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堇堇的确是在出了卫生间之后就失了方向，不过她还不至于把自己搞丢，现场工作人员这么多，总归问一问还是可以摸回去的。


    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是因为遇到了主办方的直播负责人。


    对方告诉她说，今天的引流效果并不好，很多人来直播间待了一会儿，又跑回他们那边看车队视角，负责人于是要求他们暂时下播，以保证这边的观看人数，又或者说她自己的KPI。


    顾堇堇觉得这样的要求有点无厘头：“我们已经为主办方做过宣传，也有按照约定转换直播形式，现在要求我们停播，是不符合合作初衷的。我们工作室特地跑到现场来，总不能一点效果都不做吧？”


    负责人不依道：“你们这样做效果，对我们还能叫有效引流？”


    “为什么不算呢？”顾堇堇说，“把我们的观众转化过去，这一点我们已经做到，没有把观众留住，这显然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也是获得了转播授权的，无论于情于理，你们都没有立场对我们做这样的要求。”


    负责人效果没做好，说又说不过，便开始仗着这里是自己主场耍起了横，拦住顾堇堇的去路，大有他们工作室不下播就不让她走的趋势。


    周围都是主办方的人，顾堇堇一个人势单力薄，只能自行冷静下来思考解决方案。


    这个时候其他人不在场，硬和他们对着干并没有好处，也不利于未来的合作，而立刻让林珊他们下播，也不是真正合理的解决方案，那只会让人觉得他们势弱好欺负。


    顾堇堇心思急转，终于想到一个折中的处理方案：“这样吧，现在ST车队已经跑完，我让他们再次在直播间引一次流，介绍一下赛事相关的话题，我留在这里看一下你们的实时数据，应该多少能看出点问题在哪，及时地调整一下会好一些。”


    负责人想了想也觉得可行，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顾堇堇给大凌打电话说明情况，并且着重强调了一下自己现在是一个人在这边：“我暂时先一个人留在这帮他们看一下。”


    大凌这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挂了电话之后跟林珊打了个手势，林珊暂时闭了麦，走上前去问怎么回事，一听顾堇堇一个人在那边，顿时急了。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林珊气道，“把她一个女孩子扣在那算怎么回事，有问题回头再总结整改也来得及，就非计较这一时半会儿的直播效果？！”


    何勉本就有意出去找顾堇堇，听到这话便问：“她人在哪？”


    “解说台那边。”林珊说。


    “你们待在这。”何勉说，“我过去。”


    林珊本来是想让大凌过去一趟的，闻言不假思索地点头。何勉显然比大凌要有分量的多，一来他本人是排得上名次的选手，二来何家又赞助了比赛，他出面的话，对方是不敢再为难顾堇堇的。


    何勉头上的汗还没消，一路大步流星地走，就像是移动的小火炉，蒸发的汗水散成水汽飘在他身后。


    他走到主席台附近，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了顾堇堇。


    她被戴着主办方工作证的几个人围着，正在指着屏幕某处和他们说明着什么，小脸微绷着，透着一股严肃，和平日工作时认真而不失灵动的样子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何勉皱眉，越过众人走到近前：“顾PD怎么去这么久？”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堇堇意外地抬头，于是就见何勉站在面前几步，额间汗湿，眸色深沉地望着她。


    主办方这边的人也有些诧异，没想到何勉会突然现身，负责人想和他攀谈两句，却甚至没能得到他的正视。


    何勉只是看着顾堇堇，语气似乎有那么点不耐烦：“还不过来？都在等你。”


    顾堇堇稍微怔了片刻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点没有因为他的不耐烦而着恼，反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此刻脑袋上冒着水汽的何勉宛如天神附体。


    尤其是，看到他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一直悬空的心，踏实落了地，这让她感到安稳。


    她清了清嗓，看向主办方的负责人：“那我先过去一下。”


    负责人自然不可能连何勉的面子都不给，痛快点头放了人：“行，细节问题之后咱们再沟通。”


    顾堇堇并不贸然接话，倒是何勉语气不佳地追问了对方一句：“还没沟通完？让人搭在这里这么久，等得我都烦了，不知道我们那边还有事？”


    负责人连忙赔笑地和何勉说了句抱歉，转头又似嗔怪地和顾堇堇说：“顾PD在那边的工作任务还没结束，应该早和我说的么。”


    顾堇堇可不接受这样的无声甩锅：“我们工作室来的人不多，分下来的任务就相对满一点，您一时想不到也是正常的。”


    她不失礼貌地把锅给推了回去，对方也只能干笑着说是，变相承认了是自己考虑不周。


    顾堇堇心头稍松，和对方颔首示意过，没再多待地和何勉一道往回走。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刚才出了卫生间之后，完全把方向给搞反了，难怪左看右看都没能看到ST车队的旗帜。


    再一想到刚才自己急得当众掉了金豆子，顾堇堇便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无法正视何勉，一直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在这样的场合，跟在何勉身边难免引起些陌生人的注意，顾堇堇便边走边把胸前的工作证拿在手里转来转去，生怕别人再起什么误会。


    何勉就没那么多顾虑，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带路，眼角眉梢透着舒展，看得主办方的人挺费解……明明他今天的赛道成绩受到影响，不算太出彩的，怎么就还能这么自得？


    倒是ST车队和工作室这边的人都是门清，一团和气地相互打着眼色。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回来的时候，匆匆从贵宾观赛席赶过来的尚霓正坐立不安地跟车队人员在一起等他们。看到他们过来，忙往前迎了两步。


    尚霓拉住何勉的胳膊，仔细地瞧着自己儿子：“没伤着吧？”


    “没有。”何勉说，“你放心。”


    尚霓当然也知道他大概没事，但总归是亲自看过了才能放心。听他这样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也就松了手。


    她很快看向何勉身后的顾堇堇，笑着招呼：“堇堇今天也来了……怎么近来瘦这么多？”


    顾堇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何勉的妈妈，有一时间的不自然，用礼貌的笑掩了过去：“何……太太好，最近比较忙就瘦了点。”


    尚霓听到她的称呼，不由得打眼角剜了何勉一眼，要知道，以前顾堇堇可是喊她何妈妈的。


    何勉没有留意到，他只是看向顾堇堇。纵使她在山区着意添了厚衣裳，去年的大衣穿在身上也还是显得空荡，眼里不禁含了隐约的疼惜。


    尚霓看见儿子只是看着人家也不说点什么，心里有点无奈。他这个儿子实在缺乏情致，一心扑在赛车上的时候，比他那个工作狂老公还要轴。


    她觉得自己应该适当助攻一下，跟顾堇堇说：“周末有空上家里玩，我亲自下厨给你烧饭吃呀。”


    说完自己又改口：“噢对了，你不是喜欢赵阿姨烧的鱼嘛，我让她给你做噢。”


    尚霓也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轻易是不下厨的，偶尔也会兴起想要为自己的家人洗手作羹汤，但往往端出来的都是黑暗料理。


    偏偏她还这个时候非要让何家父子尊重她的劳动成果，也就是何商禄这个对于口腹之欲没太多讲究的，才能面不改色吃完，何勉是绝对做不到的。


    尚霓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中途改了口，闹得何勉抿直了唇角，才勉强把笑给吞了回去。


    顾堇堇想起失忆时，听到她说要换回礼物，尚霓的那声吼，对于她还是很有些感念的。再听她这样讲，莞尔之余，笑容里也多了些真挚温情。


    只是她到底不能应这个约，只能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谢谢。那……我先去忙了，您和何勉聊。”


    顾堇堇朝着两人示意了一下，不经意间撞到何勉带笑看过来的目光，一时有些怔忡。


    回去和同事汇合，顾堇堇思索片刻，悄悄问了下大凌：“是你托何勉去带我回来的吗？”


    “不是啊。”大凌嘿嘿一笑，“何勉知道你搭在那，自己要去的。”


    顾堇堇有些意外地看了何勉一眼，何勉正在和尚霓说话，两个人也不知在说什么，目光竟都是看着她。


    她连忙转回了目光不再看。


    尚霓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瞪了何勉一眼，有很多话想问，碍于场合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咬牙道：“回家我再好好审问你。”


    何勉没说话，心思早已经随着顾堇堇移开的目光飘远了。


    直播还在继续着，赛事已经渐渐接近尾声，由于中间出现的那个插曲，何勉在本次特殊赛道的角逐中并没能得到很好的名次，在这次分站赛里只拿到了第三名，年度总积分也由原来的第一降到了第二名。


    至于史蒂芬，虽然在本次比赛中拿到了第一，总排名也超过了何勉，但因为他中途冲撞其他选手的举动，被裁判作出了严重警告，如果下一次他再出现其他违规行为，那么不论他在本届拉力赛中拿到多少积分，都会被剥夺全部成绩。


    大概是这个缘故，史蒂芬在之后的领奖仪式和采访环节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对于媒体关于他为什么要冲撞竞争者的质疑，史蒂芬回应地非常狡猾。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自我判断来说，这是相对更直接有效的处理方案，实际结果证明，我的方案也的确有效，如果当时我盲目地绕开主赛道，现在可能也就没办法站在领奖台上了。”


    史蒂芬把绕开赛道这样的行为定义为“盲目”，无疑是在影射其他车手，这样的说辞无论是在他前面的六号选手、七号选手，还是在他之后的何勉，都不怎么认同。


    六号选手表示自己很气愤：“我队友还在那帮后面俩老外推车，我坐在车里听见砰地一声回头一看，好家伙自己车被人撅了……说起这个我现在都还一肚子火！”


    七号选手也是外国籍赛车手，耸了耸肩表示：“赛车竞技中，技术和风格都很重要，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中国选手展露的风格。”


    何勉则是语气平淡：“绕开事故车是不是盲目这很难定论，但可以肯定发生追尾后车全责，六号其实应该庆幸自己车队省了一笔修车费。”


    林珊拿麦的手差点笑地发抖，何勉这话多少是有点损。


    之后又有人问何勉，怎么看待这次意外失利，何勉表示：“种种意外也是拉力赛的魅力所在，失利其实没什么，只要方向盘还在我手里，继续往前开，总有机会赢。”


    在成为职业选手的这些年，何勉除了精炼车技，也渐渐培养出了运动家的精神，他渴望胜利，也能直面失利，这次没能拿到冠军，只是当前没有赢，但不代表他就不能赢，在胜利的节点到来之前，保持激情地深耕赛道，总还会有属于他的机会。


    周围的人闻言都是鼓掌，靳希杰尤其拍得很用力，何勉的这席话，对于这次在赛场失利的他而言，也是巨大的慰藉。


    一番采访后，原本因为测评里的负面评价而对何勉抱有质疑态度的网友，不少都对何勉有了些许改观。


    而顾堇堇此刻根本无心去管直播间的弹幕到底在讨论着什么，只是看着屏幕里，那个在自己专业领域散发着光芒的、自己喜欢过的何勉，一个人默默了很久。


    采访全部结束后，本次分站赛也圆满落下帷幕，主办方举办了一场晚宴作为答谢礼，参与赛事的赛车手、企业家和他们这些相关工作者都有受到邀请，只不过宴会厅是分开的而已。


    何勉换过西装去赴宴，本想到另外一边找顾堇堇，中途被自己亲爸给逮了，带着他跟几个企业家打招呼。


    其中有一位萧总还带了自己的千金，颇为意味深长地跟何商禄寒暄道：“听说何勉在大学也学的是工商管理？我女儿今年才考上同专业的研究生来着。”


    何商禄淡笑说：“何勉只是学了点皮毛，专心赛道就没再进修，这一点是比不上令爱了。”


    萧总听他这样夸自己女儿，即使知道有场面话的成分在，也依旧是笑容满面，侧头和自己女儿说：“你和何家少爷差不多大，也可以认识一下成为朋友的么。”


    萧潇大大方方地朝何勉伸出手，笑着说：“今天的比赛我看了，很精彩。”


    何勉回握了一下就放开：“谢谢。”


    萧潇说：“以前都是跟我爸爸去看F1，今天是第一次看拉力赛，还挺有意思的，可惜特殊赛道上选手之间没有对抗，不然应该会更有看点的。”


    “那样看点或许是有，不过应该没几个人能安全完赛。”何勉说，“拉力赛的赛道环境和F1是完全不一样的。”


    说话间余光一瞥，两位家长自觉给他们留出了空间，想让他们独处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何勉并不想真的和她独处太久，在萧潇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后，直白地问她：“萧小姐有男朋友么？”


    萧潇慢慢摇了下头，挂上一丝疏离的笑：“你和每个女孩子见面，都是一分钟不到就问这种问题么？”


    “也不是。”何勉顿了顿说，“我有点心不在焉，所以失礼了。”


    萧潇不由得扬起声调：“噢？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心不在焉呢？”


    何勉看向另一个宴会厅的方向：“我和女朋友有点误会还没解开。”


    萧潇微微蹙了蹙眉，今天她爸爸给自己介绍给何勉，想要让他们进一步发展的意思是很明显的，可是何勉居然跟她说着急跟女朋友解开误会……她记得之前网上冲浪的时候有吃到瓜，何勉已经和初恋女友分手了，这么快就又有女朋友了吗？还是说……


    萧潇想到这里，试探着问：“你是说，你的初恋女友吗？”


    “嗯。”


    “她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你想知道？”


    “嗯哼。”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在人群里认出她的方法。”何勉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那个丝绒礼袋，“有没有兴趣试验一下？”


    “拿这个实验？”萧潇不假思索地笑起来，“当然，什么方法？”


    何勉将里面的项链拿出来交给萧潇：“你拿这个去对面的宴会厅，问是谁掉的，过来认领的那一位就是。”


    萧潇眨了眨眼，一眼认出了这项链的不凡：“哎呀，大师工的中式新贵项链，实物比展册上的还要好看呢。”


    她饶有兴致地接过，立时就挪步走向对面的宴会厅，何勉好整以暇地跟在她身后，一直走到宴会厅门口才驻了足。


    不同于那边比较正式的商务着装，这边的宴会明显要更随意一些，萧潇穿着一身高定银色长裙，才刚一进门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但她并不在意，大大方方地捻着那条项链向众人展示：“我刚才在门口捡到这个，是谁掉的项链？”


    数十道目光都聚集在她那里，而萧潇在一道道眼光里搜寻了片刻，才看到一位个头娇小的女孩子朝她走了过来，身上穿着件看上去面料很糯的米色线衫，肤色莹白，杏眼圆润。


    萧潇还注意到，她的表情并不是特别自然，走过来的中途，似乎还暗暗做了个深呼吸。


    这项链，她昨天就已经还给何勉了，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是何勉经过这里不小心弄掉的吗？顾堇堇有些疑惑，但也只能暂时上前认领下来。


    “这是我朋友的。”顾堇堇礼貌地笑了笑，向眼前的陌生女生道谢说，“谢谢你。”


    萧潇便也笑：“你朋友的么？”


    她的笑意显得有些意味深长，看起来也没有将项链交出的打算。顾堇堇还当她是不信任自己的话，正想着不然给何勉打个电话，却见对方转过头去，看向了身后。


    顾堇堇顺着她的目光，只看到西装一角，又侧了下头，才看到宴会厅外西装革履的何勉。


    两个人的视线骤然相撞，一时间千万种思绪交织着，撞出了一片情网。


    萧潇看着两个人丝线一般纠纠缠缠的目光，突然哇了一声，有些好笑又有些无语地问何勉说：“哇，我才反应过来，你这是在利用我撩妹啊，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真的有些过分了吧？”


    何勉这才把目光暂时从顾堇堇身上移开，不以为意道：“以后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撩汉，这不就扯平了？”


    “身边都没有特别中意的人可撩。”萧潇瘪了瘪嘴。


    “我倒是认识位医学博士，想来你应该感兴趣。”何勉说着，当即给陆嘉泽发了条语音，“把你哥的照片发一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