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奶糖

作品:《空白日记

    公交到站时,天色已经擦黑。


    我背着书包往小区走,远远就看见自家阳台上亮着灯,暖黄的光晕在暮色里晕开一片,却没什么温度。


    刚走到楼道口,就听见二楼传来争执声,是少年人的嗓门,带着没压住的火气。


    “我凭什么要让着他?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


    是赵泉,母亲李银玥再婚丈夫赵建议的儿子。比我小两岁,读初三。


    我搬来快一周,和他没说过三句话,他看我的眼神,总像看抢了他地盘的贼。


    我放轻脚步上楼,钥匙刚碰到锁孔,门“砰”地被从里面拉开。


    赵泉红着眼圈站在门口,看见我时,眼神里的火气更盛,肩膀一撞就冲了出去,差点把我带倒。


    “小赵泉!你去哪!”赵建议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点无奈。


    我走进客厅,李银玥正站在沙发旁抹眼泪,赵建议搓着手,一脸为难。


    客厅茶几上的玻璃杯倒了,水渍顺着桌沿往下滴,显然刚才吵得不算轻。


    “回来了。”李银玥看见我,慌忙擦了擦脸,语气有点不自然。


    “嗯。”我把书包往玄关的柜子上放。


    “小孩子不懂事,”赵建议叹了口气,“他说想把房间换回来,你看……”


    我住的次卧原本是赵泉的,搬来时赵建议说让他弟弟先住小房间,等我熟悉了再换。


    其实我知道,不过是怕我这个“外人”觉得受委屈。


    “不用换。”我往房间走,“我住哪都行。”


    “陈亿……”


    李银玥想叫住我,声音里带着点犹豫。


    我没回头,拉开房门时,听见赵建议低声劝她:“你看,小陈多懂事,等小泉气消了我再说说他。”


    房间里还带着点陌生的味道,书桌上摊着做题打的草稿。


    我反手带上门,把客厅里若有似无的叹息声隔在外面。


    书桌上的草稿纸被风吹得卷了角,是昨晚做数学题时留下的,演算步骤密密麻麻,最后一步却停在半空——


    当时阳台的灯突然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户落在纸页上,我盯着那片光晕发了好一会儿呆。


    现在那盏灯还亮着,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一小束,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影子。


    我走过去把窗帘拉严,房间瞬间暗下来,只剩下书桌上台灯的光,把我的影子钉在墙上。


    书包拉链被拉开时发出轻微的声响,课本刚掏出来,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我门口顿了顿,又轻轻挪开了。


    是妈妈,早上她也是这样,端着牛奶在门口站了半分钟,才小声问我要不要喝。她总怕对我不够好,又怕对赵泉太苛刻,这几天眉头就没舒展过。


    其实我不讨厌赵泉。


    上周搬来那天,他抱着篮球站在客厅门口,看我把行李箱推进次卧时,喉结动了动,最终只丢下一句“这房间的书架第二层有虫”,就摔门进了主卧。


    后来我真的在书架第二层找到个虫洞,里面塞着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早化得黏糊糊的。


    台灯忽然闪了一下,大概是接触不良。


    我伸手去拍灯座,指尖刚碰到金属边缘,就听见楼下传来“哐当”一声,像是自行车倒了。


    紧接着是赵泉的吼声,虽然听不清在喊什么,但那股没处撒的火气,隔着两层楼都能感觉到。


    书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是班主任发来的消息,问我这周末要不要参加数学竞赛集训。


    我的数学成绩一向就很好,初中时期数学单科一直占年级前三。高一数学竞赛的时候考了147分,得了个一等奖,还有五百块钱奖学金。


    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了个“参加”。


    指尖在屏幕上敲出这两个字时,忽然想起刚才赵泉红着的眼圈——


    他书桌上好像也摆着本竞赛辅导书,封皮都磨卷了边。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远处的路灯亮起来,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我把课本摊开,刚要落笔,就听见客厅里赵叔叔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小泉就是觉得委屈,他为了让房间,把竞赛资料都搬去储藏室了……”


    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洇出个小小的墨点。


    我站起身,推开房门时,正看见妈妈拿着块抹布,蹲在茶几旁擦那片早就干了的水渍,背影佝偻着,像棵被霜打了的白菜。


    她总是这样,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宁愿自己熬着。


    “妈,”我开口时,声音比预想中平静,“储藏室……潮不潮?”


    李银玥猛地抬头,眼里还沾着水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有点?”


    “他住不惯,我住吧。”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李银玥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眼眶又红了。


    赵建议刚好挂了电话,听见这话愣了愣,连忙摆手:“这怎么行,本来就该……”


    “没事。”我打断他,转身回房收拾东西。书桌上的草稿纸、台灯、几本课本,没多少物件,很快就摞成一摞。


    储藏室在楼梯拐角,比次卧小一半,墙角堆着几个旧纸箱,空气里飘着点灰尘和潮湿的味道。


    我把东西往空着的角落放时,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声,赵泉回来了。


    他大概是听说了什么,冲进储藏室时带起一阵风,头发乱糟糟的,额角还沾着点灰。


    “谁让你搬这的?”他吼道,声音却有点发虚。


    我没抬头,把最后一本书放好:“你资料在哪?”


    他愣了愣,没说话。


    “赵叔叔说你放这儿了。”我直起身,看他攥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这里潮,资料容易坏。”


    他抿着嘴,眼圈又有点红,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丢下一句:“……我明天搬回来。”


    脚步声噔噔噔跑上楼,我看着墙角那堆纸箱,忽然觉得这储藏室也没那么糟。


    至少关上门时,能听见楼上传来赵泉翻东西的动静,还有李银玥小声问他饿不饿的声音,比刚才客厅里的叹息声,实在多了。


    早上的公交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我被夹在中间,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


    车窗外的梧桐树飞快后退,叶片上还挂着露水,在晨光里闪着亮。


    进教室时,钟折玉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他没趴在桌上,而是支着胳膊肘,手指转着那支金属钢笔,眼神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阳光斜斜地打在他侧脸,把他眼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小扇子似的。


    我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很轻。


    他像是没听见,手指转笔的速度却快了点,笔杆在指间划出残影。


    “早。”我放下书包,随口说了句。


    他转笔的动作猛地顿住,钢笔“啪”地掉在桌上。


    他低头去捡,声音闷闷的:“早什么早,吵死了。”


    我没接话,从书包里掏课本。


    刚拿出数学竞赛集训的报名表,他忽然往我这边偏了偏头,目光飞快地扫过表格,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回去,手指却开始无意识地敲桌面。


    “你也参加竞赛?”他没看我,语气硬邦邦的,像在查户口。


    “嗯。”我把报名表折好塞进课本。


    他敲桌面的手指停了,过了会儿才憋出一句:“就你?”


    我抬眼看他。


    他梗着脖子,下巴微抬,眼神里带着点不服气,像只竖起浑身尖刺的小兽。


    “不行?”我反问。


    他被噎了一下,好像没料到我会接话,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转过去,脊背挺得笔直,又是那副炸毛的样子。


    早自习时,前桌的林正转过来借橡皮,看见钟折玉那紧绷的背影,偷偷冲我挤眉弄眼,用口型说:“又咋了?”


    我没理他,低头刷题。


    眼角的余光里,钟折玉的肩膀却悄悄放松了点,甚至还往我这边挪了挪椅子。


    虽然只有一点点。


    课间操时,广播里放着刺耳的音乐,全班都涌到操场。


    我站在队伍里,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嘶”了一声。转头看见钟折玉正弯腰揉脚踝,眉头拧得死紧,额角冒了点汗。


    “怎么了?”我问。


    他直起身,瞪我一眼:“关你什么事?”话虽如此,脸色却不太好看,站着的时候脚踝微微往外撇。


    “崴了?”我注意到他校服裤脚沾了点泥,像是在哪蹭到的。


    他没说话,转身想走,刚迈一步就踉跄了一下。我伸手扶了他一把,指尖碰到他胳膊时,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甩开,却没站稳,反而往我这边倒过来。


    我下意识伸手揽住他。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雪松味,混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和我身上洗衣液的皂角味完全不同。他僵在我怀里,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猫。


    “放开!”他猛地推开我,后退两步,耳根红得厉害,“谁让你碰我了?”


    周围有同学看过来,指指点点。


    他大概觉得丢人,一瘸一拐地往教学楼走,背影透着股倔强的狼狈。


    我看着他的背影。


    大概是昨晚搬资料时不小心崴了脚。


    我没多想,跟了上去。


    他在楼梯口停下,回头看见我,眼神更凶了:“你跟着我干嘛?”


    “医务室在三楼。”我说。


    他愣了愣,随即别过脸,声音低了点:“不用你管,我自己能走。”


    话是这么说,他上楼梯时,脚踝还是晃了一下。


    我没再说话,只是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他大概是察觉到了,没再赶我,只是脚步放慢了些,耳根的红却一直没退下去。


    进医务室时,校医正在写东西。钟折玉刚想开口,就听见校医抬头说:“钟折玉?又是你?上次打篮球崴的脚还没好利索吧?”


    他脸一红,没说话。


    校医给他检查时,我靠在门口等着。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垂着的睫毛上,忽然觉得,这个炸毛的南方太子爷,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


    他包扎好出来时,看见我还在,愣了一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丢给我。


    是颗奶糖,包装纸亮晶晶的,印着本地的牌子。


    “谢了。”他别着脸,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不是专门给你的,口袋里多出来的。”


    我接住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奶味很浓,有点甜。


    “竞赛……”我嚼着糖,含糊地说,“你也报了?”


    他脚步顿了顿,头埋得更低了:“关你什么事。”


    但我看见,他嘴角悄悄翘了一下。


    走廊里的风带着桂花的香,吹得人心里暖暖的。


    钟折玉。


    你让我感到很熟悉。


    111[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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