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光
作品:《迅羽》 “好久不见。”冷侠飞撂下手中杯盏,转过面来,神色淡淡。
那一眼悠悠漫长,千言万语会聚于狭路,又忽然缄口,抵达一种沉默的叹息边缘。
生死之间的三年日月,把她的脸蛋煎得微微憔悴,但气质未尝改变。她那样敛下眼,合拢那道眼皮,再慢慢掀开的时候,令双吟看到,里面就现出自己的脸,呆若木鸡的,五味杂陈的,惊讶、怒意、茫然、恨觉,以及微妙的如释重负,这样一张脸。好在,这些情绪变换太快,最后重重地显色出来的,不过是一种杂糅而成的麻木。那冷侠飞呢,依然端坐如磐,像某座石窟上的佛像那样,垂洒一点无量普渡的胸怀。
她丝毫没有责嗔之意。倒是令双吟神色中的异样分外明显,人人都看得出。苏折风插话道:“你不会真以为,她为了给个男的报仇,要把自己的命给搭上吧!”
苏折风还是这么讨嫌,一脸煽风点火在旁抱臂观视,冷侠飞面露不赞同:“同她说清楚吧。”
“那好吧,”苏折风靠住桌沿,双手环胸,很是无所谓道:“摊开来说。令——岫玉姑娘,刚刚说要重新认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苏折风,也是你听说的那个‘天光’组织的牵头人。我很抱歉,你首先知道天光,是从林封那儿得到些蛛丝马迹,又从薛凌那儿旁敲侧击来的,你嗅觉敏锐,后来打听了多次都无果,差点就要忘记这件事时,你和公冶望又有了些不愉快,于是重新考虑起了下家。”
她把令双吟的心路一一说中,那句“抱歉”,更让令双吟心中浮现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苏折风晒道:“这是我们安排的。”话语间,她大言不惭地进行了言辞的游戏:用“这”模糊地指代了具体,究竟它指的是其中的一件事,抑或这一串事,令双吟就不得而知了;又用“我们”代替了“我”。“这个重要转折,是从你去冷侠飞坟前祭拜开始,借这个契机,薛凌和你重新联络上了。”她没有说,公冶望对她产生怀疑的开端,也是因为苏折风将她为冷侠飞扫墓之事“不小心”透露出去,此后种种情形,不胜枚举。因为她二人的关系不善并不是装的,而是真实存在,这种潜移默化的引导并没有引起怀疑。
但就算她不说,以令双吟的聪明,也能猜个七八成。以苏折风对她的了解,她若是此时拂袖而去,也不离奇。
令双吟和她的胞姐令岫玉,二人容貌相近,性格却大有不同。令岫玉清高孤傲,为人极其正直;其妹冷漠游离,还固执强硬。但她二女对苏折风的态度,倒是很相似——都是动辄要分高下,若手上分不出,就到嘴仗上分,大有失望之时,倒是辩都不欲再辩,主动走了。
但令双吟没有走。她只是冷笑道:“你装疯卖傻这么久,就为了这个?”语气间虽阴阳怪气,倒也没有真动怒。相比利用与谎言,似乎倒是指着鼻子骂“你竟把冷侠飞杀了”这样的谴责更容易破她的防。
一旁的冷侠飞听着她二人明枪暗箭往来,心道:可不全是装的。但她没有讲话。邀月心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也觉得好笑,小题大做。”
对于邀月心,苏折风是吵也吵不过,打也打不过,已经放平心态、放任自流,随她嘲讽去。她苦笑道:“见你所见罢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多在于你在意什么样的人,无论是你想成为的,或者是你想鉴改的。跟它们相比,我本人究竟怎样,可一点不重要了。”
“若按照你的说法,你自己更需要改掉目中无人的习惯。”令双吟摇摇头:“苏折风,你总是自以为很了解别人,我想要什么,排斥什么,你根本不清楚,你的评价从何而来,靠幻想?你很自大,跟那些男的一样。”
她骂人向来难听。
苏折风盯着她,嘴巴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周围的人顿时来了兴趣。薛凌喊起来:“有什么话是不能当众说的,还传音入密起来了,你俩嘀嘀咕咕什么?”
令双吟听完那句,表情僵硬了几秒,继而沉默了一会,又不屑开口道:“你不配。”语调冷丝丝的。
她向来是不爽就要骂,但今天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多了,让她在情感上已经有些疲惫。
“你说得对,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你来找我,说明公冶穿云比我更不配,”苏折风从善如流地把话头转回来:“我是外人,我是名门正派家的后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我想出谷,无需再证明了吧?”
听到“名门正派”四个字,邀月心脑中一时浮现三年前她被水云门扫地出门,被半个江湖撵在屁股后面的样子,又没忍住,笑了出声。苏折风冷冷瞥了她一眼,她挑衅地抬了抬眉:“别看我,你继续啊。”
“我怀疑的不是你的决心,是你的本事。”令双吟轻声道。
她说这话时,其实已经对两大家族都死了心。公冶穿云被关押下来,是因为江湖已不容他;公冶望生在谷里,长在谷里,虽然口中信誓旦旦说开谷,也送人进去,但虎头蛇尾,就奇怪地没了后文。他扯着开谷的大旗,彀中大揽人才,麾下聚拢许多年轻小将,都深信只要倾覆公冶穿云,这秘井出口就能公布出来。
公冶穿云再厉害,也会因为年老而衰落,然而,他儿子公冶望又声称,由于俞家阻拦,他始终无法找到真正的秘井所在。这一番话,无疑是要在揽权的路上再进一步了。直到这时,令双吟才从他的举动中感觉到不对劲来。后来,她多次试探他的态度,得到的答复都不满意。他能将缓兵之计讲得天衣无缝,但令双吟暗自查探,发现他许多伪迹。在积年累月之下,才渐渐看明他的真面目。
现在公冶家的钥匙究竟在谁手中,都是一片扑朔迷离。甚至有人传闻,这仅此一只的钥匙已被遗失,因此公冶望才迟迟不能拿出。也有人说,属于公冶家的那半片钥匙已经落入俞十九手中。
然而真正的事实却是……
苏折风伸出手掌,之中躺着半片黝黑的钥匙。
令双吟大吃一惊,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苏折风已经跳了起来:“不是,等下,怎么生锈了?”
冷侠飞扶额无言:“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能不能上点心?”
“拿你剑刮干净。”薛凌没好气道。
“不能刮,你们当是用刀削面呢,这么精细的物什,若刮伤了,那真打不开了!”攀谣皱眉道。
一时间,大家各说各话。还没从震惊中回神的令双吟有些无所适从,她艰难问道:“这是俞家的那半片?”
苏折风神秘一笑:“这是公冶家的那半片。”说完,她将拳头一握,就从令双吟眼前收走了钥匙。看令双吟眼神不住跟着走,她心中得意,顿了顿,才想起刚才讲到哪了:
“‘天光’,是我从听到‘秘井’就开始筹谋的,这个计划,我铺垫了三年。”
她说“三年”,与三天一样,轻飘飘从舌尖上过去了,继续专注道:“天光的目的,就是尽快、最快、不惜一切代价打开秘井。”她轻声,同时微微倾身向前,环视一圈,与所有人目光交汇:“根据邀月心的观象,下一轮地动马上就要来,一旦峡谷打开,就有两条生路出去。一条是悬崖,栖着成千上万的会吸血的赤尾红蝶,根据所有情报,那是条死路;另一条,就是秘井,虽也九死一生,但至少有过生例。因此,我们要千方百计地抢在地动之前探明秘井的位置,并用钥匙打开。各位能坐在这里,已经达成了非常明确的共识,我们说的不惜一切代价,也包括杀掉俞十九和公冶穿云,颠覆公冶家和俞门,谁挡在前面,就杀了谁。只有你——令双吟,你能否为之蹈死?”
令双吟沉默了良久。久到苏折风以为她要开口质疑之时,她点了点头。原先,她想问“就凭这几个人?”,但看到苏折风手中的钥匙后,这个疑问消失了。
她们可以做到。
令双吟再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苏折风的顾虑。若一切计划顺利,真正找到了秘井通路,有几人能够通过还是未知数,说不得她们还要自相残杀。如果能控制计划参与者的数量,在精而不多,既能更好地保密,也能在最后的求生环节中,没有那么痛苦。
她问:“需要我做什么?”
“先别急,我来向你介绍新朋友。”苏折风引令双吟扭过头,随后道:“邀月心,三年前和我一道入谷,‘无分别’境,实力和巅峰期的公冶穿云相当。我们之中,只有她能直面现在的俞家家主。不过,她做事比较凭心情,不太容易差使。”
邀月心道:“你知道就好。”
凭她的实力,当然可以游走于那两家之间。然而,他们对秘密守口如瓶,软来不行,硬来也不行。邀月心来蝴蝶谷练境,确实进步了,但这三年下来,也已到了另一重瓶颈,她不想再多耽误时间,考虑之下,便决定与那二族彻底翻脸。
“薛凌,你已经认识,我就不多说了。”
“攀谣是俞家后起之秀,刚入无境,善用暗器。周逢故,无心境,曾是明心道最年轻的长老,原为俞家人,后与俞十九结下私仇,隐在桃源村。”
被她点到名的两名女子一一与令双吟打过招呼。
苏折风撩了撩眼皮:“差点忘说了,我们之中,还有一名俞家人。”
闲靠着椅子的邀月心笑道:“对,令岫玉,我就是那个你想杀的祭司。”
令双吟又是一惊。
听完苏折风的介绍,她总算明白,苏折风是怎么有底气靠这么几个人叫嚣公冶和俞两家的了。
“还有一个人,”苏折风继续道:“冷侠飞。你是不是想问,她为什么没有死?”
陈长知(神态从容)(语气微微迷惑):我也想问,她为什么没有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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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