    [别说了！]林间打断十一的狡辩。


    他算认清了，这只死手就是“委屈认错，坚决不改”，虽然是为了他才犯错，但他不想拥有这样的定时炸弹，更不希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操控身体。


    其实严格说起来，十一也不算“犯错”，可能换成个性张扬的宿主，甚至会觉得祂立功了。归根结底，是他和祂性格不合，注定不适合共生。


    [十一，要不，你去找更适合你的宿主吧。我胆小怕事，你在我体内，老被我束缚着也很憋屈吧？]


    “也？意思是，我寄生在你身上，你很憋屈？”十一的声音陡然抬高。此刻祂无法窥探到林间的心声，祂怀疑是因为林间重新对祂有了防备心。


    经过昨晚的深入交流，原本林间的心声他几乎都能听到。但从刚才开始，祂完全听不到林间的心声。


    他这是，真的不要祂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十一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法继续扮演贴心小绿茶的“人设”。


    “你说啊！”十一开始咆哮。祂不想，但控制不住。此时林间的精神力太强，对祂的影响极大。


    林间最讨厌别人咆哮。他明显感觉耳朵震了一下。要不是围观群众没反应，他都要以为十一把声音吼出来了。


    他越发觉得，情绪不稳定且强大的十一，是颗威力无穷的炸弹，说不定哪天就炸了。他承受不起。


    [我们不合适，分开吧。]林间这话说得像分手，但他俩谁都没注意到，都沉浸在悲伤里。


    十一刚刚高涨的情绪一下被抽空，只剩下沉默。


    祂不知道，是受林间的精神力影响，还是已经修炼出更复杂的情绪、离升维更近一步。


    [分开后。你还需要充能的话，随时可以找我。你帮了我这么多，除了能量液，我没有更好的报答方式。]


    [不用担心我，你给了我强健的身体，我以后不会被人欺负的。]


    [当然，你要是气不过，觉得我过河拆桥的话，可以把你的帮助收回去……]


    “够了！”十一咆哮出这两个字，声音陡然一变，变得哀伤，低沉，“你真的，要赶我走？”


    林间的心脏突然抽了一下，大脑有些混沌。正好这时，电脑屏幕再次闪出红色警报框，而进度条卡在了百分之九十九。


    情况紧急，林间顾不上搭理十一，立刻专心处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