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九月中旬，暑气已然削弱，黏稠的空气里裹挟着树被烈日炙烤后散发出的干燥气息。


    教室里，风扇在头顶徒劳地旋转，吹出来的风却是热的。


    大家在桌子抽屉里拿着便携式风扇吹风，老师后背的汗早洇湿了短袖。


    江枫盯着黑板上“校园英语风采大赛”的通知，不禁开始发愁。


    她的英语不算差，但也绝对算不上拔尖，尤其是即兴演讲部分，光是想想就足以让她头皮发麻。


    江枫悄咪咪瞄了一眼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余烬靠在椅背上，指尖灵活地转着一支笔，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江枫知道，余烬的英语很好，好到那种能让英语老师露出欣慰笑容的程度。发音是少见的字正腔圆，词汇量也大得不像话。


    放学铃响，大家已经开始和周围人聊天。


    最后一节课是化学，化学老师二十出头，从没有拖堂的习惯。


    江枫磨蹭着收拾书包，余烬在班门口靠着墙，无聊的卷着书包带，看起来懒出天际。


    江枫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胡乱的把作业本和书塞进书包。


    “余烬。”


    余烬侧过头，眼睫低垂，目光落在她脸上。


    “英语大赛，”江枫像是在讨论天气，“你报名了吧？”


    “嗯。”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算是回答。


    “我也报了。”江枫顿了顿，“你家的英汉大词典，是不是最新版的？我的那本有点旧了，好多新词汇查不到。”


    余烬挑了挑眉，眼神里略过一丝疑惑。他的目光停留了一瞬，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声音混在嘈杂的人声里，但刚好让江枫听见。


    “想来我家蹭复习资料就直说，找这么烂的借口，江枫，你的语言组织能力是被蝉鸣吃掉了吗？”


    语气是一贯的嘲讽。


    江枫跟在他身后，听见余烬这种语气大概率稳了。


    去余烬的楼，江枫闭着眼睛都能走。穿过两条种满香樟树的街道，拐进一个有些年头的居民小区。墙面爬满了茂密的爬山虎。


    余烬的家在四楼，开门便能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是干净的洗衣液味道，还有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鞋。”余烬言简意赅地提醒。


    江枫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浅粉色的、毛茸茸的拖鞋换上。这是从小来余烬家穿的拖鞋，穿了很久，鞋底都磨得有些薄了，却洗得干干净净。


    江枫换上拖鞋，动作熟稔地走进书房，然后把自己扔进书桌旁那张柔软的懒人沙发里：“还是你家舒服。”


    余烬没理她，径直走到冰箱前，拉开门，拿出两罐冰镇可乐，走过来，一罐贴在脸颊上。


    “嘶——”冰凉激得江枫一哆嗦，随即接过可乐“谢啦。”


    他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长腿随意地支着，拉开自己那罐可乐，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想怎么复习？先从哪个部分拯救你可怜的英语？”


    “我英语也没那么差好吗？”江枫不满地抗议，盘起腿，拿出自己的复习资料，“就是即兴演讲没什么头绪，还有听力，有时候语速一快就跟不上了。”


    余烬放下可乐，身体前倾，手臂越过书桌，自然地抽走她手里的资料翻看起来。他的指尖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切入点太普通，逻辑链不清晰，词汇量……啧。”他毫不客气地评价，用笔在上面圈圈点点，“还有这个句式，小学生都不用了。”


    江枫探头过去看，看着他龙飞凤舞的批注，余烬的每句话都踩中了江枫的痛点。


    “那你说该怎么写？”


    余烬把资料推回她面前，拿起自己的笔记本，撕下一张空白页：“重新构思。先确定你的核心观点，然后找三个支撑论据，每个论据配一个具体的例子。例子要新颖，别总用那些老掉牙的。”


    他边说边在纸上画着思维导图的框架，思路清晰。


    “听懂没有？”余烬抬起头，恰好捕捉到她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江枫心里一跳，慌忙低头，假装研究他画的框架：“啊？哦，听懂了。不就是立论、论证、举例嘛。”


    余烬盯着她发顶那个小小的发旋看了两秒，没再追问。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进入了某种和平模式。


    江枫咬着笔头，苦思冥想她的演讲框架。余烬则在一旁看一本英文原版小说，姿态放松，偶尔会拿起笔在书上做点笔记。


    遇到一个不确定拼写和用法的词汇，江枫下意识地用笔帽戳了戳余烬的手臂。


    “干嘛？”他视线没离开书页。


    “这个词，这么用对不对？”她把笔记本推过去一点，指着一个句子。


    余烬瞥了一眼，拿起笔，利落地划掉她写的，在旁边重新写下一个更地道的表达，顺便修正了她的拼写错误。


    “哦。”江枫默默记下，把本子挪回来。过了一会儿，又遇到一个复杂的句子结构拿不准，她又戳了戳他。


    “又怎么了？”这次他的语气带上了点不耐烦，但依旧放下了书。


    如此反复几次，当江枫第四次因为一个用法去戳他时，余烬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了她正在行凶的笔帽，连带着握住了她握笔的手指。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燥和力度。


    江枫浑身一僵，感觉被他握住的那一小片皮肤像过了电一样，麻意瞬间蔓延到指尖。


    “江枫，”余烬转过头，声音压得低低的，“还是把我当成了点读笔，哪里不会点哪里？”


    他的气息很近，带着淡淡的可乐的清甜。


    江枫试图抽回手，结果余烬越抓越近。为了掩饰慌乱，她故意拔高了音量：“谁让你懂得多！问问怎么了？小气鬼！”


    “我小气？”余烬气笑了，松开她的手，顺势用指尖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要真小气，你现在已经被我扔出大门了。这种问题翻翻语法书就能解决。”


    江枫捂着额头，怒目而视，“语法书那么厚，翻起来多麻烦！问你不是更快？”


    “所以你就理直气壮地不劳而获？”余烬重新靠回椅背，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江枫同学，请教问题是不是该有点起码的态度？”


    “什么态度？”江枫警惕地看着他。


    余烬抬了抬下巴，指向桌上那包她带来的、已经被吃掉大半的薯片：“比如说，上供点零食？”


    江枫低头看看薯片，又看看他那一副“我很贵”的样子，愤愤地把薯片袋子整个推过去：“给你给你！吃胖你！”


    余烬满意地拿起一片薯片，咔嚓咔嚓地吃起来，还不忘点评：“番茄味太浓，齁得慌。”


    “嫌齁你别吃！”江枫伸手要去抢回来。


    余烬手疾眼快地抬高袋子，让她扑了个空。她不服气，半站起身去够，他利用身高优势，轻松地举着袋子左右闪躲。因为俩人的闹腾，椅子被撞得吱呀作响，懒人沙发也被踢得移了位。


    “给我！”


    “自己来拿啊。”


    “余烬你这个混蛋！”


    “谢谢夸奖。”


    争夺中，江枫不小心按到了桌上一本厚重的英语文选，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摊开的书页里，飘飘悠悠地落出一张有些年头的拍立得照片。


    两人同时停下了动作。


    江枫弯腰捡起照片。照片上，是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穿着小学校服，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气鼓鼓地瞪着镜头，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珠。


    小男孩站在她旁边，一只手别扭地搭在她肩膀上，另一只手对着镜头比了个歪歪扭扭的剪刀，嘴角咧着，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笑容带着傻气。


    背景是他们小学的操场。


    江枫愣住了。这是他们小学一次运动会后拍的。那天她参加跑步比赛摔倒了，膝盖磕破了皮，哭得稀里哗啦。余烬本来跑了第一名，奖牌都没领，就跑过来把她背到了医务室。后来不知谁给他们拍了这张照片。


    她早就忘了这张照片的存在，没想到余烬还留着，而且夹在他经常翻阅的书里。


    书房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和窗外更加清晰的蝉鸣。


    余烬也看到了那张照片，他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伸手过来拿：“什么时候的丑照，快还给我。”


    江枫却把拿着照片的手背到身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种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的、狡黠又柔软的笑意：“你居然还留着这个？”


    余烬语气依旧镇定：“顺手夹进去的，忘了扔而已。”


    “忘了扔？”江枫才不信，她往前凑近一步，仰头盯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朵，“余烬，你该不会是……从小就暗恋我吧？”


    这话一出口，江枫自己先愣住了。她本来是习惯性地想扳回一城，口无遮拦地反击。


    余烬也明显怔住了。


    几秒钟后，余烬率先移开了视线，他抬手，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力道比刚才弹那下轻多了，更像是一种亲昵的触碰。


    “江枫，”他恢复了一贯的嘲讽语调，只是声音比平时低哑了些，“复习把你脑子复习坏了？开始说胡话了？”


    他伸手，轻松地从她背后拿回了那张照片，看了一眼，嘴角扯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证据销毁。”


    说着，他作势要把照片撕掉。


    “别撕！”江枫下意识地阻止。


    余烬动作停下，挑眉看她。


    江枫抿了抿唇，声音小了下去：“拍得还挺可爱的。”


    余烬盯着她看了两秒，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他只是哼了一声，把照片重新夹回了书里，合上书，放在桌角。“复习。再走神就真把你扔出去。”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本英文小说，挡住了自己的脸。


    江枫也慢吞吞地坐回懒人沙发，怀里抱着一个抱枕，下巴搁在柔软的布料上。她感觉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


    她不再好意思频繁地去“戳”他问问题，而是真的开始老老实实翻看语法书和词典。余烬也没再主动说话，只是偶尔，江枫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两人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尴尬，还有暧昧的气氛


    江枫的演讲稿终于有了雏形，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一抬头，发现余烬不知何时已经没在看书了，而是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眼里看不出情绪。


    “写完了？”他问。


    “嗯，大概框架有了。”江枫把笔记本递过去，“请余老师过目？”


    这次余烬看得很快，也没再毒舌地挑刺，只是用笔在某处标记了一下：“这里，过渡可以再自然一点。整体还行，至少像个中学生写的东西了。”


    这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褒奖了。


    江枫心里有点得意，像终于完成了某项艰巨的任务。


    “饿不饿？”余烬忽然问。


    经他这么一提，江枫才感觉到胃里空落落的：“有点。”


    余烬站起身：“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他说着走出了书房。


    江枫一个人留在书房里，抱着抱枕，环顾这个空间。没有复杂装饰，除了窗台上两盆绿萝，就再没能让江枫过目的。


    过了一会儿，余烬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放着两碗简单的番茄鸡蛋面，热气腾腾。


    “将就吃。”他把一碗面放到江枫面前，又递给她一双筷子。


    面是普通的挂面，番茄炒得恰到好处，鸡蛋嫩滑，汤头酸甜开胃。江枫饿极了，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余烬坐在她对面，吃相斯文，但速度也不慢。


    “你煮面手艺见长啊。”江枫含糊不清地夸赞。


    “是你要求太低。”余烬头也不抬。


    吃完面，江枫主动收拾了碗筷。


    窗外，蝉鸣依旧，一声接着一声。


    卡了好久


    可能会有逻辑不通顺等，大家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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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