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随着时间如约而至了，蝉躲在树荫里，扯着嗓子鸣叫着。


    阳光倾洒下来，透过层层枝丫，在地上形成点点细碎的光斑。


    学校门口放置了一个红色的双龙充气拱门，地上还有模有样地铺了层红色地毯，两侧还立着写有“欢迎一中学子返校”字样的立牌。


    各个年级的人都来了，门口停了数不清的汽车，和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学生后面的家长。


    项柯宁早上蒸了几截玉米，两个鸡蛋和红薯，又热了一杯牛奶给项玥，给自己泡了杯麦片。


    离开了家，到处都充斥着嘈杂的声音了。因为就在学校对面的小区里，开学这一天人格外多。


    等好不容易穿过人潮，靠近教学楼的时候，项玥额头上已经浸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诶！让一下！”


    肩扛着一床厚床褥的家长正好从旁边经过，因为过路的学生太多，无法避开所有人，眼看着就要朝项玥挤过来。


    项玥没办法，只能后撤一步，但没注意旁边是草坪，一下子被边上的台阶绊到了，身体不受控地往旁边趔趄了几步，眼看着就要跌倒。


    失重感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倒是被一种温暖厚实的胸膛所取代，紧接着就传来一股新鲜清苦的青柠味，直入她的鼻腔。


    慌乱之中，她好像瞥见了自己后桌的脸。


    项玥紧贴着易江舟，他坚实的手臂为了扶住她，牢牢地扣着她的肩膀，少女的耳朵里全是隔着胸腔的心跳声。


    咚、咚、咚……


    震动的声音听得她的耳朵有点发烫，靠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好像被羽毛轻挠过一般微微发痒。


    “实在不好意思啊同学，还好吧？”


    直到那位家长带着歉意的声音响起，项玥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她猛地直起身，不敢看身边人的反应，只是低着头，对着那个家长说着没关系。少女的耳朵尖显然染上了一抹粉红。


    等那个家长离开，项玥扭头，才发现易江舟已经不在原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的楼。


    她有些尴尬地搓了搓衣角，抬步朝楼梯走去。


    *


    “谢谢。”


    项玥抿了抿唇，还是转过身来跟男生道谢。


    刚刚她上来的时候，易江舟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她没太好意思把他叫醒，所以这一声谢谢就一直憋到了第一节”课下课。


    男生好像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眉眼间都压不住疲惫的气息。


    听到项玥说的话，他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说来也是，这是他们自那个小玩偶之后第一次交流，气氛不由的有些尴尬。


    “嗯？”


    声音慵懒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


    项玥提醒他：“就是今天早上，谢谢。”


    然后就看到她那后桌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勾唇笑了一下作为回应，接着就耸着肩趴在桌子上睡了，双臂随意地弯曲着，撑着他的脑袋，只留有小半边侧脸和一头乌黑蓬松的头发，还有几绺不听话地翘着边。


    也不知道记起来了没有。


    项玥盯着他的发旋看了几秒，就把视线收了回去，转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反正我已经道谢了。她想。


    今天除了高一高二的返校，还有一批因不满意高考成绩而选择入学再读一年的复读生。


    复读的进入哪个班级是有要求的，在他们一中，整个年级有22个班，实验班只有五个，文科班占其中两个，而项玥这个班级可以说是整个年级最优秀的文科班，有好几年的全省文科状元都出自于这个班。


    但除了易江舟之外，四班没有迎来其他的复读生。


    细究原因，其实也不难想到。文科和理科不同，每次考试的分差很小，稍有不慎就会被后来者居上，且不说需要一定的运气，心态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当文科成绩达到一定高度，反而会很担心重来一年是否会比之前更加出彩，所以很多优秀但发挥失常的人宁愿委身于一个不满于自身理想的学校，选择继续努力第二学历，也不愿意返回高中再学一年。


    所以选择了复读的人，要么是自信于自己的能力而有再来一次的勇气，要么就是已经拥有了一个目标以至于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至于易江舟属于前者还是后者，恐怕除了他自己，没有其他的人知道。


    高三的第一个学期，体育课还在，只是由之前的一周两节变成了一周一节。


    大家很珍惜这节体育课，把它当做苦闷的复习阶段中唯一的慰藉，去运动场进行各种各样的运动，活络一下自己一整天坐在课桌前奋笔疾书的僵硬肢体。


    “哥，别睡了，打球去啊？”许闻乐笑嘻嘻地凑到易江舟旁边，手里还抱着一颗篮球。


    睡觉被打搅的少年没有下意识的起床气，仅仅只是“嗯……”了一声，随即从臂弯中缓缓抬起头，睁开惺忪的眼睛，因为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表情还有些呆滞。


    待听清楚了许闻乐的话，易江舟摇摇头，冲着他摆了摆手，回了句让他瞠目结舌的话：


    “你找别人去吧，我不会打篮球。”


    然后就双手扶着额，低头不说话了。


    许闻乐不信，这么大高个不会打篮球？这不白白浪费了天然的好资源吗？


    “真不会假不会啊？你看着就是那种进三分简简单单的人啊！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去打球？”


    易江舟叹了口气，抬眼看他：


    “骗你是狗。”


    许闻乐：“……好吧。”


    这下是不得不信了。


    等他们一伙人离开，项玥听到后面凳子被拉动的声音，原以为他要从后门走了。


    没想到下一秒就路过了她的座位，并且临走时还丢下了一句：“不用谢。”


    不用谢？


    项玥愣了愣，没等琢磨清楚，易江舟已经越过她走出了教室。


    她只好低着头，重新看向手里马克·李维的《偷影子的人》，这是她的放松方式，阅读一本书会让她内心世界的情感得到一个宣泄口。


    再然后，她眨了眨眼睛，面色古怪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这句“不用谢”，是在回应她第一节下课的那句“谢谢”！


    好吧，只能说每节课下课他都睡得很好，不然怎么现在才来回应她的道谢？


    但是这也同样提醒了她，项玥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以及少年身上清冽好闻的青柠味，温热胸腔下强有力的心跳声……


    等等。


    她抿唇不语，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撇去了脑海里的杂念。


    重新把视线投向手里的书中。


    这两句“谢谢”和“不用谢”，好像变成了两个人独有的秘密。虽然是已经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也成为了两个人不多的交集中隐晦的一环。


    *


    风扇配合着空调，呼呼地摆动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同扫去夏天的炎热。


    肖见渊，高三（4）班的班主任。


    这是一个过了而立之年却更添魅力的男人，一米八多的身高显得身形挺拔壮硕，他没有同龄男人的啤酒肚，反而因为常年健身而练出了一身肌肉。


    他扶了扶脸上的金框眼镜，扫视了一圈班级，身上的衬衫黑裤一丝不苟，被熨帖的没有一条褶皱。


    “再过三天我们要举行开学典礼，届时会请上一届的优秀代表返校交流经验，我也会让他来我们班讲讲话，分享一下他的学习方法。”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后排的易江舟，继续开口：“你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多和易江舟多交流交流，在上一届，他在举办的考试中几乎都是第一。这次请来的学生代表，之前也是和他一个班的。”


    此话一出，班里突然叽叽喳喳去了，投向易江舟的目光带着探究与好奇。虽然多数人都或多或少听过易江舟的名号，但是对于其出现在他们班的原因，却是没有人清楚了。


    项玥握着黑色签字笔，在草稿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一”。


    作为一个优等生，项玥的成绩在他们班并不是数一数二的，只能说较为靠前。这主要是因为她非常偏科，数学是她的薄弱项，以至于为什么她的排名还能在前面，是因为她的语文弥补了这一点。


    项柯宁开了一家书店，托人看管，项玥从小就经常被项原送去这家书店里面写作业，写完作业就可以随意挑选里面的书籍，以至于相比其他同龄人，项玥已经比他们多看过几百本书，加上自己本来就很感兴趣，所以她的文学素养相当高，语文成绩更是遥遥领先。


    因为爷爷，她一直想考一次第一给他看看，可是数学实在太拖后腿，同学们又一个比一个能卷，她再努力，也还是差点。


    如今易江舟来了这个班，她还有可能考到第一吗？项玥微微出神，抓着笔的手慢慢移动，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一”已经被自己涂黑成一个小黑团了。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想起了项原说的话：


    “湾湾，爷爷知道，你做什么事情都一定可以做到，是不是？”


    这么一想，项玥提起笔，又重新在草稿纸上写了一个小小的“一”。


    窗外麻雀们站在枝条上叽叽喳喳地叫着，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透过玻璃洒在项玥的桌上和身上，有一抹晨光刚好落在她的眼皮上，照得那一块肌肤熠熠生辉，每一根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像是太阳下震翅欲飞的蝴蝶。


    项玥被这光照得有点脸热，轻轻地扭头，躲开这调皮的光束，往窗外看去。


    啊，最后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