刽子手指尖一弹，刀刃经他开光，铮的一声，刺过所有人的耳膜。人群如蚊蝇，疯狂嗡鸣又在一瞬间化作死水的静默。


    刀尖刺破颅顶，血水顺着缝隙流入骨肉、皮肤，她听见血液在皮囊下乱窜，顷刻奔腾直下，脸颊挛缩成风干的苹果，腹部拱起的皮肤撑得近乎透明，蛛网状的青色经脉爬向心脏，再一刀劈去，鼓囊囊的肚子爆出血雾，郎瑛抬头看去，又一刀横贯，刺入她的喉咙。


    郎瑛听见了皮开肉绽的声音，腹中空空的阿兄冲破胶黏的人墙，将她解索，嘶吼着一推：“茶团，快跑，不要留在这里……”


    阿兄的呐喊在耳边回响，漂着，摇着，身子坐在小舟上似地，浑身荡悠悠，后背传来有节奏的轻拍，是温柔的安抚，一阵童谣入耳，推远了缥缈吼声。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郎瑛睁开眼时已至夜幕，房梁不断向上升起，变得高耸空荡。


    头晕消退、心脏平静，痛感却仍在肌理上作怪，郎瑛不由自主摸上脖子，凉飕飕的，嗅到了草药味，手指上沾了膏药。


    又做噩梦了，只是与平日梦见阿兄受刑不同，这次轮到她被剥皮实草，虽是梦境，但一刀又一刀的痛楚极其真切。


    再度醒来，恍如隔世。


    郎瑛不敢细思，阿兄他当日所承受的，该是何等剜心刻骨的剧痛。


    飞虫扑窗，烛火轻晃，微微偏首，书案上的卷宗鳞次栉比，烛台上的蜡如拍岸白浪堆叠。


    后湖公署，她又回到了赵世衡的居所。


    圈椅上，赵世衡身着松散绸衣濡墨书写，灯火映照下，皮肤泛起古色，发髻松散，发丝不受拘束地垂在额角，带着将醒未醒的困倦。


    听到声后的动静，赵世衡的笔端微停，将毛笔放在海笔架上，便不动如山地坐着。


    郎瑛仔细瞧着映在墙上的倒影，赵世衡侧脸的嘴唇弧线微微向下扯。


    他好像……又在生气，不太容易哄的程度。


    郎瑛回想自己晕倒前，在福顺公公屋中所见的最后一人是裴停云，怎么躺在了赵世衡屋舍里。


    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季逢春告知她，赵世衡已选她做吃住一处的贴身书吏。


    郎瑛翻身下床，趿着布鞋过去，蹲在地上，戳着赵世衡的腿：“大哥哥，听季大人说，我是你的贴身书吏了。”


    “听说要吃住一起，可我习惯一个人睡。”


    “我上蹿下跳，这里这么多文书，我怕给你添乱。”


    郎瑛越说越起劲，赵世衡像一堵回音壁，冷着脸将她的话弹回去。


    “大哥哥，贴身书吏另选他人吧，从小你便封我是峨眉山的猴子，这里我待不住的，驳查黄册倒是比枯燥的文书好很多。”


    赵世衡看向她，隐忍怒意，生硬道：“所以你宁愿在那个阉人屋子里，也不愿老实待在这里？”


    郎瑛看着赵世衡遍布血丝的红眼睛，瞬间了然，自己毒杀福顺公公的事情没瞒过他，忍不住辩解道：“我馋嘴，偷偷穿着小吏的衣裳，想去截留点荤腥。”


    “为一点肉，那个阉人会跟你玩命？”赵世衡点上她脖颈上的伤口，毫不留情戳破她，“你是不是从未相信我会帮你？以身涉险，若是事败，你还能活着从那个屋子里出来吗？你已昏睡两日，若有万一——”


    郎瑛拽着他的袍角，言辞恳切：“大哥哥，我从未不相信你，你是整个后湖对我最真心的。只是思量福顺公公这件事，凭一己之力，可以办妥，实不想牵连上你，再说也未到末路的境地。”


    “若不想牵扯，当年，你……你家为何要与我定下婚约！”赵世衡眼眶湿润，低喝，“为何让我自小便与你们相守？现在再说不想牵扯，晚了！”


    若无往日情分，何至于时至今日让他辗转反侧，日夜懊悔，悔当初未请缨入后湖保郎瞻无虞，悔毁去婚约劳燕分飞，悔今日险境自己未能阻止。


    “难道，牵连到你了！”郎瑛瑟缩。


    赵世衡捉住她欲缩回的手，摇头道：“三法司已派人验尸裁定，福顺公公乃畏罪自杀，人证物证确凿。”


    郎瑛心头一凛，看着面色极差的赵世衡，心知毒杀福顺公公的计划，若无他兜着，就算裴停云被她胁迫收尾，也绝不可能如此顺利，他到底帮她做了哪些事情呢？


    赵世衡沉默许久，双手捂住她的脖颈：“疼吗？你被那阉人勒住有没有怪我没去帮你？”


    “不痛。”郎瑛柔软了脸上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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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将脑袋埋在他的腿上，感慨道，“无论世事如何变幻，旁人都取代不了大哥哥你的位置。我错了，下次若有险阻，必定头个知会你。”


    一点热意砸在脖子上，郎瑛抬头望去，赵世衡正缓缓平复胸中的波澜。


    郎瑛捻出两颗金豆子，将手捧在赵世衡的胸口处：“平生还头回看见大哥哥掉金豆子，你再哭几声，让我早发发财，娶媳妇。”


    赵世衡嘴角终于上扬：“你？我就盼着你这几日别四处留情。”


    郎瑛蹙眉，否认三连：“这里又无女子，我如何留情？不存在，不可能，不许瞎说啊。”


    赵世衡俯下身，盯着她眸子看，直到看清瞳孔里只有一个自己，才稍感满意：“可现今，有人要跟我争你，你选谁？”


    郎瑛感觉莫名：“谁这么没眼光？”


    双手紧紧捏住郎瑛的腮，赵世衡道：“裴停云。”


    沉思几息后，郎瑛神色古怪地看着赵世衡：“你俩这是……前任与现任妹夫扯头花？”


    好奇怪的争抢，谁家好人愿意去抢废材的大舅哥啊？！


    瞧着赵世衡的面色转晴，郎瑛小心翼翼问：“我是如何从福顺公公的屋子到了这里啊？”


    赵世衡嘴角微抿，提着仍穿着小吏衣裳的她，转进屏风后，鞠水撒她脸上：“我抱回来的。”


    郎瑛道：“我不是问这个。”


    赵世衡扭头就离开房舍：“那你问他去。”


    郎瑛泡在浴桶中，想了半天，顿悟。


    收拾清爽，辞别了赵世衡，带着疑问，郎瑛回到号舍。


    呼噜震天中，裴停云背身侧躺，对郎瑛抛来的一颗金豆子无动于衷。


    郎瑛站在他床榻前，轻声细语道：“赵侍郎，托我给您带个话。”


    假寐的裴停云缓缓睁开了眼帘，手指在腿侧轻敲。


    郎瑛连忙凑过去，道：“赵侍郎让你告诉我，昨日下午你们都干了什么？”


    裴停云听罢，扯下纱帐帘，翻身，阖眼入眠。


    “他不说，何故教我说？”


    许久，郎瑛似觉幻听，再支起耳朵，只余一只蛐蛐跳上书案，与她面面相觑。


    两个人，这是又扯起头花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