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遗忘

作品:《绣春照阙千

    唐阙千现在有点飘,他感觉自己不是穿越回了古代的某个平行时空,而是穿进了某本书里,并且是“主角”。


    不然这主角标配的亲友团是怎么回事啊!魂淡!


    “吴大夫是毒王?毒尊?”唐小鱼儿眨眨眼,看看吴八日又看看陆启渊,一副你们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不敢当、不敢当,称不得‘王’,更不敢称‘尊’,不过是江湖朋友给的一点薄面罢了。”


    吴八日摆摆手,脸上那和蔼可亲的笑容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与沉静,“老夫这点微末伎俩,在陆大人面前不值一提,能得他如此看重,肯将小公子托付,已是天大的机缘,哪敢再自居什么‘尊’位,老朽如今不过是个隐姓埋名的糟老头子罢了,小公子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师父’吧。”


    唐阙千并未立刻答应,反而看向陆启渊,“吴老这般厉害,你怎么不跟着他学?”


    陆启渊:“他肯收你,未必肯收我。”


    唐阙千:“把他家人都绑了,追杀他到天涯海角,还怕他不教?”


    陆启渊:“……”


    吴八日:“……”


    亲兵丙:“噗——咳咳……”


    唐阙千不可思议道:“你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这般斯文了?”


    吴八日抽抽嘴角,“……陆大人若使强硬手段,只怕老夫不会放过他。”


    唐阙千十分诧异,“谁还明着来了?做坏事当然要暗着来啊。换做是我,先谋害你最重要之人,把你逼上绝路,然后在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伸出援手,让你欠我一辈子人情。”


    吴老爷子瞪眼,陆启渊默默偏头,“您别看我,不是本使教的。”


    “当然,这种睿智剧情,用脚都能想出来,还用教?”唐小泥鳅对吴八日道:“您为何同意收我做徒弟?陆大人希望我自立自强是因为我对他有用,我能自保也省了他的麻烦。您呢?您看上我哪一点了?”


    他直勾勾盯着吴八日,吴八日哑然。


    听闻对方失忆,老爷子心中不是没有顾虑,方才匆匆一面,亦未能仔细交谈。如今看来,若不是唐小公子的演技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怕就是真的忘却前尘了。


    他眼中没有一丝与自己重逢时的意外或惊喜,反而带着几分疏离,仿佛他们两人曾一同经历的风雨,都随着其中一方遗忘而彻底烟消云散。


    “老朽……”吴八日张了张嘴,轻声道:“老朽以前是您府上的大夫,我们见过,唐小公子不记得了?”


    “唐府?”唐阙千皱眉,却又很快松开,喃喃道:“倒是没觉得您讨厌。”


    讨厌?


    直到陆启渊主动表明吴八日不是坏人,唐小鱼儿才收起身上的利刺,问道:“跟王妈她们一样?”


    王妈?吴八日想了想,莫非是说唐府原先的烧火婆子?


    陆启渊揉揉他的鱼脑壳,将吴八日说过的故事转述了一遍。


    “‘忌酸丸’?‘四物饮’?”


    唐阙千的重点却不在自己是“昔日毒王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这件事上,反而对那戒断阿芙蓉的丸药和汤饮反应更大,“我?我给出的方子?!”


    他好像是在问陆启渊,又像是在问自己,“‘徐大人’?不该是‘林大人’?”


    什么?


    什么徐大人林大人的?


    吴八日见他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惹小公子不快,忙不迭地躬身解释:“小公子息怒,老朽年纪大了记性难免糊涂,许是将那位大人的姓氏记混了,您别往心里去。”


    唐阙千摇头,“没事,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徐大人就徐大人吧。”


    他额角微微渗出冷汗,又追问道:“我当年告诉你,说这‘忌酸丸’其实需用十五种药材,但我只记得鸦片烟灰、人参和白术这三样?”


    “是,你确实是这么说的,”吴八日道:“老朽还听你自言自语说什么‘虎门销烟’之类的话,可惜当时没听清……”


    唐阙千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本就浅淡的嘴唇在这一刻完全褪去血色,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头,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连带着声音都变得异常尖锐,“不……不对!这不可能!”


    “阿千?!”


    陆启渊急忙抱住他,吴八日和亲兵丙也上前试图安抚。


    可唐阙千已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绪当中,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片刻后,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小公子……”


    “唐公子……”


    陆启渊将人打横抱起,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同时对亲兵丙和院子里的暗卫下达封口令。


    “今日之事,不可让外人知晓。”


    “是。”


    回到卧房没多久,唐阙千就醒了,但他似乎已完全忘记方才发生过的事,只当自己吃过药后,例行性的抱着糖糖补了个眠。


    “拜师?”


    看看陆启渊,又看看站在一旁的吴八日,唐小鱼儿不解,“为何要我学医?我字都不识几个。”


    竟是一模一样的话。


    “不认识,就学,也不光学医,还要学些其他本事。”陆启渊也不急,一字一句的回应,将两人之间的对话又重复了一次。


    不过这回,他隐去了部分关键信息,只说吴八日早想收个关门弟子,在唐府时就很看好他,只是碍于自己正被仇人追杀,才耽误了时日,等他回来想接走唐阙千时,唐府上下已被缉拿,全家老小都被押入诏狱,这才不得不现身,和陆启渊谈了条件,见到唐阙千。


    “这样啊,”唐小鱼儿乖巧道:“劳您挂念,让您费心了。”


    吴八日觉得嘴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唐阙千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但并不是因为他念自己的好才这样,事实上,要不是陆启渊表现出对自己的信任,还极力推荐,吴老爷子很难不怀疑这条小泥鳅会像刚才那样,竖起满身刺,把自己隔绝在安全范围之外。


    可恶的锦衣卫!阴险的朝廷爪牙!趁人之危!要不是你们先一步把人扣走,老朽早带着乖徒儿远走高飞了!


    昔日毒王在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不得不承陆启渊的情,拱手道:“多谢指挥使大人。”


    “吴老不必谢我,您念着阿千,想来就算没有本使出力,您也会想法子走到他身边。”


    唐阙千还有些犯困,陆启渊便让他再睡会儿,带着吴八日走到院外廊下,“您觉得阿千这症状是何缘由?”


    吴八日第一时间就否定了药物影响,他当年被胁迫做事,本就有心敷衍,后来唐阙千主动配合,他就更舍不得用真材实料了,“别说小公子,就是其他人,一停药,该想起来的东西就都该记起个七七八八了,绝不会延绵这么多年。”


    那就只能是外在原因了?


    老大人又摇了摇头,“后脑被击打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老朽观他神色,眉宇间虽有少年人的清朗,却总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滞涩,仿佛心窍被什么东西牢牢锁着,寻常事物恐难以触及。”


    陆启渊背着手,目光沉沉地望向卧房,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既难以触及,那就不要碰了,鱼儿一心想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没道理再将他推回坑里去,吴老亦是重新活过一次的人,想必会感同身受。”


    “这是您的最终决定?以指挥使的身份?”吴八日面色微沉,“您不想刨开他的皮肉,仔细看看他那颗心、那颗脑袋?”


    陆启渊直白道:“想。”


    “那您……”


    “本使想知道的事,自然会知道;本使想探究的秘密,自然也探得到。但鱼儿是只聚宝盆,与其砸碎了看那盆底的秘密,为何不把盆捧起来,护在手心里,看他源源不断的为本使带来惊喜?”陆启渊勾了下嘴角,“赔本的买卖,庸人才做。”


    吴八日却道:“如果有一天,聚宝盆里不再吐出宝物呢?”


    陆启渊笑了,“不劳老大人费心,我与他之间有约定,如果有一天本使觉得他没用了,定给他一刀,让他痛痛快快的上路。”


    “……您这话说得,好似要与他生死相随一般,”吴八日也看向卧房的方向,“小公子年轻,经不住诱惑,您对他好一分,他定十倍、百倍偿还。但您若是辜负他,给他添堵……恕老朽直言,在下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下次就不是‘情人泪’这种逗小孩子玩的东西招待您了。”


    陆启渊不惧他,反而客气了许多,“俗话说,日久见人心,吴老何不多观望几年再下定论?我府上空房多,吴老若不嫌弃,接家人都住过来可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是鱼儿长辈,便也是渊之长辈,府中上下定会以礼相待,衣食住行皆无需操心。”


    干吗?要一网打尽啊?


    面对他尚有敌意的眼神,陆启渊不慌不忙道:“他身边总得留几个信得过的自己人。”


    “?!”


    “帝后二人少年夫妻,情比金坚,尚且都有自己的心腹势力,何况我与他相识也不过短短月余。鱼儿聪慧机敏,却少了些防身的手段和应对人心诡谲的经验,若能有吴老这样的前辈在旁指点一二,教他识得忠奸、辨得是非,日后无论在哪里安身立足,都能多几分底气。”


    吴八日有些搞不懂了,这位年轻俊美的锦衣卫指挥使带给他的感官相当怪异。


    明明恨不得把小公子拴自己裤腰带上,偏又提前帮他备好后路。


    这般心思,倒不像是寻常权贵那般只图将人牢牢控于掌中,反倒添了几分亲近人才会做的周全考量。


    但是,可能么?


    他到底是真心为小公子的将来做打算,还是另有所图,在欲擒故纵?


    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人心间的翻云覆雨,却还是第一次这般看不透一个人的深浅。


    难怪人家能当锦衣卫一把手呢,说他演戏吧,看起来相当真诚;说他真诚吧,他又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让人难以捉摸的虚伪。


    就像此时此刻,对方语气里的关怀听起来很是真切,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掂量这番话能在自己心中激起多少波澜。


    吴八日实在分不清这究竟是真情流露的肺腑之言,还是精心编织的一张无形巨网,只等着猎物自己心甘情愿地钻进去。


    手冷,快敲不动键盘了,可是要月底才来暖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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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