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村酿老酒

作品:《浪子不回头

    尘土飞扬的小路上,远远的走来一个人影,黑色靴子,腰边一把很短的佩剑,宽边斗笠,斗笠下一双瑞风眼。看见前面竹林外挑出一个酒招,立刻方向一转,向那边走去。


    路边酒肆里,一位白发老者掌柜,一位妙龄女子上菜,简简单单几张桌子,三三两两的倒是坐了不少人,竟然没有一处空桌了。


    来人摘下斗笠,一双瑞风眼抬起,四处打量。正对上那妙龄女子看他,便爽利的冲她一笑,这人长得本来就很好看,这一笑,映着小店边上的竹影斑驳,顾盼生辉。那女子本来做这一行,见惯了五湖四海的过往来客,出挑的人物没少见到,竟然也不由得呆了一呆。


    老者便发话喊她:“小妮子,还不快点招呼客人。”


    小妮子忙回神,手脚麻利,将端着的果菜送上几个桌子,旋回来张罗:“这位客人,归灵盛会要开了,来往的人多,都赶着日子前去亮工镇的疾风火雨部领取参会拜帖。您看,我们这里也没有空桌了,您要不先将就一下,和那位客人一个桌子挤一挤?招待不周,多多担待!”


    小妮子说着,往窗边的一指,那边果然有一桌,背对二人,单单落座了一位客人,宽袍黑发。那人专心吃饭,四周高谈阔论,熙熙攘攘,同他仿佛不在一个世界。小妮子说完,便先上前去相解释叨扰。


    这位瑞风眼的客人,便是孟渊了。


    孟渊在那落单客人对面坐下,拱手做了一礼:“叨饶了!”


    那人本来似乎心不在此,想着自己的事情,看见孟渊坐下,也不还礼,也不说话,眼皮只懒洋洋的抬起来打量他。


    四目相碰,孟渊却觉得心下一震,觉得这个人好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看模样,那人和自己似乎年纪相仿,虽然穿着宽袍,但仍然能看出里面清瘦的身材,坐姿慵懒,靠在椅背上,五官俊秀中透出凌厉,睫毛极长极浓密,原本应该是极美的长相,但是却不修边幅,胡子长了满腮也没有打理,漆黑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邋遢极了。


    一点都没有少年人的朝气。


    他一开始低着头,完全挡住了眼睛。忽然抬头,一双极冷的眼睛寒星一般在云层后忽然闪耀出来,但那点寒星不是犀利的寒星,而是那种如同历经千万年的岁月,已经对这世间毫无期许的,让人如同被冰锥刺中一般的寒意。


    两人对视之时,他原本一副神游天际的表情,忽然收敛,双眼便似黏在孟渊身上了,肆无忌惮只管打量。


    孟渊被这充满寒意的目光一对视,心中顿时觉得诧异:“为什么如此年轻的人,会有如此毫无生机的双眼?”


    而那双毫无生机的双眼,还正在盯着他。他被这眼神看得不自在,于是单刀直入:“这位朋友,我们认识?”


    那人斩钉截铁:“不认识。”


    孟渊:“那是我脸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并无。”


    孟渊:“那你为什么只管看我?”


    那人沉默了一下,双眼转向别处,露出一个线条如同刀刻一般的精致漂亮的下颌线:“失礼。”言罢,低头一杯酒,双眼的寒星终于又藏了起来。


    三个回合的对话,那人说了总共不到十个字。


    随即,同桌的两人便各自陷入沉默。孟渊对此倒毫不在意,奇怪也好,沉默也罢,饭菜已经上桌,一大碗汤汁,陪几个围碟小菜,红中点绿,热香扑鼻,虽是村野小店,却是十分好手艺。


    孟渊举筷,向对桌的怪人做了一个礼,便要开动。


    孟渊此次出游,没有同伴,连阿银都瞒着,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


    他被长老罚跪了三天三夜的神庙。因为自己丢失了重要的珍珠发带,跪在神庙里面的时候,一直心急火燎的想着找机会出去寻找。看着山谷中秋雨绵绵,无休无止,也没有农事忙碌,便找了一个空,偷偷溜出来,只留了一张字条在老木桌上,大字写着:


    “出门巡游,一路往北,初雪之前定回。


    长老爷爷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放心,我会如隐形人一般万事低调谨慎,谨遵族训。回来一定给您带两壶好酒!


    阿银,剩下的红螺酿千万帮我收好,等我回来喝,切记切记。”


    这张字条的结局是被古长老手中的内力震的粉碎。


    可怜古长老辛辛苦苦,里三层外三层的守护结界,终是错付,没有守住他最在意的东西。


    孟渊年方十八,生性闲散,觉得人生最惬意的时光,无非是行囊在自己身上,路在自己脚下,饱食而遨游,无忧无虑,看时间百态,潇潇洒洒,江海寄平生。偏偏身为藏钰族,总是被族训被长老爷爷牢牢的束缚在山谷结界的方寸之间。


    而自己,比起其他族人,更多一层锁灵咒的束缚。


    他此时还不明白为何古长老对整个藏钰族,尤其是自己如此严苛。孟渊虽然对长老十分敬重信赖,却偶尔也是忍不住腹诽:“胆小如鼠”。


    对于珍珠发带的下落,他已经去当时的火烧迹地寻找过,藏钰族的明珠并不会轻易被大火吞噬,然而孟渊一无所获。


    剩下的第二个线索,便是当时在场的疾风火雨部的面具少年。于是,孟渊离开当时着火的山林,便向火雨部的所在的亮工镇出发。现在歇脚的小店,正是在去亮工镇的路上。


    谁知,菜还未送到嘴里,忽然听见“呛”一声脆响。


    孟渊只觉得眼前一花,黑影一闪,却见对面的青年已经又慢慢落座,而青年的右手还捏着一只筷子,另一只筷子如同钢针一般,穿过一只白瓷碟子,那碟子如同一张纸片,被筷子穿过,钉在木桌子上。而桌上的汤汁茶水,尚在微微晃动。


    好快的身手!


    孟渊抬头,白瓷碟子是从小店另一边扔过来的,扔碟子的人尚在剑拔弩张,摩拳擦掌就要准备开打,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无意扔出的碟子几乎伤人。


    如果不是这青年出手,看方向,下一刹那白瓷碟子原本就该砸中孟渊的鼻子了。


    孟渊心中暗自叫声惭愧,比起对桌青年的身手,自己真是后知后觉,看来被长老看不上真是情有可原。


    宽袍青年按下了碟子,将散开的衣袍伏拢坐下,懒洋洋的往后一靠,和方才敏捷的出手判若两人。


    随即哼了一声:“无聊。”


    这时,那边又传来一整碗筷碎响。几桌衣服风格各异的客人,正在对峙。


    一个声音怒道:“薛木头,你算什么东西?!归灵盛会的典故,也轮得到你这等哑民来讲评吗?你便是讨饭,也要挑一个好地方。” 旁边几桌人连连附和。


    看其架势,那碟子必然是他丢出来的了。


    旁人纷纷嚷道:“你手里的那几卷书稿,自己统统撕掉,就放过你小子!”


    被骂的人果然像是木头,也不还嘴,双眼低垂,手里死死拽着几卷手稿,就是不放。


    见他如此,旁边的人更加来气。


    又一个杯碗茶盏飞出,擦边砸在他身旁。


    小妮子连忙欲上前,迟疑了一下,回头看老者,老者连连摆手,孟渊听见老者小心翼翼的对小妮子低语:“那是镇鬼堂的人,惹不起,我们惹不起的……”


    天下门派中,疾风火雨部公认第一,最擅于天地之怒,地动洪水之中救人于危难,广受天下人爱戴。


    而那镇鬼堂,以除暴安良,扶持弱小为己任,是名镇鬼,人多势大,因为做的这行,多有大户财主的帮衬,也富可敌国,因此颇有天下大派的行事作风,排名紧跟在疾风火雨部之后。


    两个大门派一个救灾,一个扶弱,术有专攻,井水不犯河水。偏偏镇鬼堂无论实力、口碑、江湖地位,永远被疾风火雨部压一个头,因此众人都知道,镇鬼堂心里不服火雨部,那是由来已久了。


    小妮子在店里帮忙久了,听了老者的话,眼睛垂下来,知道劝阻也无用,但又心疼杂碎的桌椅碗筷,便悄悄的走近些,瞅着空儿,把桌椅挪一挪,碗筷收一收。


    孟渊奇到:“‘银泉隐匿,哑民游离‘这一说中的哑民吗?”心想,这与藏钰族几乎齐名的传说中一族人,想不到今天遇上了。


    这两族,一族是常年低调藏匿于结界之中,另一族是居无定所四处流浪,都是现世中奇零之族。因此,不管真真假假,世间关于这两族人的传说也最多。


    孟渊平时看话本,也多喜欢看一些哑民的故事。


    孟渊转头看向那个被唤作“薛木头”的人——破旧的衣服裹着细瘦身板,虽是圆方脸,但多半是被骨架撑出来的,上面并未挂几两肉。紧紧抓住书本的那双手,虽也饱经风霜、干过粗活,但没有习武的痕迹。


    总而言之,孟渊下了个结论:不堪一击。


    孟渊叹了一口气。薛木头紧紧抓住的那两卷书,书页已然泛黄,边角卷皱,显然被翻看多次。封皮上的字模糊难辨,勉强看清“归灵”二字。在被打断之前,薛木头正在讲的两句话,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落入孟渊耳朵里:


    “灵兽献祭乃是归灵盛会的看点。历次盛会上所献祭的灵兽,说出名字来,那都是典籍上有记载的。能捕捉到这样子的灵兽做祭品,可不是一般的仙门世家能办到的事——第一得有钱财打探消息,第二得有足够好身手的高手前去捕捉。所以各位看,最近五届盛会,其中三届的灵兽乃为疾风火雨部所献祭,剩下两届则为镇鬼堂——”


    薛木头咂咂两声,烘托氛围:“可谓不分伯仲。而今年的归零盛会,又花落疾风火雨部主办。光是为准备灵兽献祭仪式,程帮主可谓尽心尽力。据说这次的祭品世人没几个亲眼见过。若果真得此物作主祭,这场归零盛会上的祭祀较量,只怕可以期待一下分出高下了。”


    那第一个酒盏子,便是在这时候飞出来的。


    随着那只飞出的酒盏,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镇鬼堂的人想必是和地痞流氓打交道惯了,气质上也近墨者黑。虽然衣着都考究得很,但一举一动都给人一种不是好人的气场——是那种如果在大路上遇见一排人走过来,也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其他人就知道应该乖乖避开的那种气场。


    那只砸向孟渊的碗,就是从这群人手里飞出来的。


    看样子本意是砸向薛木头,可惜手里没有准头。


    酒盏差点误伤人,但自然而然的,也没有人过来关心一下。


    孟渊自顾自地呲了好几声。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一边慢慢地紧了紧自己手上的护腕。


    每次感觉到不对劲,或者要开始打架之前,他都有这个习惯性的动作。


    一般来说,藏钰族的同辈伙伴,看到他这个动作,都会消停一点。


    对面坐的宽袍青年自顾自地埋头喝酒。


    那堆人里面有一个人发话了,显然是为首的:“薛木头,归灵盛会的事情,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讲,你就当着面儿把这本书给我吃下去。”


    薛木头缓缓把眼睛移向别处,不去看说话的人。那个动作,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木讷呆滞,还是因为目中无人。


    被他做出来,却呆萌至极。


    如同一只没有睡醒的猫一般。


    总而言之,刚才那句气势十足的威胁,就像一块大石头被高高举起,然后咚地落到一个泥潭里,连泡都没冒两个就直直沉了下去。


    简直可以想象说话的人有多憋屈。


    说话的人可以看出来,也的确很憋屈。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现在显得更加方方正正了,和他腰间配的玉一样方方正正。


    这人突然出手,“梆”的一下拍在薛木头面前的桌子上。


    碗筷都跳了起来,菜汤溅了一桌。


    今天最重要的设定扔出来了,对的,就是灵兽献祭。


    这是一个灵兽限量供给的悲催仙侠末世!


    阿渊和匆匆都是它的牺牲品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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