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变小的时候，两个人离开了屋檐。何勉照旧是把外套给顾堇堇披着，她却将外套撑开了，侧着头，眼神柔和地示意他一起。


    何勉比她高了一头，这个特殊的伞，他需要弓着腰、低着头才能趁上。姿势别扭，却不觉得狼狈。


    白色外套俨然成为一片移动的屋檐，屋檐让人驻足，它却让人偕行。


    每一步相拥，都是心醉。


    先送顾堇堇上了车，何勉从后备箱里把装衣服的纸袋取出了几个，正打算拆开了铺在座椅上，免得衣服把座椅沾湿，但很快又给塞了回去。


    说起来，到底也算是顾堇堇给他买的衣服来着，袋子也得保存着。


    将将就就地把车开了回去，回到了他们以前一起生活的地方。


    房门紧掩着，何勉捉了顾堇堇的手，用她的指纹解开了门锁。


    顾堇堇这时才知道，原来她的指纹他一直还留着。


    她意外不已地看向何勉，那个人却并不看她，显然并不打算对此多做讨论。


    房间里的陈设都没变，只是生活痕迹几乎都被清空了。不过房间并没有那种久无人居、灰尘密布的陈旧，看起来是最近才刚打扫过，倒也宽敞洁净。唯一被物品堆得满满当当的就是茶几，放眼望去都是她喜欢的零食。


    顾堇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着何勉还兀自泛潮的头发，笑了笑说：“去冲洗一下吧，等会我给你吹头发。”


    “嗯。”何勉指了指厨房，“茶几上有吃的，冰箱里还有水果、饮料和蛋糕，想吃什么自己拿。”


    顾堇堇点点头，转步到厨房里面打开了冰箱。浴室内很快响起冲淋的声音，她拿了葡萄和蓝莓出来放在瓷碗里淘洗，因为有些心不在焉，水都漫出来也没第一时间发觉。


    她看着外面的雨幕，感觉好像有什么朝她接近。


    很难形容对方的真容，只依稀知道那应该是个庞然大物。


    她无法抗拒，也不想逃避，可是想要让对方的脚步慢下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颗粒饱满的葡萄咕噜噜地从碗里掉进水池的时候，顾堇堇竟然被这细小的声响惊了一跳。


    她回过神来，把那颗葡萄拎出来重新冲洗，然后再去整串上取下一颗，再重复同样的动作。


    洗完葡萄，又去一颗颗地洗蓝莓，有点机械化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堇堇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想到应当是何勉洗过出来，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最后几颗蓝莓丢进盘子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端起盘子想要转身过去，但仓促之间盘子从湿润的手间滑得脱开，“咣”地一声砸到了地板上，盘子摔得四分五裂，盘子里的蓝莓也滚落一地。


    顾堇堇惊地低呼一声，正要低头去收拾，忽然感觉身体一轻，是何勉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何勉的发上还挂着水珠，有几颗已经掉到额前了，也没来得及擦：“本来想从背后抱抱你的，没想到吓到你了。”


    顾堇堇还没能完全从刚才的意外里抽离出来，怔怔地看着何勉的脸。


    身体骤然悬空后，下意识地就想找个支点，她一手拉住了何勉衣襟，另一只手有些无处安放地贴在他们身体之间，娇小的人在他怀里勾勒出只对他可见的玲珑窈窕。


    直到他把自己的身体轻放在沙发里，感觉到身体安稳落下的时候，心才捡回一点踏实。


    顾堇堇的头颈靠在沙发，腿却还支在何勉腿上。他俯身过来，并没有十分贴近，给她纤细的腿留足了空隙，这反而让姿势显得更旖旎。


    顾堇堇轻轻蜷了蜷腿，膝盖都抵在他胸前，但何勉愈发迫近了，唇角上扬，莫名显得有点痞：“你在紧张什么？”


    “没有紧张。”顾堇堇伸手擦去他额间的湿痕，有些失神地喃喃道，“反而感觉……挺开心的。”


    如果说，何勉今天只是带她在外面玩，去贵的商场，去好的餐厅，她当然也会觉得体验很好，但也不过止步于此而已。


    可当她回到这个他们以前一起生活的地方，看到他用心的准备，感觉到他不易察觉的体贴，她真的体会到了那种可以无限接近于幸福的感受。


    何勉再次从她眼里看到了那种潮湿的眼神，一时之间很难勘破。


    就在他想要问时，她探身，吻了他唇角。


    一个带着试探的吻，很轻，很浅。


    很软。


    周围氤氲着何勉才刚沐浴过的，湿润而清爽的味道，而顾堇堇却还是从当中捕捉到了一种由淡转浓的，属于何勉的，异常野性且具有蛊惑的荷尔蒙气息。


    她被那种气息撩地闭上了眼，而何勉的回吻没有间隙地覆在她唇上。


    柔软的唇瓣被轻轻包裹，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引导和探索。她也轻轻回应，呼吸却渐渐不由自己。


    从辗转的吮吻到充满进攻的轻咬，那种极具男子汉气概的吻就像是在攻城略地一样地宣告占有。


    顾堇堇有些不知如何招架，只能下意识地勾了何勉的手指。


    何勉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十指交握，唇舌相缠。


    窗外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的迹象。清冷都被窗子隔绝，室内暖黄的灯照出两个纠缠不清的影子。


    柔软而狭窄的沙发，承载的是驶向意乱神迷的船。彼此灼热的吐息，随时都会步入一个叫做失控的领域。


    何勉抓了顾堇堇的手，引她抚上自己的肌群。触手可及的是山峦一样的紧绷一片，蓬勃得像是血脉贲张四个字的真实写照。


    顾堇堇的脸早已经热得发烫了，而手拂过的脊背，却更是烫得惊人。


    她有些无措地抓了一下，指甲滑过肌□□壑的时候，何勉的吻缓了下来。


    他微微撤开了唇，轮廓分明的脸被情.欲染出一层薄红，性感的唇一字一句，嗓音偏沙：“再继续下去要闯祸了。”


    顾堇堇的眼睫都发起了颤，手指穿过他的发间，再说不出来给他吹头发的话。


    原本湿润的头发，已经被热力熏得半干了。


    在沙发上依偎许久，顾堇堇有些懒洋洋地不想动，声音也慵懒：“我想吃水果。”


    何勉说：“我去拿。”


    说着去拿，却一时间坐着没有动作。顾堇堇疑惑地瞧他一眼，他却略显古怪地侧过脸，随手抓了个抱枕往她怀里塞。


    在她手忙脚乱地拉扯的时候，何勉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这才转身到厨房去了。


    何勉把厨房的一片狼藉收拾完，端着葡萄出来，顾堇堇已经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发丝还有些凌乱，她也没有怎么去梳理，只是随手打开了电视。


    “我们一起看部电影吧。”见他走过来，她笑了笑说。


    “好。”何勉没有异议地应了。


    顾堇堇从片库里找到了一部爱情片，名字很好听，叫做《花束般的恋爱》，讲的当然也是一段爱情故事。


    故事的展开略为有点俗套，不过就是相识然后相恋。


    何勉抱着顾堇堇，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投喂着葡萄，她也乖乖地在他怀里，他喂一口，她抿一口。


    画面流转到男女主角同床欢爱的时候，顾堇堇的脸有些红了，但并没有让自己回避，只是静静地看着。


    何勉意动，刚想侧过脸吻她，就听她说：“认真看，待会我要观后感的。”


    “观后感等下再说。”何勉随手拿起遥控按了暂停，“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他伸手轻轻捧了她的下巴，让她转过脸看着自己：“我们以前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才住在一起的，你能明白么？”


    顾堇堇没有想到何勉会突然问她这个，脸上的红晕悄然蔓延开来，但看到何勉炽热的眼睛，心里有股坦诚被灼地如同金石一样坚定，这让她敢于面对承认。


    “我想我明白。”顾堇堇说。


    话音刚落，唇就被何勉吻住，极尽缠绵。


    何勉在这个吻里摸索着按下了继续播放键，直到这一段情节结束才中止了这个吻。


    他抚了抚顾堇堇红润的脸，让她重新靠着自己的肩，终于才继续观影。


    电影的剧情一开始的确有些俗套，而就在何勉以为会这么俗套下去的时候，出现了转折。


    男主角和女主角离开校园，在步入社会以后出现了分歧。家庭、工作、意志的取向不同，让他们开始陷入争吵的泥潭。曾经的兴趣相投，也如蒙了尘的花，不再鲜艳。


    何勉从这样的剧情走向里，感觉到了一丝微妙。


    他看向顾堇堇，而她只是认真地看着屏幕，侧脸异常安静，似乎对于这样的剧情毫不意外，显然是了解过的。


    何勉耐着性子将目光转回电视，屏幕莹莹烁烁，但却没有再次出现所谓反转。


    两个人就这样分开了，即使分开后还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最后也还是踏上不同的前路。


    原来，所谓花束般的恋爱，是在鲜艳过后，最终走向凋零的。


    片尾曲响起的时候，何勉一手抱着顾堇堇，一手隐忍地抓着沙发扶手：“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顾堇堇垂着眼，轻轻笑了笑：“电影结束了，我们……也就到这里吧。”


    “为什么？”何勉皱起了眉，“你认为我们跟他们经历相似，所以就只有同样的结局？还是说，你觉得今天的约会不好，对我不满意？”


    “都不是。”顾堇堇轻轻摇头，“给你的礼物，你还没拆呢。”


    何勉闻言，沉默着起身，拿出她一早给自己准备的礼物。


    黑色的包装被他随手拆开，丝带凌乱地坠了地。一个精致的木质相框渐渐展露出来，而在相框当中存放着的，是花色不再、形容枯萎的永生花。


    风信子、铃兰和玫瑰，都已经没了生机，所有寓意美好的花语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死寂沉沉。


    在看到这份所谓礼物的一瞬间，何勉就明白了顾堇堇的意思。


    今天从一开始，不，可以说是从答应他约会的那天起，她就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他破镜重圆。


    她只是要像电影里的两个人一样，再渡过最后一段温存的时光，然后和他各奔东西。


    意识到这一点，这几天的精心筹备都仿佛成了一场笑话，而他就是被晾晒在舞台中心，任她取乐的小丑。


    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什么煅烧过一样，只剩下和枯萎花朵一样的凋零模样。


    何勉从不可置信而又恍然大悟的矛盾里，感到莫大的讽刺。


    何勉长指紧握成拳，脸上却没了表情，就连语气都透着一股空洞：“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报复，那么，你成功了。”


    在江月影面前尚且能说出她不是那样的人，但真的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何勉却不能不产生这样的念头。


    在他对他们的抱有莫大期许的时候，再把这一切狠狠摔碎，天底下恐怕再没有比这更狠的报复。


    但偏偏，这是他应得的。他甚至没有立场去谴责。


    何勉陷入沉默，而难堪却在沉默里沸腾滚烫。


    就在他不知该用什么面目去接受这一切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句如同赦免的话：“我没有必要非去报复你。”


    在一早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顾堇堇就知道何勉会生气，所以对于何勉的指控显得很平静。


    她起身，向何勉伸出手，唇角甚至微微挑起一丝笑：“送我回家吧。”


    在听她否认了报复这一说后，何勉就倾向于相信了她的说法。


    但，如果这不是报复，他就更弄不懂她这样做的理由。


    “你还没有把话说清楚。”何勉说。


    顾堇堇上前一步，难得地主动握住他手腕，轻柔不失坚持：“回去之后会跟你说的，走吧。”


    外面的风雨仍旧没有停歇，明明坐在车里不会被风雨侵扰，顾堇堇却感觉身体有些冷。


    脑袋隐隐作痛，她看向窗外，只觉得雨夜之下，那个不可窥见其貌的庞然大物已经尽在咫尺。


    她忍住疼痛，在被那片不可窥视的汹涌淹没之前，对何勉道：“我想在车上睡一会儿。”


    “嗯。”何勉心不在焉地应。


    顾堇堇闭上眼睛，脑海中混沌的一切遁入无边的空虚，所有幸福的、痛苦的、美好的、酸楚的，都开始疯狂地向她席卷而来。


    失去的记忆，如排山倒海而来，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她。


    她知道，她想起来了。


    很多事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