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束确认被签收的时候，何勉正在他和顾堇堇以前一起生活的地方。


    虽然每周都还会有钟点工过来打扫，多日无人居住的房间，依然难掩空荡。


    何勉依稀想起，在顾堇堇失忆的前两日，她才刚给客厅的花瓶都换上了鲜花。


    含羞的蔷薇，纯洁的桔梗，轻柔的风信子，一簇簇地开出锦绣，是她特地为了欢迎他从山区跑车回来准备的。


    现在也都被清空了。


    何勉依靠着门，沉默地想，顾堇堇那么善解人意，只要稍加一想，就该知道花是他送的。


    恶意留言都已经举报删除，这些背后功夫他不想多谈，但至少，她该知道那个点赞是他有意为之。


    可她对此矢口不提，连一点表示都没有。


    何勉打开微信，在输入框里打打删删，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消息发了过去。


    [还在生气么？]


    顾堇堇没有回复，何勉于是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的忙音一声赛过一声地漫长，他几乎以为就要这样在漫长里收获无用的等待，这时电话通了。


    “喂？”电话那端顾堇堇的声音很轻，不太能听出是什么情绪。


    “给你发消息你没有回。”何勉缓缓说。


    “我刚才在洗漱，没看手机呢。”顾堇堇说着这时候才看了眼微信。看到何勉发的是什么之后，她轻呼了口气说，“如果是为了那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不怎么想为这个生气。”


    何勉顿了顿，语调里藏着笃定，和旁人难以察觉的苦涩：“……你失望了。”


    顾堇堇才刚洗漱过，发梢还挂着水珠。一颗水珠从额前滴下，在脸庞蜿蜒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她用毛巾擦去那道湿痕，又将头发重新擦了擦，找回了些平静的语气。


    “我当然会失望。”顾堇堇说，“换做谁都会失望的。”


    曾经她对他的期待，就好像一颗盛夏的果实，她悄然埋下，他却迟迟地到两人的关系冰如寒冬才挖出来，而那个时候，果实已经腐烂了。


    何勉此时就像是吃掉了一颗腐烂的果实，从里到外都感觉苦涩不堪。


    他握着电话，语气已经带了些不自知的执拗：“失忆前的顾堇堇就不会。她了解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坏。”


    “我只是……不太适应。”何勉蹙眉说。


    不适应她和自己保持着陌生人一样的距离。不适应她还做着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事业，却只想去探索没有自己的人生。尤其不适应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那里竟会没有爱意和了解。


    真的非常不适应。


    何勉沉默片刻，眼睛被周围映出一片空荡：“之前我并不知道事情对你来说这么严重，不然我不会放任不管。我不太会哄人，不禁会想，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想要到以前我们一起生活的地方找找灵感，然而这里都空了。”


    这大概是顾堇堇自失忆后和何勉接触以来，从他口中听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无疑是真诚的，让她觉得，何勉似乎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可同时也让她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空落。


    说起来也是在一起许久，到最后什么都空了。


    这不是她设想的，爱情应有的模样。


    但是，之前那件事里，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她并不会在此时对何勉展露自己的同理心。


    “你说这些……难道是希望我反过来安慰你么？”顾堇堇问。


    何勉听出了其中的讽刺意味，他也的确感觉心头被刺了一下。


    但他自知在这件事上无可辩驳，那些网上的流言，他看了都觉得恶心，更别说她了。


    “倒没有。”何勉顿了顿说，“我是想说，我们见个面吧。你想去看电影，想去吃美食，想去逛街购物，想去开车兜风，无论什么，只要你能觉得好一点，我都乐意奉陪。”


    实际上，何勉说的这些，都是顾堇堇自己有在做的自我调节。


    她今天下班之后才跟庄晴雪一起去逛了商城，吃了美食，电影院院线正在放的片子没有她特别感兴趣的，刚才还想着洗漱过后自己到房间安安静静地享受独处时间。


    顾堇堇并不想讨论其中的默契，只是说：“好像没有什么吸引力，这些事，我都会自己看着办呢。”


    “那你觉得什么比较有吸引力？”何勉追问。


    顾堇堇其实没有太多和他见面的想法，话都是胡来的：“也许……你穿上可爱玩偶服到广场上跳性感舞蹈，这种的吧。我应该会有兴趣去观摩一下。”


    没曾想，何勉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她的提议。


    他的语气显得有点为难，显然认为，这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接受的范畴：“……只给你一个人跳可以么？”


    顾堇堇真的没想到他会考虑这个提议，因为惊讶而一时失语。


    何勉见她突然没了话，低声追问：“你……要看么？”


    “不，不要。”顾堇堇急忙否定，说完又感觉自己这样好些有些心虚，轻轻补了一句，“我并不怎么想见你，看电影去了，拜。”


    何勉甚至来不及问她打算看什么电影，电话就被她挂断了。


    连见面也不想见了么……


    何勉压抑地喘了口气，才艰难地把肺里窒涩的感觉排挤出去一点点。


    空荡的客厅里，许久无人动过的电视被人打开，屏幕里播放起了带着忧郁色调的《忠犬八公》。


    顾堇堇是喜欢看这种文艺片的，何勉却不怎么喜欢，总觉得相较于动作片和科幻片，视觉效果太过平淡。


    她把戆戆带给他之后的某个休息日，他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看到八公一日复一日地在已故主人的日常足迹往返，顾堇堇几乎哭成了个泪人。何勉看到中途就开始分神，在手机里搜索车辆改装的案例，对于剧情只知道大概。


    唯一记得比较深刻的，可能就是她抱着戆戆，眼泪汪汪，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如今只剩他一个人重温这部电影，她离开了，是他不由分说地让她搬走的，戆戆也让她一并带走，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看着电影里忠犬八公十数年如一日的坚守，却没了那个说过想要和他试试天长地久的人。


    漫长的电影播放完，何勉沉默着关掉电视，继而关上了房门。


    过往也就被锁在了房间。


    另一把尘封的钥匙还在那个人手里，只是从她离开的那天起，就找不到了。


    *


    日子在平常里又过了几天，再次去ST赛车俱乐部进行节目录制时，方案已经大不一样。顾堇堇还从工作室调用了最顶级的那台无人机，用以进行空中拍摄。


    他们到的时候，沈觉明也在，正在给刚结束训练的少年组学员进行深度指导。


    也就是这时候顾堇堇才知道，沈觉明比何勉大一轮，原本也是专业赛车手，后来年纪大了反应变慢，就转职做了教练，何勉也受过一些他的指导。


    现在他的事业重心在慢慢转向寰野竞技馆，不过时不时的还会在俱乐部代次课，有比赛的时候，也会兼任何勉的领航员。


    顾堇堇和他打了一下招呼就开始布置。


    以往总是踩着点到点何勉，今天在差不多的时间过来了，就坐在看台上看着他们忙来忙去。


    忙碌的顾堇堇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她不比林珊身材高挑，素净的脸上也不如林珊妆容精致，只是淡淡地描了秀眉、涂了唇膏，但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顾堇堇却一点没有被对方压制的感觉。


    她今天没再戴帽子，只梳了一条灯笼辫，脑后别了一只蝴蝶结发卡，遮住了脑后新生的绒发。脊背一如既往地大方挺直，露出优雅的颈线，和对方说笑时，颊边的酒窝时不时会显露出来。


    阳光穿过枝头照在她笑颜，几许树影斑驳也没能夺走她的明媚。


    直到和林珊结束交谈，顾堇堇才留意到何勉。


    之前的不愉快，她不想带到工作场合。再加上，何勉之后的表态，也算是给了事情一个交代。


    所以，她应着目光走上前，礼貌招呼，不带情绪：“今天倒是来得早。”


    何勉坐在看台上，深邃而浓黑的眼睛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影响你们布置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听起来像是得了感冒，情绪晦暗的样子仿佛在用力压抑着什么似的。


    让她很难确定，他这是担心自己影响别人的问询，还是对她这种说法不耐烦的反问。


    “没有。”顾堇堇选择了比较保守的回答，“我们大概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完全布置好，你有想法的话可以和我沟通调整。”


    何勉本想说话，但是喉间痛痒，没能说出什么，只是冲着顾堇堇摆手，偏过头去掩唇咳了几声。


    顾堇堇看着他血气稍淡的唇色，和滑动地艰涩的饱满喉结，下意识地说：“不舒服的话趁录制前再休息会儿吧。”


    何勉又咳嗽了几声才抑制住，缓了有那么几十秒才又看向她，唇边噙着点嘲弄似的笑，声音低而哑，像是被沙砾磨过一样地透进耳膜。


    “要不是录这破测评，你还会不会在意我舒不舒服？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