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羡宝

作品:《夏日的少年

    篮球友谊赛的日子定在周五下午,恰好是每周课程相对轻松的时候。对于刚升入高一不久的学生们来说,这种班级间的集体活动总能最大程度地激发热情与凝聚力。


    随着日子临近,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跃跃欲试的躁动,连平日里沉闷的课间也多了关于战术和对手的窃窃私语。


    这一周里,时羡的生活节奏被无形地加快了。


    除了日常的学习和不得不面对的家中冷遇——那更像是一种背景噪音,被他努力屏蔽在意识边缘——放学后的篮球练习成了固定的,甚至带着些许隐秘期待的项目。他开始习惯在下午最后一节课后,看着窗外逐渐西斜的日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直到下课铃响起。他会默不作声地收拾好书包,拉链合上的轻响仿佛一个信号。


    然后,他会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谢厌庭。大多数时候,对方也正好看过来,两人视线交汇,无需多言,一个心照不宣的、极浅的点头或眼神流转,便足以替代所有“走吧”的邀请。然后,他们一同穿过喧闹的走廊,走向那座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体育馆。


    起初的拘谨和生疏,在一次次跑动、传球和汗水浸润下,逐渐消融,如同春雪遇见暖阳。时羡的学习能力在球场上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他本就出色的身体协调性和运动天赋,像是被尘封的宝藏,此刻被谢厌庭耐心地挖掘出来。谢厌庭这个“专属教练”耐心到近乎细致,他会拆解每一个动作,从运球时手腕的发力,到传球时手指的拨动,再到防守时重心的移动。他讲解时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时羡,这边!”球场上,章佳涵的声音清脆利落,她一个灵巧的反跑甩开防守,伸手要球,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


    时羡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全场,捕捉到那道转瞬即逝的空档。他手腕一抖,没有丝毫犹豫,篮球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划出一道精准而快速的直线,穿越防守队员的指尖,恰到好处地送到章佳涵手中。后者接球、起跳、手腕轻巧一挑,篮球应声入网。


    “漂亮!”章佳涵跑回来,脸上洋溢着运动后的红晕和兴奋,她与黎语响亮地击掌,然后对着时羡比了个大拇指,笑容灿烂,“传得越来越好了!时机、力道,完美!”


    黎语推了推眼镜,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笔记本,客观地记录着:“助攻次数 1,传球成功率提升至78%。与章佳涵的配合默契度显著提高。”她抬头看了看时羡,补充道,“观察力和决策速度也有进步。”


    时羡微微喘着气,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深褐色发丝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用深蓝色的护腕擦了擦顺着鬓角滑落的汗珠。但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些许倦怠的褐色眼眸里,似乎有极淡的光彩一闪而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被这个小小的团队所需要,他的跑位、他的传球、他的防守,都成为了整体的一部分,这种被需要、被认可的价值感,对他而言,陌生而又令人贪恋,像是一道微光,照进了他长久以来封闭的世界。


    谢厌庭站在他身侧,将一瓶拧开瓶盖的矿泉水递过去,嘴角噙着温和而欣慰的笑意:“节奏把握得很好,刚才那个传球,视野很开阔。”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时羡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上,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蓬勃热气。那眼神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专注与欣赏,甚至是一丝隐秘的满足。


    练习时,他依旧会不着痕迹地靠近,在时羡跑位失误时轻轻拉一下他的手腕将他带回正确位置,在他防守失位时靠近他耳边低声快速提醒,那些短暂的、克制的触碰,像细小的电流,一次次熨帖过时羡紧绷的神经,也悄然在他心墙上凿出更深的、蛛网般的裂痕。


    —


    除了球场上的变化,日常的校园生活也呈现出不同以往的、温暖的色调。因为篮球练习,时羡与章佳涵、黎语,以及队里其他几个男生的交流明显增多。课间十分钟,他们偶尔会聚在教室后排或者走廊窗边,讨论某个战术跑位,或者简单复盘前一天的练习失误。


    时羡依旧是话最少的那一个,像一座沉默但稳固的山,但他不再是完全的旁观者,会安静地听,偶尔在关键处点头或简短的“嗯”一声表示同意,那声音虽轻,却带着分量。


    章佳涵是个直性子,热情似火,发现时羡并非想象中那么冰冷难以接近后,态度愈发自然,甚至带着点“自己人”的随意。


    她会直接从他桌上拿走橡皮擦用,用完再随手扔回去;会在发现他笔没水时,毫不客气地从自己笔袋里抽出一支新的,精准地抛到他摊开的课本上;会在讨论到激烈处,下意识地拍他的胳膊。黎语则维持着她理性客观的风格,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有时会拿一两道她觉得思路清奇、角度刁钻的数学题或物理题和时羡讨论——她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时羡在解题上那种独特的、跳跃式的敏锐度。


    这种讨论往往安静而高效,两人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偶尔交换一个了然的眼神。


    这种潜移默化的、不带怜悯色彩的接纳,如同涓涓细流,日复一日,耐心地冲刷着时羡长期以来被孤立、被忽视的坚硬外壳。


    他甚至开始习惯,每天清晨走进教室时,谢厌庭桌上那瓶总会多准备一份的、瓶身还带着些许温热的牛奶;习惯午休时,对面那个自然而然坐下、用轻松的话题将他从独自进食的沉默窘境中解救出来的身影;习惯放学后,那个并肩而行、偶尔低语、将他一直送到公交站台,看着他上车后才转身离开的陪伴。这些细节,编织成一张细密而柔软的网,将他轻轻托住。


    谢厌庭的“好”,是润物细无声的。他从不刻意宣扬,也从不索求回报,只是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恰到好处的温柔,一点点渗透进时羡生活的每一个缝隙,填补着那些因家庭冷遇而留下的空白。时羡那颗冰封已久的心,在这持续不断的、温暖而坚定的暖流包围下,开始出现清晰的、无法逆转的松动,冰层下似乎有潺潺水声传来。


    ……


    周五下午,天空澄澈如洗,阳光明媚却不炙人。篮球赛如期在体育馆主馆举行,对手是隔壁七班,据说有几个体育特长生,实力不容小觑。


    比赛开始前一个小时,馆内看台上就已经坐满了两个班前来加油的同学,五彩缤纷的班服、自制的小旗子和嘹亮的口号声交织在一起,气氛热烈得如同煮沸的水。


    时羡作为替补,穿着略显宽大的、印着号码的队服,坐在场边的长凳上。这是他第一次身处如此喧闹、如此聚焦的环境中心,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球场,也扫过场边的他。


    掌心不受控制地微微沁出冷汗,指尖冰凉。他能听到看台上传来的嘈杂议论声、欢笑声、以及对他这个“陌生面孔”的好奇低语,一种熟悉的、想要缩进角落、逃离这一切的冲动再次从心底升起,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


    就在这时,一瓶熟悉的、瓶身凝结着细小水珠的矿泉水递到了他面前,冰凉的触感短暂驱散了指尖的寒意。他抬起头,谢厌庭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身边。


    谢厌庭已经换好了比赛服,短袖短裤勾勒出他流畅而富有力量感的肌肉线条,额上戴着深蓝色的吸汗带,将他饱满的额头和利落的眉眼完全显露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挺拔,像一棵沐浴在阳光下的白杨。


    “紧张?”谢厌庭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在喧嚣的背景音里清晰地传入时羡耳中,仿佛在他周围建立了一个无形的安静结界。


    时羡抿了抿唇,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身体的微颤和加速的心跳骗不了人。


    “正常,”谢厌庭笑了笑,目光投向场上正在热身跑篮、气氛活跃的队友,他的侧脸在体育馆明亮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我第一次打正式比赛,站在中圈准备跳球的时候,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巧妙地缓解了时羡的压力。


    “记住我们练习时的感觉就好,相信你的判断,相信你的身体。”他的语气平稳而令人安心,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而且,”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时羡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映着顶灯的微光,也映着时羡有些苍白的脸,“我会在场上。”


    “我会在场上。”简单的五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千层浪,更像一颗强效的定心丸。时羡看着他,看到他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缠绕感似乎松动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那份勇气也吸入肺腑,然后用力点了点头,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


    —


    比赛开始的哨声尖锐地划破空气。节奏很快,对抗激烈。七班的实力果然不俗,尤其是他们的中锋,身材高大,在篮下颇具威胁。


    双方比分咬得很紧,交替上升,每一次进球都引来看台上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或叹息。时羡紧紧盯着场上的局势,目光不由自主地、近乎贪婪地追随着那个深蓝色的、最为活跃敏捷的身影。谢厌庭是队伍当之无愧的核心控卫,不仅掌控着全队的进攻节奏,更是防守端的重要屏障。


    他的突破犀利如刀,往往能撕裂对方的防线,为队友创造机会;他的分球神出鬼没,总能找到最意想不到的空档;他的中距离投篮稳定得像机器,屡屡在关键时刻建功。


    每一次他得分或送出妙传,看台上属于他们班级的区域就会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其中夹杂着不少女生兴奋的尖叫。


    上半场进行到中段,队里一名主力前锋因为两次不必要的犯规被教练暂时换下休息。章佳涵作为队长,看了一眼替补席,目光在几个替补队员身上扫过,最终坚定地落在时羡身上。


    “时羡,准备上场!”


    时羡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倏地站起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


    谢厌庭正好因为一个死球走到场边喝水,他看到时羡站起来,立刻快步走过来,不顾自己额上滚落的汗珠,用力握了一下时羡的手腕。那触感短暂而有力,带着谢厌庭炙热的体温和仿佛能通过接触传递过来的信任。


    “放松,像练习时一样,你可以的。”谢厌庭的眼神坚定如磐石,声音因为喘息而略带沙哑,却更有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手腕上残留的触感和温度,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时羡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坚定地踏入了那片光影交错、呐喊震天的场地。


    踏上光洁木质地板的那一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喧嚣似乎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变得遥远而模糊。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橙色的篮球、奔跑的身影、清晰的篮筐,以及脚下地板传来的踏实触感。他按照练习了无数次的跑位,迅速落位到自己的防守区域。谢厌庭看到他上场,立刻打了个只有他们之间才懂的手势。


    球经过几次快速的传导,很快到了时羡手中。他接球,面对防守人的逼抢,没有慌乱,一个逼真的投篮假动作巧妙地晃开了一丝角度,随即毫不犹豫地将球击地回传给顺势切入禁区的谢厌庭,后者接球、起跳、一个小拉杆避开封盖,轻松将球送入篮网。


    “好球!”谢厌庭得分后,第一时间指向时羡,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愉悦的笑容,那笑容比体育馆顶灯还要耀眼。


    这次成功的、几乎形成本能的配合,仿佛打开了某个一直禁锢着时羡的开关。他渐渐完全忘记了紧张,全身心投入到比赛的每一个回合中。他不知疲倦地奔跑,积极的防守有效地限制了对方的一名外线得分手,让对方几次试图单打他都无功而返。


    几次及时的补位和敏锐的抢断,虽然没能直接形成快攻,但也破坏了对方的进攻节奏,赢得了场下队友和教练的点头认可。


    在进攻端,他虽然得分不多,甚至没有主动出手,但几次关键的无球掩护扎实地像一堵墙,为队友创造了宝贵的出手空间,而他的传球,总是带着预判和洞察,尤其是与谢厌庭之间,似乎真的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心领神会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手势,就能明白彼此的意图。


    一次成功的防守后,谢厌庭抢下篮板,立刻发动快攻。他像一道深蓝色的闪电,持球全速推进,时羡则心领神会,沿左边路快下。


    两人的速度都极快,瞬间形成了前场二打一的有利局面。谢厌庭看了一眼防守人的位置,在对方犹豫该防突破还是传球的瞬间,一个潇洒至极的背后传球,篮球如同被精确制导的导弹,绕过防守人的指尖,带着旋转,精准地、舒服地送到时羡手中。


    时羡接球、迈步、起跳、右手腕轻柔地将球拨出,动作流畅得如同练习了千百遍,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乖巧地擦板入网。


    “哇——!”看台上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的掌声和惊呼。


    “时羡!可以啊!这球打得太聪明了!”


    “这配合太帅了!天衣无缝!”


    “原来他这么厉害!”


    时羡稳稳落地,脚底传来地板坚实的反馈。他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正式比赛中,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完成了如此流畅的一次得分。他甚至能感觉到篮球离开指尖时那美妙的触感。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看向谢厌庭,那个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源头。


    对方正笑着朝他跑来,眼睛里闪烁着比星辰还要明亮的光芒,带着运动后的喘息和毫不掩饰的兴奋,伸出右手。


    “漂亮!”谢厌庭的声音带着喘,却异常响亮。


    时羡抬起手,与他的手掌用力相击。


    “啪!”


    清脆的击掌声。


    掌心相触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滚烫的热流从接触点迅猛炸开,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欢呼。


    那一刻,时羡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那堵厚重、冰冷、矗立了不知多久的冰墙,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哗啦啦的碎裂声,如此清晰,震耳欲聋。


    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喜悦和强烈的归属感,如同破冰而出的、奔腾的春水,带着摧毁一切旧有藩篱的力量,将他彻底淹没、重塑。他甚至感觉到眼眶有些莫名的发热。


    —


    最终,他们班以微弱的优势赢得了比赛。当终场哨声响起,记分牌定格的那一瞬间,巨大的喜悦和释放感席卷了场上的每一个队员。大家兴奋地欢呼着、跳跃着,不由自主地拥抱在一起。


    时羡被章佳涵用力拍了拍后背,听到她在他耳边大声喊着“打得太棒了!”;被其他队友围着,肩膀被搂住,头发被揉乱,听着那些真诚的称赞“防守真硬!”“传球神了!”;他有些无措,身体僵硬着,不太习惯这样直接而热烈的身体接触,但脸上却控制不住地、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个极浅、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冲破厚重云层的第一缕微光,虽然短暂,却足以照亮他整张清俊的脸庞,让他平时略显清冷的气质瞬间变得鲜活而生动。


    谢厌庭站在人群外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毛巾和水瓶,看着被队友簇拥着、脸上带着罕见却真实笑意的时羡。


    那一刻的时羡,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在发光。谢厌庭胸腔里被一种饱胀的、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情绪填满,一种混合着骄傲、欣慰、以及某种更深沉情愫的暖流在他心中激荡。他的羡宝,终于开始发光了,而这光芒,比他想象中还要耀眼。


    ……


    回教室的路上,夕阳正以最慷慨的姿态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瑰丽的紫色和淡淡的粉金色,交织成一幅绚烂的油画。


    时羡和谢厌庭并肩走着,身上还带着运动后的汗味、体育馆特有的塑胶和灰尘的气息,以及肌肉微微酸痛的疲惫感,但心情却如同这铺满天际的晚霞般明亮、舒展。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超过他们,兴奋地讨论着刚才比赛的精彩瞬间,嬉笑声、打闹声渐渐远去,这条被高大梧桐树荫覆盖的、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变得格外安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他们两人轻缓的脚步声。


    汗水几乎浸透了时羡的额发,几缕发丝黏在额角,他随手拨了拨,感觉晚风拂过湿润的皮肤,带来一丝凉爽的惬意。


    这种疲惫却充实的感觉,对他而言新奇而令人迷恋。他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谢厌庭,对方同样满头大汗,比赛服的后背湿了一大片,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背肌的轮廓,但他步履从容,侧脸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柔和。


    一种强烈的感激之情在时羡心中涌动。


    他知道,如果没有谢厌庭,他绝不可能站上那个球场,不可能克服内心的恐惧,更不可能体验到刚才那一刻,被团队接纳、被认可、甚至赢得胜利的激动与巨大释放。这份感激,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像饱含雨水的云朵,却不知该如何完整、恰当地表达出来。


    他向来不擅长言辞,尤其是面对如此厚重的情谊。


    沉默地走了一段,眼看教学楼灰色的墙体就在不远处,时羡终于鼓足勇气,低声开口,声音还带着运动后的微喘,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今天,谢谢你。”他的目光看着前方地面上两人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时而交叠的影子,不敢去看谢厌庭的表情。


    谢厌庭侧头看他。


    夕阳金色的余晖毫不吝啬地洒在时羡身上,为他染着汗水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毛茸茸的金边,连那挺翘鼻尖上细小的汗珠,和脸颊上那些几乎看不见的、柔软绒毛都清晰可见,让他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脆弱感和纯净感。


    谢厌庭看着时羡因为运动后尚未完全平复而微微泛着粉色的耳廓,那抹粉色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诱人。心头那份压抑了许久的、滚烫的柔软情愫几乎要满溢出来。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让这一刻的亲近、这并肩而行的静谧,更进一步,烙下更深的印记。


    “谢我什么?”他轻笑,声音在静谧的傍晚显得格外低沉、温柔,像大提琴的弦音轻轻拨动,“是你自己做到了,羡宝。”


    “羡宝”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万钧之力,在时羡耳边轰然炸开。他猛地停住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愕然转头看向谢厌庭,褐色的眼眸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全然的难以置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骤然收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血液仿佛瞬间倒流。


    他……他刚才叫他什么?是汗水流进耳朵产生了幻听吗?还是……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亲昵、宠溺、甚至独占的意味,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谢厌庭也愣住了,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清晰的懊恼和慌乱。


    他完全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将心底默念了无数遍、藏着无尽亲昵与独占欲的称呼就这样脱口而出。


    这个称呼,在他心里盘旋了太久,早已根深蒂固,以至于在情绪放松的瞬间,竟毫无防备地溜了出来。他看着时羡瞬间睁大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震惊、无措,还有一丝他看不太懂的、类似于恐慌的情绪。


    更让他心跳失序的是,时羡那原本就泛着粉色的白皙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浓艳欲滴的绯红,如同熟透的樱桃,又像是天边最绚烂、最炽热的那一抹晚霞,灼灼地、毫不避讳地烫进了他的眼里,烙在了他的心上。


    周围空气仿佛凝固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传来的操场上的哨声,都变得异常清晰,放大,衬得他们之间的沉默更加令人心慌。


    谢厌庭看着那红得几乎要滴血的、小巧的耳垂,感觉自己的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口干舌燥的悸动。


    最初的懊恼情绪迅速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靠近、想要确认什么、甚至想要看到更多类似反应的冲动取代。


    他不想收回那个称呼,甚至……隐秘地欢喜于这称呼在时羡身上引起的巨大波澜。这证明他不是无动于衷的。


    他强行压下胸腔里如擂鼓般狂躁的心跳,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甚至带上了一点故作轻松的、漫不经心的调侃,目光却紧紧锁住时羡那双因为慌乱而四处躲闪、不敢与他对视的褐色眼眸,意有所指地、轻轻柔柔地说:


    “你看那边……”他随意抬手指向不远处花坛里一丛开得正盛、在夕阳下红得如同烈焰般的红色月季,“那花开得好红。”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缓缓地、刻意地移回时羡那通红欲滴、仿佛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的耳垂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浅、却带着致命暧昧和探究意味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耳语,带着气息,清晰地传入时羡敏感到极致的耳中:


    “……和你的耳朵一样。”


    “轰——”的一声,时羡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疯狂地涌上了头顶,脸颊、脖颈、甚至锁骨以下的皮肤都瞬间变得滚烫无比,像被扔进了熔炉。


    他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自己埋进地里,连纤细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羞赧的薄红。他完全不敢再看谢厌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几乎要挣脱束缚蹦出来。


    那低沉的声音,那话语里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和撩拨,像带着高压电流,窜遍他的全身,让他手脚发软,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剥夺殆尽。


    他……他是什么意思?是开玩笑吗?是男生之间常见的、无心的调侃?还是……还是那种他隐约感觉到,却一直不敢深想、不敢确认的……那种意味?


    谢厌庭看着眼前几乎要缩成一团、连发梢都透着极致羞窘和无措的时羡,那通红的耳朵在夕阳的金红光芒下显得格外诱人,像某种邀请,让他心底某种隐秘的渴望疯狂滋长。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一种混合着罪恶感和巨大满足的情绪在胸腔里激烈地翻涌、碰撞。他好像……把他吓到了。


    但这过于直白、过于剧烈的反应,又让他忍不住为这独一无二、只为他展现的羞赧而感到隐秘的、巨大的欢喜。


    他试探性地、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轻轻碰了一下时羡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背。


    指尖传来的肌肤触感,温热、细腻,带着轻微的颤栗。


    时羡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那动作只进行到一半,便僵住了。最终,他没有立刻躲开,任由那一点点接触的面积,像着火一般,灼烧着他的皮肤和神经。


    这细微的、近乎默许的回应,如同最有效的鼓励,瞬间击溃了谢厌庭所有的犹豫和克制。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像是被泡在了温热的蜜糖里。


    羡宝这反应……


    好像兔子……


    他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这只敏感又容易受惊的兔子,需要时间和耐心。


    “走吧,”他最终只是克制的,用指尖在那片发烫的肌肤上极其短暂地、若有似无地蹭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亲昵称呼和暧昧低语都只是时羡的幻觉。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回教室拿书包。”


    时羡依旧低着头,耳根那浓艳的红晕丝毫未退,反而因为刚才那一下触碰有加深的趋势,脸颊也烫得厉害。


    他依言迈开了脚步,只是步伐有些凌乱,差点同手同脚,暴露了内心远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他不敢看谢厌庭,所有的感官却都无比清晰地、高度聚焦在身旁这个仅仅半步之遥的人身上,聚焦在刚才被触碰过、此刻还残留着奇异触感的手背,聚焦在那句盘旋在脑海、挥之不去、反复回响的“羡宝”和“和你的耳朵一样”上。


    那堵他一直赖以生存、用以隔绝外界、保护自己的心墙,在这一声猝不及防的亲昵称呼和那句带着灼热气息的暧昧低语面前,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不是缓慢的融化,是彻底的、瞬间的土崩瓦解。


    暖流终于冲破了最后的阻碍,汹涌地,彻底地,将他淹没。而这一次,暖流之中,还夹杂了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令人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却又忍不住悄悄沉溺、甚至生出一丝隐秘渴望的……悸动。


    前路似乎因为这种陌生的情愫而变得模糊不清,充满了不确定性,却又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这个带给他温暖、信任、以及此刻这般翻天覆地心情的人,而充满了未知的、让人害怕又隐隐期待、心跳加速的可能性。


    林荫道的尽头,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留下漫天瑰丽的霞光,如同他们此刻都无法平静的、染满了绯色的心绪。


    好困[熊猫头]以后再也不闲着没事改草稿了[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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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羡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