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犽转头看向岩堆，一愣。


    这些石头并不是简单的碎裂，而是顺着原本的纹理，整整齐齐地被等体积分割成一块一块，切面如大理石砖般平整而光滑。


    她是怎么瞬间做到的？


    他咽了咽口水，指尖又无意识抚上下巴。


    “好了，”比斯吉拍了拍手，将奇犽的思绪拉了回来，“继续训练。”


    他丢了魂一样地拾起铲子，心不在焉地跟随小杰一起走到岩石前挖起来。


    罗西则根据比斯吉的指示来到了几人的临时基地——那个巨大的岩坑。


    她环视了四周，只有一些打斗留下的坑洼与碎石，和简单的篝火，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不难想象师徒三人这些日子是怎么粗糙地活着。


    歇也是歇着，罗西简单挖了四个窑洞，每个洞特意挖出了一间耳室，大小刚好够他们换洗衣服，整理自己。


    做完这些还觉得不够，她又来到附近的森林，割了一些草，砍了两棵树。看着它们在自己手中化为卡片，罗西才有了进入游戏的实感。


    回到基地，将草铺在洞中，将树切割成简易的桌子与凳子，她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伴着青草香味，再次睡去。


    晚间，罗西被一股烤鱼香味叫醒。


    比斯吉轻轻摇着她：“今晚是你的欢迎派对哦。”


    罗西揉揉惺忪的睡眼，嘴里含糊着：“欢迎派对？”


    “罗——西——姐——姐——”洞外传来小杰生龙活虎的大喊，“饭——好——了——”


    又吵到她的尸体了，在嗓门和单细胞这方面，小杰和珍娜如出一辙。


    罗西试图撑起身体，僵直酸痛的骨头让她行动有些吃力，脚下一个虚浮，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幸好比斯吉眼疾手快，轻轻一扶，罗西免于再次把自己摔碎。


    “咳，”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指尖用力扣着粗糙的岩壁，才稳住了身形，待眼中黑屋散去后，故作镇定地走向饭桌。


    今晚的饭菜不可谓不丰盛。


    四条盾牌形状的扁鱼烤得焦香，整齐码在锡纸盘中，撒上了迷迭香与罗勒，晶莹的粗盐粒在火光下闪闪发亮。竹篮中，法棍被生疏地切成了薄厚不一的片状，金黄的黄油抹在酥脆的表层，混着热气腾腾的蒜香扑面而来。旁边还放着一碟鱼籽。


    最豪华的，当属那放在最中央，将近半人高、插满了可可饼干与糖果的巧克力蛋糕，以及地上堆成几座小山的，各种口味、五颜六色的巧克力糖球。


    奇犽安静地坐在“小山”之间，眉头微蹙，指尖来回捻着一颗巧克力球，糖纸发出稀碎的窸窣声。火光跳动着，映照出他猫一样的眸子和初具轮廓的青涩侧脸，可那瞳孔深处却映不出一丝火焰。


    罗西歪了歪头。


    “接着。”她坐下，随手剥了一个糖球朝发呆的家伙扔去。


    奇犽下意识地将糖果一口叼进嘴中，一言不发，嘎嘣地嚼着，“谢了。”而后又不理人了。


    比斯吉不禁噗嗤一笑。


    罗西不明所以地看向小杰：“他怎么了？”


    小杰挠了挠头：“不知道。不过奇犽采购时很有精神，不用担心！”


    “开席吧！”比斯吉小手一挥，举着橙汁，“为了庆祝罗西归队，干杯！”


    “干杯！”四人围坐在桌前，一起高高地碰了杯，将橙汁一口饮下。


    比斯吉捏起一块面包，咬了一口，满足地托起腮：“真怀念啊，当时我和罗西相遇就是因为面包呢。”


    “什么什么？快和我们讲讲，比斯吉。”小杰眼中充满了好奇，殷切地将身体转向比斯吉。


    奇犽一脸不耐烦，但身体依旧微微倾向比斯吉。


    “唔…唔…那是三年前，她和你们一样大，”三两口将面包片下肚，又喝了口橙汁，比斯吉缓缓道来，“当时我正抱着一袋法棍回酒店，为了抄近路，拐进一条阴暗的小巷。”


    “然后呢？”小杰催促。


    “罗西这家伙就来拦路打劫，哦呵呵呵呵~”比斯吉捂住嘴，大笑起来。


    “切，”奇犽狭促地瞄了一眼罗西，“肯定被狠狠揍了一顿吧。”


    又喝了一口橙汁，比斯吉依旧忍不住笑着：“当然。不过稀奇的是，她没一会儿就爬起来了，甚至恶鬼一样追着我。”


    小杰和奇犽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感叹：“真是勇气可嘉。”


    比斯吉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满是是血，整整追了我五条街，真是败给她了。”


    罗西捏着面包，小口地啃食着，味同嚼蜡：“那时是饿昏头了。”厚重的黄油糊在她的胃中，引起一阵翻涌。


    “唔…比斯吉是被罗西姐姐感动了啊，所以唔…收她为徒吧！”小杰脸颊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不，其实是因为我发现——”比斯吉撕了一大口烤鱼，嚼了嚼，眼里闪着精光，一脸邪笑，“她真的很能搞钱，哦哈哈哈哈哈！”


    “确实。”奇犽翻了个白眼，深有体会。


    小杰举起小手，懵懂地问：“那为什么还会饿肚子呢？”


    “因为被各个赌场拉黑了，”罗西手中叉子轻戳着蛋糕，用尽全力送入口中，“又没人会雇一个流浪的小孩子。”


    “那罗西姐姐为什么会被拉黑，又为什么流浪呢？”小杰一副好奇宝宝问到底的架势。


    “……”蛋糕突然卡住了罗西的喉咙，“因为我咳、来自咳、流星街。”


    她猛地捂住嘴，压抑的呛咳让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苍白的脸涨出病态的红晕。


    “真笨，吃蛋糕都能噎到。”奇犽将手边那杯满满的橙汁“啪”得一声撂在罗西身前，“可别真噎死了。”


    “流星街？”小杰睁大了眼睛，“蜘蛛那个流星街？”


    奇犽猫眼微眯，狠狠咬了一块巧克力棒，边嚼边嘟囔着：“哼，怪不得下手这么黑……”


    她将橙汁一口灌下，又急忙切了块蛋糕，递给小杰：“别光说我，你和奇犽是怎么认识的？”


    “是在猎人考试时……”小杰打开了话匣子，挥舞着叉子，滔滔不绝地从考试一直讲到了拍卖。


    罗西锐评：“原来你大哥是偷偷跟着你啊。”


    奇犽如梦初醒般猛然抬头，头顶几绺碎发惊得翘了起来，双眼倏然睁大：“啊？”


    比斯吉将那碟鱼籽递到罗西嘴边：“专门给你的，快吃，凉了就腥了。”


    罗西毫不犹豫地一口送进肚里，才突然想起：“这是什么？”


    “是剧毒哦~”比斯吉奸笑着。


    罗西一脸欣慰，伸出双手：“老师懂我，再来一盘。”


    “……”比斯吉无语。


    奇犽还在发愣。小杰看准时机，将没吃完的蛋糕扣了他一脸：“哈哈哈哈哈！”


    “可恶！看招！”奇犽也不甘示弱，端起蛋糕直接回敬。


    一块飞溅的奶油擦过她的袖口，罗西微微侧身，低头看了看袖边的奶白污渍，又抬眼望向那两个闹作一团，浑身沾满奶油的小鬼头，笑声回荡在岩壁间。


    他们鲜活、蓬勃，散发着热气腾腾的生命力。


    罗西的嘴角想扯动一下，却怎么也提不起来，最终化作唇边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淹没在少年们的欢笑中。


    比斯吉忍无可忍：“都给我去河边洗澡！”


    夜半，罗西猝然惊醒，喉头仿佛重重地压着一块石头，几乎喘不上气。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破碎的肺腑，剧烈的疼痛尖锐地撕扯着她。


    她奋力挣扎着起身，抬起沉重的眼皮，适应着昏暗的光线，努力地大口喘息新鲜空气。


    洞内是化不开的黑暗。洞外篝火只剩下几点暗红，奇犽依旧坐在火堆旁，面对着灰烬。少年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稀薄的微光下，他的轮廓单薄而沉默，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罗西轻轻靠回冰冷的洞壁上，没有再动，也没有出声。


    寂静的四周，只剩下偶尔传来的，细碎的虫鸣。


    倚在在冰冷的岩壁上，疼痛如潮水，时涨时落，罗西试图将呼吸放轻，身体却叛了变，喉咙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吟。


    奇犽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缓缓起身，指尖微动，将面前的篝火重新点燃，专注地添着柴。


    添完柴，他又俯身一顿翻找，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句：“啊，什么破东西。”


    一个水壶悠悠滚到罗西手边。


    他依旧背对着她。


    橙色的火苗跃动着，照亮了奇犽紧绷的脸庞。


    舔舔干裂的嘴唇，罗西悄悄捡起水壶，抿了一口。水是温热的。


    火光温暖了夜风，为罗西冷汗涔涔的身体送来一丝暖意，也驱散了洞内纯粹的黑暗。


    寂静持续了许久，崖边泛起一丝灰亮。奇犽的身影在这朦胧的微光中，似乎也柔和了一些。他依旧坐着，头终于微微低垂，进入了浅眠。


    罗西不再看那道身影，就着一抹天光，拢了拢厚重的夹克，重新埋进黑暗中。


    新的一天来了。


    再醒来时，一股厚重的力量，裹着淡淡的巧克力，严严实实地压住了罗西全身，令她透不过气，几乎窒息。


    死亡，果然很甜美。


    远处传来阵阵笑声。她这辈子作恶多端，应该是地狱小鬼来接她了吧。


    罗西安然地闭着双眼，等待命运降临。


    她期盼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却什么也没发生。


    不对！罗西猛地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