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条尾巴

作品:《我养的龙傲天是反派

    “邪魔——”


    小童目光如渊,小小年纪就已有渊渟岳峙的担当,他定定站在高悬的祁府匾额下,肃声说:“滚出祁家。”


    “邪魔?”


    祁曜用极为怪异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又像是听到了什么离奇的笑话,低头大笑不止。


    那笑声里透着说不尽的疯魔,直至笑得自己咳嗽不停才堪堪止歇。“是啊,我是邪魔,早不是什么毫无还手之力的剑修。你手中如此力弱的武器,学来何用?”


    他的目光移向檐下,似有泰山之重,“如此可笑的规矩,守来何用?”


    又落在小童挺直的脊背上,轻若孤鸿片羽,“如此可怜的人生……”


    小童拧眉,再也听不下去。手腕一沉,猝然执剑向前疾撩,不惧数个境界之差,悍然出招。


    那一剑划破空气直刺祁曜面门——


    是一往无前的锐利!


    祁曜不躲不避,迎着锐利剑气直穿中庭,在这样生死一线的时刻,竟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狂傲。


    “邪魔外道,冥顽不灵,与尔多说无益!”小童剑尖于身前划出道道残影,剑锋破空时锐响不绝。


    幻境之中,不循常理。


    此刻,庭中血雨如注,滔天怒海里。


    祁曜伸出手,双指将那薄薄剑刃一转,使那初具雏形的剑气反伤其主。小童也丝毫不避,偏有宁折不弯的执拗,任由剑气擦伤面颊,旋身蹲步,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阻挠他的前进。


    “别动我的猫。”小童面无表情道。


    祁曜仍不见回应,半蹲在庭前台阶下,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三寸青锋直抵命门的危险。只是轻轻地,为那只无辜罹难的橘白花猫合上双眼。


    云妙就是在这个刹那跌入中庭的。


    四爪在空中扑腾好几下,好容易找到一个稳定的支点平安落地,雀跃好奇的神采在抬眼的刹那骤然一滞。


    “这是谁干的!太过分了,我要把他千刀万剐,把他臭不可闻的元魂塞进沉渊裂隙里!”云妙的目光从同类血肉上移开,义愤填膺地望向人类,后知后觉地发现,幻阵自动修补漏洞,直接收走了她的人形与交流能力,一出口便是杂乱无章的喵喵叫。


    云妙如遭雷击。


    天塌了,变成普通小猫的大妖要怎么带走好大一只人类?


    祁曜有一瞬间的愕然,下意识顺了顺她炸毛的脊背。


    这手法……云妙没忍住冲动,脑袋一歪就蹭向他的手掌,就还挺舒服的。


    或许是闯入者带来的连锁反应,小童陡然变化,顷刻间已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青衫窄袖,黑发高挽,倚剑而立时别有一派风流意气。


    那面容竟与眼前真实的人类幼崽分毫不差。


    有点难搞啊。


    云妙咂舌,爪垫在祁曜摊开的手掌上借力一点,轻松跃上肩头,尾巴在他胸膛前一扫一扫。


    向来爱洁的猫猫大妖丝毫不在意少年浑身狼狈,依旧喵嗷乱嚎:


    “昆仑仙灵还说不是区别对待!”


    “好端端地爬个石阶,你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幻境?”


    祁曜忽地心头一颤,就像是海上迷途的孤舟终于找到了锚点般,被一股真实的温暖拽回了正轨。


    就算没有任何未来可言。


    至少他可以确定,此时此刻,确实有一只猫主动地选择了他。哪怕只是片刻的停留,好像也是可以暂时相靠的吧?


    ……只一个幻境罢了。


    他想。


    多一刻,少一刻,又有什么所谓呢。


    但对面再度进阶的心魔哪会放过吞噬本尊的机会,那人狭长凤眼微眯,不必出招,话语已如剑锋利。


    只一句就能洞穿祁曜脸上所有事不关己的伪装。


    “无能之辈,守不住这一只,还要继续诓害下一只无辜狸奴?”


    他定定望向远处跨越轮回的未来:“纵有千钧之力,你的心不见天地,不见众生,何异于织茧自缚?祁曜,告诉我——一个连剑骨都不敢修补的懦夫,一个本命剑都折了的剑修,一个注定败走的丑角,要如何不耽误旁人的未来?”


    “你太聒噪了。”


    祁曜终于掀起眼帘,一手将自来熟的白猫稳稳抱入怀中,一手旋腕将灵气化刃,执剑下指,疾刺来人命门。


    这一剑快得只剩残影。


    但对手格挡的角度极其刁钻,就像是提前洞察了他所有的心思。


    顷刻间,两个祁曜分庭而立,交错的剑影甚至令连绵细雨都微微一滞。剑鸣不绝于耳,出手的招式比应对任何一个仇敌都狠决,锐利剑气几乎是冲着要将对方碎尸万段去的。


    虽然自诩见过大世面的成熟大妖,可灵域实在太平得太久。云妙这不满百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纯粹的、有来有回的杀招。


    不为杀人,只是单纯地发泄戾气。


    ……对着自己发泄戾气。


    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自厌,在此刻袒露无疑。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旁观者清。


    云妙看得分明,困扰他的梦魇从来不是那只无辜惨死的橘猫,而是那一刻无能为力的感觉,是那一句“诛恶务尽”的家训。


    所以越是怀疑,越是悔恨。


    心魔所化的自己就越是强大,越是无穷无尽。


    早知道就把仙灵一道抓过来。


    就该叫始作俑者瞧瞧,这哪是寻仙问道,分明就是草菅人命!


    有温热的血溅上额心,将那模糊未明的妖纹烫得发亮,云妙凝望着祁曜的侧脸,眼眸噙着些许道不明的懊悔,整只猫不由得微微颤动。


    落入人类的眼中就像是因为害怕而战栗。


    祁曜伸手粗粗抹了把脸,低头朝怀中白猫递去一个勉强算作宽慰的眼神,冷声道:“现在总该知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罢,反手挽剑,将丹田气脉间受血气翻涌的魔息压得更深。


    偏执疯魔的杀招,就像是要在这硕大的祁字匾额前证明,无需魔气相助,他也可以用早就放弃的剑招,轻松击败最初那个弱小的自己。


    “跑吧,离像我一样的人类远一点。”理智重新回笼,冷硬的推开这不该出现的变数。


    小猫深吸口气,偏扒拉着他的衣服,始终不肯松开爪子。祁曜将松的手一顿,它歪头眨眼的模样无辜极了,毛绒绒的尾巴扫过他的眉心,像是在说“人,你不要难过,咪会和你同进退”。


    而下一秒,雪白尾巴挡下剑气的动作干脆利落。


    因为云妙终于发现,他们俩的剑锋的确凶残,却都不约而同的绕开了她这么大一只障碍物。


    也不知道是幻阵的规则,还是心魔与本尊无言的默契。


    “祁曜啊祁曜,你已经弱到要靠别人的眼睛,才能堪堪刺中我一招半式么?”


    直劈面门的剑被挑开,心魔不甘心局势逆转,连连挑衅道,“没有她,你又待要如何破局?哦,我明白了,你也要学那邪修要将生灵炼入铜镜,使一招以镜为引的旁门左道。哈哈哈,不愧是天生天养的——”


    “魔头”二字还未说出口,一人一猫默契配合下的一剑悄然刺入雕刻精美的廊柱。


    祁曜步步逼近,浓黑瞳仁静得像一潭死水:“我说,你太聒噪了。”


    霎时间——


    无数剑意争鸣,天地间最浩荡正意的剑如破晓之光,荡尽魑魅魍魉。


    ……


    最凶险的心魔幻阵,就这样以一种颇为儿戏的办法宣告破解。


    而这一切的一切,还要从半炷香前说起。冷静下来的云妙观察到,心魔曜出招时总会有意无意收势,特地绕开那些精巧的柱子,像是顾忌着什么东西似的。


    没有办法沟通,她便以自己为饵,每每靠近柱子都假装要跳出去,而上道的人类幼崽总能在最后一刻反手出剑,替她挡住作死的小动作。


    全仰赖她的聪明才智!


    云妙骄傲昂首,她就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大妖。


    而揣着她的人类少年几不可闻地叹了声,任由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剑气亲昵地擦过鬓角眉宇,如幼时般涌入丹田气海,给他这个邪魔带来比心魔更沉重的反噬。


    那心魔倒也从未妄言。


    他,的确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邪魔了。


    雨霁云消,一次比一次精细的城主府融化在青苔石阶间。


    仙灵不情不愿的恭喜声响在耳边。


    祁曜说不清此刻是个什么心情,那双眼里幽邃晦涩,落定在云端朝自己招手的云妙身上。


    登仙阶,问心路。


    九百九十九个石阶,九百九十九次叩问本心。


    到最后,他不得不认可,“反派”的确不适合与他人同行。


    而他们不过临时搭伙,甚至未曾交换姓名,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同路人。


    于是,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祁曜展开双臂卸去所有力量便要朝后仰去,准备放弃这直抵云霄的最后一阶。


    天地倒悬时,还是那一双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个柔软的怀抱,似乎托住了人类少年所有的怀疑与否定。


    “你的仙路可不仅仅关乎自己,它是我心中最最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云妙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带着温热的吐息洒落在他脖颈边,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多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