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七:数据

作品:《神明

    第七区的夜,被警报和混乱撕扯得支离破碎。我融入这混乱,像一滴水汇入油污遍布的河流。每一步都牵扯着太阳穴残余的刺痛,精神力透支后的虚脱感如影随形,龙瞳的力量被重新压回意识深处,但那万物皆可解析的“真视”感偶尔还会闪过,让我看穿一面残破墙壁后的惊恐家庭,或是一辆报废悬浮车底盘隐藏的走私暗格。


    这并非祝福,而是负担。太多的信息无差别涌入,加剧着精神的负荷。


    我必须离开第七区,越快越好。但以我现在的状态,长途跋涉或使用任何超常规手段都无异于自曝。GPA的临时检查哨卡肯定已经设在了所有主要出口,他们的扫描仪此刻必定敏感到了极点。


    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我合理、安静离开的“合法”身份。


    我闪进一条散发着腐臭气味的窄巷,背靠着湿滑的墙壁,略微喘息,意识沉入那依旧翻腾不适的精神海,极力忽略着剧痛和眩晕,开始编织。不是动用磅礴的“总和”之力去凭空造物,那动静太大。而是像最高明的黑客,将意念接入这座城市庞大而混乱的基础数据流——公民数据库、交通管理系统、GPA外围监控日志……


    我的“全系”主属性在此刻展现出其诡异的一面。它并非简单地控制金属或火焰,而是触及构成数字世界的更底层规则——信息本身。我的思维化作无数无形的触手,在浩瀚的数据海洋中穿梭、寻找、修改。


    这个过程精细而危险,如同在亿万根绷紧的钢丝上同时跳舞。我必须避开GPA“基石”系统可能被惊动后的核心防御,利用其因之前外部攻击而产生的混乱和漏洞;我必须抹除所有操作痕迹,让每一次修改看起来都像系统冗余错误或延迟同步;我必须精准地选择一个目标身份——一个真实存在、近期低调、且有合理理由此刻离开第七区的普通人。


    数据流在意识中奔腾,化作无数闪烁的代码和图像。头痛欲裂,鼻血再次不争气地淌下。


    找到了。


    莉,一名二十二岁的低级文员,在第七区边缘一家无害的合成食品加工厂工作,记录清白,社交简单,预约了今晚前往第三区的夜间公共悬浮巴士,探望生病的祖母——一个因为城区骚乱而再合理不过的离开理由。最关键的是,她的生物特征扫描记录恰好有一段因设备老旧产生的微小模糊区间。


    就是她了。


    我的意念如同最细微的手术刀,开始工作。


    修改交通系统的乘客名单,将莉的出发状态从未检票改为已检票;在她的医疗记录中添加一条轻微的呼吸道不适症状(以便解释我可能残留的虚弱和苍白);在她的个人通讯器里植入几条与祖母的、符合她语言习惯的焦急问候信息……最关键的是,实时劫持并短暂循环第七区3号出口检查哨卡的身份扫描仪数据流——持续时间只需要0.7秒,恰好够莉的证件被扫描并通过,而扫描仪反馈回中央数据库的结果,会被替换成一张我精心伪造的、叠加了我当前生物特征模糊化处理后的莉的脸,以及“许可通过”的指令。


    这一切在现实时间中,只过去了不到三分钟。


    我感觉到精神力再次被剧烈消耗,眼前阵阵发黑,但成功了。一个数据的幽灵被植入了系统,为我打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我撕下外套最里层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将兜帽拉得更低,模仿着莉资料里显示的、那种有点怯懦紧张的步态,朝着3号出口的方向走去。


    街道比之前更加混乱。GPA的兵力明显被抽调,只剩下少数人在维持基本秩序,更多的是惊慌失措的市民和趁火打劫的混混。爆炸声和撞击声从城市中心方向不断传来,显示那里的冲突远未结束。


    这为我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尽量避开人群,我低着头快速穿行,龙瞳的残影让我总能提前半步避开危险的漩涡和巡逻的视线。


    终于,3号出口的哨卡出现在眼前。临时拉起的路障,闪烁的警示灯,几名面带疲惫和不耐的GPA执行官正在粗暴地抽查着想要离开的车辆和零星行人,一台身份扫描仪发出单调的滴滴声。排队,等待,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轮到我了。


    一个年轻的执行官瞥了我一眼,似乎被我苍白狼狈的样子弄得皱了皱眉,机械地拿起扫描仪。


    “身份证明。”


    我递出刚刚用意念影响旁边垃圾桶里一张废弃ID卡材质、临时仿造出来的莉的证件——物理伪造只是幌子,关键在数据流。


    扫描仪的红光对准了我的脸,滴——


    在那瞬间,我的意识再次高度集中,强行切入那微不足道的数据通道。扫描仪发出的绿灯闪烁了一下,屏幕上的图像和数据短暂模糊了零点几秒,然后恢复正常。


    “莉,合成食品厂二车间……走吧走吧。”执行官不耐烦地摆摆手,注意力已经被后面一辆试图强行冲卡的破旧货车吸引了过去。


    我低下头,快步穿过路障,将第七区的混乱和危险甩在身后。


    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带来一丝清醒。踏上去往第三区的夜间巴士,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蜷缩起来。巴士缓缓启动,驶入被霓虹和阴影分割的荒野公路。我闭上眼睛,试图缓解大脑针扎般的疼痛。


    成功了,暂时。


    我能感觉到,数据层面的细小修改并非天衣无缝,“基石”系统混乱平息后,细心的审计员可能会发现莉记录中那些微小的不谐,GPA哨卡那0.7秒的数据循环也可能被某个后台日志捕捉到异常。


    那个神秘男人,如果他真的感知到了我那一下精神穿刺和短暂的龙瞳波动,他绝不会放弃,他可能正在用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追踪我。而城市中心,那场针对“基石”和垦的攻击,其源头和目的依旧成谜。


    我只是从一个小的漩涡,跳进了一个更大、更黑暗的漩涡边缘。


    巴士在夜色中疾驰,像一个移动的铁棺材。


    我知道,数据的幽灵骗得过机器,却骗不过真正的猎手。休息,必须尽快恢复。


    更严峻的挑战,一定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