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泣颜回(2)

作品:《黑月光献祭邪神未遂

    等到萧恩霖走下寂灭台,昆仑山常年冰封,这是上古神界的天庭,弱水环绕,玉树林立,她当然记得这里,前世她曾带鬼母教围攻昆仑之时,那玉树飘摇中逸散出来的粉尘,就将那些教徒瞬间异化成了玉俑,更遑论舒家公子舒连城从他师门那继承来的“神脉”,着实让她颇为头痛。


    “恩霖。”


    少年细长的腕骨探到了她身前,一柄青色的伞就笼在了她的头顶,替她罩住了头顶一层薄薄的细雪,萧恩霖抬起头来,望了舒连城一眼,嘴角抿出一个温和的笑。


    “舒公子。”


    舒家少主,舒连城,舒家主与夫人的独生子。


    别说是现在,哪怕是前世的她,嘴角的弧度也与现在分毫不差,她寄人篱下,不能叫人瞧着晦气,更何况,舒连城也不愿人家在他面前露出过多的脆弱,他需要的是一柄利刃,如果这柄利刃日夜哭哭啼啼,矫情做作,那是肯定要被舍弃的。


    若要登仙路,须得上昆仑。


    昆仑舒家,是少有从那场大灾中得利的世家之一,抢夺数条神脉立身后,更是在舒连城的父亲这一辈清理了所有阻碍他们的世家宗门,是当之无愧的仙门第一世家。


    “多谢你来接我。”


    舒连城望了萧恩霖一眼,少女乌发如墨,眉若远山,朱唇点绛,身形瘦削,哪怕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伏诛,她面上也不见多少悲伤的神色,倒不如说平静的像是个局外人一样。


    萧军师的女儿。


    和她父亲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和她父亲一样神秘冷情,舒连城暗暗叹了口气,可惜了,萧回只给她留下遍布中州的仇家,和一身的恶名。


    萧恩霖也在舒连城望她时,和他对上了眼眸。


    他容色秀美,光风霁月,鼻梁挺直,肌理却细腻柔润,是一位气质清雅,芝兰玉树的贵家公子,可是任谁也无法看出,在这等君子端方的面皮下,是怎样凉薄的一颗冷心。


    她自小就随父亲去过舒家,舒家公子同她一样早慧,但到底身份敏感,虽说碰着了,却也只是一个点头之交,他对她的好感,是她为了生存搏出来的。


    可惜前世之时,舒家内乱,她护舒连城逃出,却一无所获。


    “所以,我不能和你一起去长留山,拜入白帝门下,对么?”


    眸中最后一点光芒也散去,她盯着舒连城,第一次,她的语调中不带任何感情与客套,冰冷淡漠的像是结了霜。


    “是。”


    他答的既快又轻,像是在阐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舒珏,为什么?”


    那时,她的眼眸黑的像是鬼母教潭中深不见底的黑水,而在舒连城说出,“你是萧回的女儿,白帝无法接受。”这句话后,萧恩霖眼中那点原本还在苦苦坚持,有如熹微晨光的光点,就彻底沉寂了。


    “好。”


    她答应的很快,没有半点怨愤,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一样。


    下一刻,舒连城的身形就定在了原地,萧恩霖头也不回的背起包袱离开。


    “一刻钟后,你身上的法术会解开。”


    曾对舒连城这等刻薄寡恩之人生了情愫,实在是她现在想起也觉得晦气的事,可当下显然不是计较的时候,再者,她对舒连城也早无了怨,只有冰冷如铁的漠然。


    她命途多舛,并非他所为,左右不过是个旁人罢了。


    只是她嫉妒他。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她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一切,众星捧月,宝马香车绕满怀,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一睁眼就是昆仑玉髓铺陈,琉璃宝树绕颈的仙门世家。


    而她却是父死母亡的邪修之女,天煞孤辰,六亲缘浅,逃亡路上被人打断手脚,砍断四肢,剑斩口舌,连活着都是费力,想寻求庇护都是奢求,而舒连城却可轻易拜入长留白帝门下。


    就连她唯一傲然的惊世之资,他也同她不相上下。


    这不是他的错,只是各人的命数使然。


    可她还是嫉妒他,嫉妒他哪怕得到了一切,却还是可以让自己这个一无所有,寄人篱下的孤女死死的讨好他。


    和他相恋时,她既沉浸在少年懵懂的青□□恋中,也深深地,刻骨地嫉妒着这个耀眼夺目的天之骄子。


    不过她却还是得在舒家待至内乱之时,现在的她一无所有,离开舒家只有死路一条,也回不去鬼母教。


    这时舒连城对她尚未有什么在意,为了两年后能顺利回去鬼母教,她是定要如前世那般讨他欢心的,她极为了解舒连城此人,若是过于热情或是过于冷淡,都无从让他多看一眼,只有将他的兴趣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区间,才能叫他多看两眼。


    “我还要去温书,这把伞就赠给恩霖了。”


    舒连城含笑点头,只见他身后转出两位容貌绝色的双生婢女,名为秋雁冬鹤,一位替他披上大氅,另一位替他撑伞,二女簇着舒连城转身进了屋。


    萧恩霖在雪地中静默了片刻,很快就有侍女上前,这正是舒家为她指派的侍女,这位侍女容貌清秀,有些偏瘦,生的高挑,这便是舒家四侍中的夏萤。


    “姑娘,走罢。”


    “好。”


    萧恩霖再度抿出一个笑来,多年来,“姑娘”这称呼早已遥远的不知是几辈子的事了,她不是被叫“魔头”就是“恶徒”,被最常叫的,是“萧回的女儿”。


    “姑娘。”夏萤很是温和地为她收了伞,“这就是吹雪小筑,也是姑娘的住处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姑娘随时吩咐。”


    萧恩霖凝神片刻,问道。


    “共有多少人?”


    “六十人,姑娘。”夏萤恭敬答道,萧恩霖抬了抬眼,“好,三人分成一列,共二十列,五列为一序,共四序,若是一人偷奸耍滑,便罚整列一月月例银子,若一序有二人做奸耍滑,便罚整序。”


    夏萤神色微微一怔,随后也肃然答应。


    “是,姑娘。”


    舒夫人早就吩咐了萧恩霖不必向她请安,萧恩霖自是也就日日在房中绘画,自从她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吩咐下去,那些爱好多懒耍滑的下人就都被她收拾了出来遣散,其余的夏萤也能应付,因此她也就多了机会做自己要做的事。


    舒连城的生辰快到了。


    他这会虽说年纪尚轻,不过是刚刚步入少年的年纪,却早已才名满世家,他的功课与六艺皆是上乘,只等着再过两年,就可拜入白帝门下。


    白帝。


    思及此处,萧恩霖不由觉得有些可笑,她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舒连城能为她这邪修之女在白帝那里谋求一个庇护,最后的结果丝毫未变。


    舒连城爱好文墨之事,只要他舒连城能达到舒夫人的要求,舒夫人便不会过于拘着他。


    到舒连城生辰那日,他即兴而作,凭空挥毫,作出一道《墨兰赋》,温和有礼的接受着其他世家子们的道贺与送礼,而萧恩霖却只要了一副笔墨,她下笔专注,神情专注,却不知是否过于紧张,一点墨汁滴洒在画布上。


    萧恩霖却分毫不乱,笔下生花,那墨点就化作了一只彩蝶,在兰草上方蝶舞翩飞。


    随后,她一气呵成,一手漂亮利落的簪花小楷将舒连城的墨兰赋赋于画卷之上,红袖添香,画卷被萧恩霖舒卷于手中,对舒连城恭敬一礼。


    “舒公子,生辰快乐。”


    舒连城的眸中不可抑制的涌出惊艳的神色,不止是他,就连在场的其他世家子们也不禁稍许瞪大了眼。


    “好!”


    不知是谁当先喝彩,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不绝于耳,这时,萧恩霖才取出一本册子,交予了舒连城,舒连城本就为萧恩霖的画技所震,此时下意识接了过来,当即翻了开来。


    是舒连城作的诗词赋曲,无一不被配上了图画,哪怕是那些不懂画的侍女小厮也可从舒连城的表情中看出,这些画作有多优秀,绝不是囫囵照搬的一个模子中刻出,反而应当每一个都与他诗赋的内容交相辉映。


    若是直接呈上册子,舒连城甚至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只有先用画作吸引他的注意,才能在给他册子后,让他在一重惊喜后,再接着第二重惊喜,双重惊喜下,饶是舒连城这种见惯了稀世珍宝的贵公子,都会忍不住对她生起兴趣。


    而坐于上首的舒夫人却只是轻轻皱了下眉,一言不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在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她与舒连城日渐亲密,她本就聪明,加之两世记忆,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舒连城的心思,不需要他再额外说些什么,他欲卖弄风雅,萧恩霖便恰到好处的筹办诗会,应着节气同他咏菊颂梅。


    再展现她孤影伶仃,无枝可依所必然生出的忠诚,就已足够。


    这个年纪的他远不如成年后老练,要拿捏他的心思并不难。


    他们一道上下学,一道讨论策论,一道吟诗作画,在蓝楹花树下摘花,在静水湖边采荷,比舒连城与萧恩霖就像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一般,飞花行酒令。


    一切似乎都同前世一样,只是无了当年的悸动,只有冰冷的算计,她所有的青□□恋与懵懂情思都早已消耗殆尽,如今她在意的只有这次,她可以巧取豪夺多少法器宝物,在舒家内乱之时如何榨到最大利益再尽快回鬼母教立足。


    毕竟,她的仇人还在鬼母教,她绝不会放过。


    弑生祭司。


    十恶祭司中实力最强的一位。


    萧恩霖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他踩碎她的腕骨,将母亲留给她的念珠折断线,珠子滚了一地,砸在泥泞,鬼母教一向如此,不仅杀人,还要诛心,只为让敌人在临死前都能爆发出最大的怨恨为自己所用。


    可是她仍然绝地求生,反手将他斩于剑下,直到他濒死时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将她一剑断腕,母亲留给她的念珠和她的断手一道落入暗渊,她下意识去捡的时,就被弑生一掌拍出,让她在杀死他的同时,自己也落入了鬼母教最危险的暗渊。


    暗渊。


    萧恩霖心念一动,下意识攥紧了拳,神色一凝,许是看到她的面容有些不对,舒连城察言观色的本领本就敏锐,他并没什么需要隐瞒的,索性直言相问。


    “你怎么了?”


    怎么了么?


    其实也没有怎么,哪怕是前世的暗渊,她也是出来了的,只是在那里,杀了一个人。


    这也不算什么,她是邪修之女,杀人如麻,怎会记得所有被她杀的人?


    那时她断腕落渊,那人将她母亲的念珠递还给她,教她剑术自保,于暗渊中度过了三月时光,暗渊最后一道试炼,却是一人以另一人心头之血祭上鬼母,方可打开暗渊之门。


    萧恩霖没有选择偷袭或是背刺,而是提出与他生死相决,谁能出去,全凭实力与天命。


    尽管她知道,他重伤加身,不会是她的对手。


    可她全力刺出一剑时,仍是不免偏了半寸。


    那人被她杀害的时候,眼中却不是怨恨,也不是迷茫或痛苦伤感,反而像是在看一个迷途的孩子,不是以怨恨回馈她的背叛,而是以不恨作为最后的馈赠。


    她反而崩溃无措。


    为什么不是恨?


    她倒宁可被诅咒唾骂,被永远钉死在罪恶的板子上,可是他的“不恨”,反而像是最深重的折磨与心魔,她宁可他死前痛诉对她的怨恨,说她和她的父亲一样恶心,永远不会原谅她,做鬼也不不会放过她。


    可他只是对她笑。


    “咳…以前对你说过,若有机会,该带你去尝尝永宁镇的桂花糕,城南那位老人家做的,最是香甜了,记得,去尝尝。”


    他在她震惊与涣散的眸光中安静地断气,人死时的表情,她见了太多,惊恐的,无措的,痛苦的,怨恨的,可他死的那样平静。


    踏鸿仙君盛疏寒。


    被她父亲屠了满门,又被反手栽赃入魔屠灭师门,重获清白第一件事便是入鬼母教报仇,静静地死在鬼母教汙秽的暗渊中。


    她那时便想,那位仙君,死的真是安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泣颜回(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