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清以前常去的那家药膳坊在一个小巷子里，两人在巷子外面把车停好，又沿着充满烟火气息的街道走了一段才到。


    那家店面并不大，倒也收拾得还算干净，菜单上的价格随着物价上涨修改过几次。他们到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空桌，其他位置都已经有了客人，还有几个外卖小哥在等着取件，看得出来是经过时间检验的味道。


    还没开始吃，顾堇堇就已经挺期待这场味蕾盛宴，点了一份天麻鱼头煲，又多点了些时蔬，荤素搭配地，也足够两个人吃饱了。


    鱼头汤味道很鲜美，在这种雨后的仲秋会有一种特别滋补的享受感。顾堇堇大饱口福，心满意足地准备扫码结账，这时候才发觉，陆时清已经付过了。


    顾堇堇秀眉微微纠结起来，声音不自觉拖长了：“啊——你怎么付了，不是说好这顿我请客的嘛？”


    “哪有第一次吃饭就让女孩子付钱的道理，下次你再请吧。”陆时清镜片后的眼睛里藏着温和的耐心，“走吧，送你回去。”


    陆时清在外面和顾堇堇吃饭的期间，陆嘉泽收到了何勉的若干条信息。


    何勉：[你哥回家没？]


    陆嘉泽：[还没，今天他好像有事在外面吃饭的。怎么了？]


    何勉：[没怎么。]


    陆嘉泽原本不以为意的，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又收到一条消息。


    何勉：[陆时清回去没？]


    陆嘉泽：[还没。]


    何勉：[回去没？]


    陆嘉泽：[没。]


    何勉：[回没？]


    陆嘉泽：[你有事直接找他啊，折腾我干什么？！我还得赶稿，明天榜单日期就截止了我踏马还有一万字的任务没完成，再来烦我我立马亲自演绎发疯文学！]


    何勉根本不用陆嘉泽上演发疯文学，想到陆时清很可能是跟顾堇堇一起出去吃饭，他自己都快被交错的情绪弄疯了。


    尤其是，上次就在饭店见过他们之间几近暧昧的样子，越是回想，越是觉得不对。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给陆时清打了个电话：“在哪？”


    “刚把顾小姐送回去，还在她家这边。”陆时清道，“怎么了？”


    他语气平静，可落在何勉耳朵里，俨然是一道战书。


    “那还真是劳烦你了。”何勉道，“到底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改天我请你吃饭。”


    陆时清目光微闪，淡笑着说：“她说过会请客的，也不好一份情承两次。”


    顾堇堇居然要请陆时清吃饭？她难道不知道，她私下里的样子有多吸引人？今天不是已经一起吃过饭了怎么还要请？！而且是在他说过还会见面以后？！


    心里紧绷的弦随时可能被顾堇堇的一个举动弄得断裂，但在这个已经明牌了的情敌面前，何勉不会输阵。


    何勉冷冷说：“她一向注重礼尚往来。”


    陆时清当然知道那是她的礼尚往来，尽管如此，被何勉点破也多少让他有些介意，回敬道：“实在是盛情难却，只好却之不恭了。”


    挂掉电话，陆时清摘了眼镜，揉了揉眉心，一时间竟然不知是该无奈还是好笑，自己居然会跟何勉做起了意气之争……明明和她还没什么眉目。


    何勉也是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他一个赛车手，在感情上应当会是相当潇洒、不受拘束的，竟然也会因为一个女人困在原地，不肯放手。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换做谁都很难放手吧。


    她的感情来得真挚纯粹，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为之动容。


    如果那份感情降临在他身上，他必然会比何勉懂得珍惜。


    *


    这周五顾堇堇本打算下班就直接回家，庄晴雪说她的相亲对象约她吃饭，就希望自己能和她一起去。


    庄晴雪拉着她的胳膊晃悠好半天：“我让他也喊个朋友，就当是网友聚餐这样，去啊，去啊？就我俩真的太尴尬了。”


    顾堇堇听她这么讲，也就应了下来，庄晴雪欢呼一声，和自己的相亲对象难得地很快达成共识，约好了到时带着朋友一起在餐厅见面。


    和爸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周晓慧稍微动了点心思：“你也可以顺带着看看男方带的朋友么。”


    顾堇堇摇头：“工作挺忙的，没那个心思。最近打算做新栏目，周五要进行招商说明会，我这些天一直在改报告的。”


    顾鸿不由得心疼闺女说：“忙归忙，也别加班太晚。爸爸在网上给你买的牛奶和坚果，你得记着每天吃。有什么想吃的菜提前跟我说，周六中午回来就等着看我发挥。”


    “发挥什么啊。”周晓慧好笑地瞥他一眼，“周六她表姐儿子满月，中午要去出礼的，早上自己才说过，这会儿就忘了。”


    顾鸿一想还真是，仰着头笑了：“还真是，那就晚上再发挥。”


    顾堇堇也跟着笑了笑，挂掉视频之后，却有点说不出的失落。


    这段时间，没由来的失落好像成了她这里的常客，无论她怎么挥赶，也还是厚脸皮地光顾。


    于是再一次发现它的到来，她一改常态地迎接了它，找出看过一次就不会再想看第二次的催泪电影，跟着剧情一起哭了个痛快。


    哭够了，失落也随着情绪宣泄而走，她眼睛红肿，却是带着欣慰。


    她知道，她又好过了一点。


    转眼到了周五，顾堇堇因为要做宣讲，特地换了一身极其正式的通勤装，白色衬衫搭配杏色长裤，外面罩着一件平驳领的燕麦色格纹西服，腰间系了根装饰用的皮革腰带，整体看起来很有商务感，又不会显得过分古板。


    她还是不习惯化浓妆，用过隔离之后只细细地描眉，涂了落日玫瑰的口红用来提升气色。脑后的长发扎成低调的马尾，新剪的刘海在额前垂下来几缕，给她添了点生动。


    这个小型的说明会就在工作室内部的会议室进行，熟悉的环境稍稍缓解了顾堇堇的紧张。


    早上开了个内部会议，中午吃过饭也没午休，顾堇堇又把宣讲内容熟悉了两遍，提前到会议室进行设备调试，把PPT投屏，之后就和李文哲坐在位置上等待。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霍誉舟在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个被他请来的商务代表鱼贯而入，顾堇堇和李文哲也站起身表示迎接。


    当看到最后进入的那一位，顾堇堇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杏眼圆睁着，一时竟忘了该做什么表情。


    怎么会是何勉？


    竟然是何勉！


    不同于往常总是习惯穿着休闲装和赛车服，何勉今日极其罕见地正装加身，甚至还打了领带。


    微带着弧度的头发用发蜡梳成向后的纹理，张扬的眉眼不加掩饰地看着顾堇堇，又比平时的不羁，多了些热烈。


    若是放在其他人眼中，大概只会感叹于这身高订西装被他穿得极具气场，而只有顾堇堇才知道，她曾在醉后与这样的何勉有过怎样的放肆荒唐。


    质感高级的西装被她拨地凌乱，寸寸褶皱都是放纵的证据。领带的结被她系地歪歪扭扭，覆住了不羁双眸，唇边的笑却更张扬放肆。


    吻痕、齿痕、抓痕，是她的失控，是他的纵容。几番纠缠让人醒了又醉、醉了又醒，肉.欲在青春荷尔蒙里暴走，灵魂却不敢在这样的危险交锋里久久沦陷。


    越欢喜，越挣扎；越挣扎，越几近沉溺。


    她是醉了，一直在用最本能的方式宣泄着对他的爱，而他也不怎么清醒，否则怎么会在事后抱着她，说等他赛车职业生涯结束的那天，再这样醉一场。


    可能因为彼此都有些失了分寸，那晚过后，两个人竟然都对此矢口不提。


    一度以为再也不会面对这些的，但事与愿违，一切就在这个未曾设想、无法预料的节点回来了。


    何勉穿着那身西装，甚至打上了总觉得拘束的领带，来到了她主策的项目宣讲会。


    周围是充满严肃的会议室，以及目光在他们之间微妙打量的双方同僚，回忆却只有属于彼此两个人的潮湿秘密。


    投影灯后的顾堇堇，有一种秘密随时可能曝光在人前的慌张。


    不过她也意识到，何勉何其骄傲，他决不会生出把这种秘密晾晒的打算。


    他是在提醒她这个秘密的存在。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何勉应当不会再做什么疯狂的举动，想明白这一点，她反而很快冷静了下来。


    她看向何勉的瞬间，就像是把人带进了电影镜头，那种不可分说的情绪来得太有故事感，以至于在场的其他人都感觉到了异样。


    但没等他们探究，她就已经主动走出了故事，一如职场上的其他人一样，向着何勉伸出手。


    先交握，又放开，短暂相触，就是职场礼仪能让他们肌肤相触的所有步骤。


    “你好。”


    异常普通的职场问候，让何勉的眸子暗了下来。


    再多的热烈似乎都没有用，她的目光不曾在他这里逗留，很快就越过他，去和旁边的另一位握了手。


    何勉这时候才真正发觉，那句别让彼此太难堪，是怎样的谶语。


    仅仅是一个商务礼仪，都让他倍感折磨。


    但因为是她，他理当承受。


    ……


    寒暄过后，霍誉舟招呼众人落座，简单地做了一下开场，适时示意顾堇堇上台：“顾PD，你来进行汇报。”


    顾堇堇点头应好，站到台前，按照自己的思路进行宣讲。中途需要眼神交流的时候，就看向霍誉舟，或是李文哲，有意地避开了那个会议室尾端、存在感极强的人。


    “当前更多的车评工作室，在网站上都是以自媒体的形态在做视频传播，为了让这档栏目脱颖而出，我们工作室会做出以下几个方面的调整。首先是和头部网站达成深度合作，有网站推广背书，可以最大化地达成宣传效果和基础播放量……”


    她说到这里，看了眼李文哲，李文哲于是用口型示意她语速慢一点。


    意识到自己没有把语速调整到最佳，顾堇堇轻轻舒了口气，重新挂上微笑，稍稍放慢了语速，但这一慢，原本要说的话却给忘了。


    “再者是赛事……”


    原本流利的说明一时中断，顾堇堇的脸不由自主地发起了热。不过她倒没有慌到不知所措，PPT文稿上面有只对她本人可见的讲解提示，她决定快速瞄两眼。


    何勉见她微红了脸，垂眸在PPT上找提示，不紧不慢地开口问：“赛事转播的难度很大，你们是打算怎么处理？”


    猝不及防地听到何勉的声音，顾堇堇差点又乱了心神，但听完之后，就明白了他是在提醒自己，也给自己一个缓冲时间。


    她很快找到了提示，稳了稳心神，接着他的话继续进行说明。


    “我们和一些主办方达成了合作意向，获取了协助转播和商用剪辑权，从内容上保证看点，以直播为主，视频节目为辅带动双向引流。同时我们也会调整资金投入和回流的渠道，达成线上和线下的联通……”


    顾堇堇一气呵成地把自己要说明的几个方面都讲完，这时才把目光转向了何勉。


    何勉也正看着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顾堇堇做汇报宣讲，PPT做得简洁明了，条理清晰，有一点小失误，也能很快调整过来，比起在现场录制时，有着职场女性的另一种魅力。


    身上的西服还是他们一起逛街买的，发型却换了个样式……明明之前一直不太喜欢留刘海，觉得有点碍事的。


    何勉的视线还是那么直勾勾，顾堇堇的目光却一触既退，这让他感觉有些难耐，但也只能强自按捺下来。


    会议还在继续，之后是一些问答环节，在李文哲和霍誉舟的帮助下，顾堇堇都非常流利地应对了下来，越往后深入，几方的合作意向越明显，今天的会议目的也就达到了。


    会议结束后，霍誉舟安排了李文哲和刘经理作陪，一同请几个商务代表吃饭。按道理来说，顾堇堇这个主策是应该在场的，但她之前推辞说不大方便，霍誉舟略一思索也就由她了。


    毕竟应酬上少不得推杯换盏，就顾堇堇近来的身体状况，别说是去活跃气氛，不让人提心吊胆就算好的，她说不去也就罢了。


    何勉对此尚且不知情，还打算和霍誉舟一同下饭店。霍誉舟早些时间听他说起要投资，一门心思只想解决资金问题，还没想太多，今天到场以后，要是再没看出点端倪，那就是他眼拙了。


    霍誉舟适时提醒何勉：“饭局，她不去的。”


    何勉闻言皱了皱眉：“她早知道我今天会来？”


    霍誉舟看着何勉，这人今天西装革履，盛装而来，手握资本，却只是为了和她见面，对顾堇堇的心思昭然若揭。


    上次经过何勉的帮助，自己和江月影的关系明显更进一步，如果可以的话，霍誉舟是不介意在这个时候对何勉来一把顺水人情的。


    “大抵不知道，我没提过。”霍誉舟抬手看了眼腕表，“她说有事不便，我没细究。离下班打卡还有两分钟。”


    这时候，何勉口袋里的电话震了一下。


    他掏出电话来看，简短几个字，竟然让他心头一跳。


    是顾堇堇发来的。


    [消防通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