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安和日

作品:《提笔山河录

    洵都,沐铭,公子翌,乐楚……


    白日里的光打落在黑暗中行走的人身上,他脑中混乱的想着很久之前的事情。


    就算早就知道结果,却也会在过程中有些迷失。


    那府门有些远,范玉总感觉怎么也过不去。


    有时候他想,其实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因为那个人,说不定连他们的初见也忘了。


    风雪漂泊,总有人会在行程之中,健忘一些。


    许是为了天下苍生太多人,所以一件琐碎的小事,在公子脑海中,便显得不是十分重要了些。


    只是有人随手做的一件小事,有人却要用一生去铭记。


    救命,比不过知遇……


    而知遇……


    范玉脚步停留在一处后门,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推开了那门。


    门中侍卫见了他,一脸的欣喜,生怕他转身离开一般,连忙将人往屋中引去。


    范玉只是面无表情的跟着那侍卫走了。


    而知遇……


    抵不过几年来的消磨。


    入了内院,能先看到那四处翻飞的布条,印着各样的文字,凌乱了眼前芳华。


    今日那门没有关,反而大开着,就好像是在迎接什么人一般。


    范玉抬眸便能看到那门中的一抹明黄色身影,与多年前的一个身影缓缓重合在一起。


    既然所有人都能得你青睐,守在你身边。


    不论是为了什么,你都能将身子交给旁人。


    那我又算什么?


    眼前人见他来,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朝着他走来。


    范玉轻笑一声,提步向前,那布条糊了他一脸,让他的视线也模糊起来。


    反正是谁都行,只有我,被你套着绳子,一松一紧,却得不到一个真心。


    那你对他们,是真心的么?


    公子?


    “你回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耳边的声音真切的可怕,范玉伸手将糊了脸的布条扯开,俯身便拜。


    胳膊却被那人扶住:“难得,你今日对我还客气上了。”


    范玉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可是情义什么的,要双方都有心才是。


    若是只有一方苦守,是什么也不算的。


    只是太多人知道,却又做不到。


    于是只能误入尘网中,一去不得反。


    “我是……”来告别的。


    剩下的话没有吐出来,因为那眼前人笑着,带着满面的春风,令人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他也在想,是不是眼前这位的心思,有那么一刻,和他是一样的。


    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


    “正值中午,一起用餐么?”


    “……好。”


    一筷子落下去,却没有再动。


    沐铭沉默了没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南平君也在其中插了一手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人心难测。”姬樾手上动作没停,将自己喜欢的几个菜挨个夹到了自己碗中,“天下局势,又岂是一个人能料定的?”


    沐铭:……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沐铭总觉得,若真有人可以提前将这一切都布好局,那姬樾一定是其中之一。


    本来只要屿加入,葙就基本是被钉死了。


    但如今谁知道,这天下最不谙世事的南平君竟也派了兵,而他这一出手,拦住了正要增援的屿。


    屿腹背受敌,自然要撤回守自己的都城,而这一撤,卫孤立无援,只能是垂死挣扎。


    局势瞬间逆转,景葙联盟,景牵扯宣,南平牵扯屿,自此再无转机。


    而宛渡的势头,必定大涨。


    所以南平君为何会出手,是沐铭至今也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他看着心无旁骛吃饭的姬樾,自己一点胃口也没有。


    干脆放下筷子,心烦意乱:“那就一点转折也没有了吗?”


    姬樾嗯了一声:“若再想有转机,怕是只有宛渡和洵都脑子坏了,用兵失策。”


    这种可能还不如卫突然冒出来一个战神来的可信。


    沐铭只感觉自己那哪都不舒服,更让他不舒服的是,自己好像从未看透过眼前这个人。


    或许是错觉,却让他心慌的厉害。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要想再重新构建起信任,便是难上加难的事情了。


    宛渡和洵都脑子自然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坏掉,这场对战的结局也再无更改。


    第一场捷报传来的时候,宛渡已经带人冲进了卫王城。


    而冬日也在沨阳彻底到来,寒风刺骨嶙峋,让人遍体生寒,不如缩在家中烤火。


    伴随着寒风一同到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大雪。


    如同鹅毛一般,四处纷飞。


    只要抬头看,无处不是白茫茫的一片。


    铺天盖地下来,砸出了一个苍茫大地。


    昭阙也不再继续堵着令尹府门,只是朝堂上相见,难免多添了些针锋相对的争吵。


    于是沨阳的所有人都彻底明白,卿大夫与令尹之间的仇,已经算得上是不死不休了。


    而有些本就趋炎附势的人,在几番争斗之下,也不得不选择站队。


    仅是宛渡走后一个月,这朝堂三番五次争执,太子胜不得不做一些处理,已经大变了模样。


    而先前被众人关注的周公子在这番风波之中,安静,乖巧。


    令尹见此,也没工夫再去针对他些什么,干脆也就放松了一些。


    这一放松,姬樾与公子翌便又走的近了一些。


    公子翌更是常带着孩子来姬樾府中做客。


    几番相处下来,姬樾感觉乐序这孩子,着实聪慧,便也就多了些耐心,真的着手教这三岁的孩童学一些东西。


    公子翌便倚靠在门前,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总会恍惚一下。


    若是世间太平无事,如今他们,便应当是眼前如此场景,再也不用担心什么阴谋算计,计较哪家输赢。


    若是世间少了人心叵测,那么天下和乐,他那早早就失去了身份的弟弟,也应当是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的。


    乐楚端了果盘出来,站在公子翌身边往院中看,一片和谐景象。


    她慢悠悠的嚼了一颗葡萄,然后扭头对公子翌道:“序宝一直这样不会说话,着实也不太方便。”


    公子翌眨了一下眼睛,问她:“那依你之见?”


    “听闻南渊有奇人,说不定有办法治好序宝。”


    公子翌没说不同意:“你打算带他去?”


    乐楚沉默了一下:“如果可以,我还想带着另外一个人。”


    公子翌也没有问她是谁:“你若是带着她,乐序可能会不舒服。”


    乐楚:“他二人终究是母子。”


    公子翌但笑不语,只是眼神落在乐序身上,带着讽刺。


    仿佛在对乐楚说:你看,让乐序变成这个样子的人,和他的关系也是所谓的母子。


    乐楚知道她的话有些冲动,便也没有争执,只是沉默着看眼前两人玩闹。


    天色有些不好,眼看着又要下雪,姬樾随手丢了自己手中的树枝,朝着乐序伸出了手,乐序立马跑过来牵住了他。


    他的笑脸冻得有些红,一只手牵着姬樾,另一只手挥动着匕首,看见公子翌,他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


    那笑带着几分得意,手上的动作也是方才姬樾所教的招式。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临近年关,最后的战报终于传了过来。


    沐铭曾说要是让葙此次赢了,宛渡怕是要直接打到卫都城去。


    姬樾当时还开玩笑一般的接了一句,说若真如此,怕不是卫王也要来沨阳做客了。


    实际上宛渡并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再往沨阳塞一个人的打算。


    他也并未彻底打到江越,因为卫王着实被打怕了,连忙认了输,割让了连续三十二城,这一让,几乎将卫的半数领土拱手送了人。


    卫少说十年,除非有神仙下凡来救,否则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即将月底,沨阳也是逐渐热闹了起来,毕竟是年关,又逢战胜,总要庆祝一二。


    长街上开始张灯结彩,听闻宛渡不出三日就要班师回朝抵达沨阳,近日来更是热闹的不成样子。


    就连姬樾,也被沐铭套上了红衣,美名其曰为沾沾喜气。


    北方的风雪向来是刺人的,冬日的阳光也好像带着冰霜一般,照在人身上感觉不到几分暖意。


    姬樾却没什么感觉一般,反而天天往出跑。


    他哪里都去,公子翌府上去的最多,再就是茶楼铺子,后面还拜访过一次令尹。


    惠玹看见他,只觉得心情复杂。


    他现在被昭阕缠的头疼,忽视了这位周公子,如今看来,这个站出来为天子受罪的姬樾,倒是省心的让他有些担心。


    这样的一个人,到最后真的会愿意成为一个受制于人的傀儡吗?


    但事到这一步,谁会放弃那即将到手的尊位呢?


    随着宛渡即将归来,姬樾却莫名在这几日的活跃中再次染了病。


    他身子本就不好,这几日更是顶着寒风瞎跑,沐铭都觉得他病到是应该的。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骂骂咧咧的悉心照料。


    姬樾来时曾带了先生留的药丸,转眼间快要过去两月,这药也还是见了底。


    沐铭盯着瓷瓶中的三粒药丸,他这些时间一直在想一些事情。


    想到最后都会觉得无解,但若是换个想法,却又会得到一个不同的,正确的答案。


    这些答案常常惊得他一身冷汗。


    这场战事的结果已经出了好几日,他次次往深了想,都会觉得不对劲。


    这些念头围绕在他心间,让他看姬樾的神色也越来越不对。


    有一颗埋在心底,浇了水,施了肥,又怎么可能不破土而出呢?


    他将药服侍着姬樾吃下,在檐下踱步,抬头看见了一个好些日子没来的熟人,那颗种子终于见了绿。


    沐铭走到那人身边:“范玉?怎么不进去看看?”


    范玉在院中往着屋内:“上次惹了公子动怒,便无颜出现了。他怎么?”


    “刚睡下。”沐铭手在那药瓶上摩挲了半天,最后还是将药瓶拿了出来。


    “公子来时先生给的药,如今快没了,你能看着再配置一些么?”


    沐铭将药伸到范玉眼前,范玉自然不会拒绝。


    他伸手借过放在鼻尖,待闻到那药香,范玉眉头轻轻一皱。


    沐铭看着他的神色:“怎么了?”


    范玉摇了摇头:“我不是很确定,毕竟先生的医术要比我强很多。”


    沐铭捏了一把冷汗:“所以这药有问题,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