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黄泉之主

作品:《不是,我不是救世主啊

    一道略带沙哑的女声传来,语调徐缓,优雅至极。


    “这么晚,遇到麻烦了?”


    “姨母。”


    李旧的声音一如既往,仿佛只是一通随意的问候通讯。


    “许久不见,希望这唐突的叨扰,没有败了您赏曲的雅兴。”


    “呵呵——”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是花瓣落在水面上泛起的涟漪。


    “时光流逝,连你这孩子,也学会这般流于表面的问候了。”女声顿了顿,像是不经意间想到了什么。


    “辛,也该是上高等部的年纪了吧?是圣西梅斯?真是出色的孩子呢。作为长辈,未能及时送上祝贺,实在是失礼。”


    李旧听着耳边那平稳舒缓的话语,一点一点,慢慢攥紧了手心。她扯扯嘴角,面无表情,声音却染上些无奈,像是被犯错被抓的孩子对着长辈撒娇,带着些亲昵和任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姨母啊。”


    “官方那帮蠢物——”


    姨母那边,背景的乐声微妙地低了一个音调,仿佛被桧扇轻轻压了一下。


    “那片罪恶之地的事,风波不小呢。上面有人受了惊扰,许多通道都收紧了。何况,还有哈里斯,你知道的。”


    声音延长,故意的停顿。


    “那位自称命运的裁缝的野生基因编辑师。他的落网,连带着我们这片阴影下的水域,也不得不多几分谨慎。椿馆近来也只好点一盏昏灯待客。即便是我,想在此时挪动些分量重的物什,也难免觉得束手束脚呢。”


    命运的裁缝,威廉·哈里斯……李旧盯着眼前虚无的黑暗,她记起前不久提交的任务。


    命运似乎给她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姨母的话语有片刻的留白,似乎是品了一口茶,才继续用那优雅的腔调斟酌着用词:


    “不过,倒是有一阵方向不明的风,吹来了些许讯息。机械蔷薇内部,似乎起了些微妙的波澜。他们在新维兰德的分部,要独自处理一些……嗯,实验室的边角料。我倒是很感兴趣,你知道的,那样庞大的存在,即便只是指尖漏下的沙砾,也足以让池底的鱼儿们争抢一番了。”


    机械蔷薇,李旧眼前立刻浮现出了菲尔德女士那双写满忧虑的眼睛。


    她的女儿刚进了机械蔷薇。


    “消息来源可靠吗?”李旧问。


    “河底的风声,水面的月影,真真假假,何人说得清呢?”


    姨母的声音依旧温柔,却疏离似置身事外,隔帘观花。


    “只听说风是从齿轮酒吧后巷吹出来的,呵,有个叫肖恩的赌鬼,是那里的常客。”


    “我会拿到那批货的。”


    “呵呵,小莉莉安娜还是那么聪明。机械蔷薇——若你决意要涉足,务必万分小心。那是方幽潭,一不小心就会溺水。”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也带着韵律。


    “想从神的国度中,换回一枝即将凋零的花,就得准备好,献上整片花园作为代价。是去是留,姨母都不会插手。但无论哪条路,都意味着要放手一些东西,这便是世间的道理。”


    “我明白。”李旧回道。


    “记住,孩子,人的命运是平行的河流,你无法替他人流向大海。”姨母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从容。


    “想清楚了,就去做吧。”


    背景中哀伤的旋律大声了些,歌者低吟浅唱:


    “月光赠妾春日雪,心枝风动阶上影。


    山茶扑哧斗笠落,檀香躲藏杏花沾。


    椿花坠下白雪哭,旧笺写上黄泉赴。


    大日燃烧冠冕熄,双月同行独行人。”


    ……


    挂断通讯。李旧打开了一盏小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疲惫单薄的轮廓,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姨母的态度很明确:用那批货来交换。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


    等价交换。这位黄泉之主永远是这样,用最温柔的语气,讲述着最公平也最残忍的规则,从不轻易沾染是非。


    椿的怜悯,明码标价。


    李旧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白檀与杏仁的冷香。


    走投无路的她敲开椿馆的木门。第一次见到这位无所不能的椿馆老板。


    昏暗的光混着白檀与杏仁的冷香从门后溢出,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轮廓,身穿藏青色访问着,背光而立,像一幅从浮世绘中走出的幽静剪影。


    姨母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人总想将万物握于手中。然神明掌中天平,另一端必有等价的砝码。孩子,你若祈求挽救一个生命,便需献上同等的代价。


    神最是公正。


    舍与得,乃永恒之问。欲有所得,必有所失。或许是金钱、肉身、器官,或许是理想、生命、尊严……你总要放弃些什么。”


    从此踏入这条没有来处,没有归处的黄泉。一个势力盘根错节,与各大公司乃至官方都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灰色地带,是秩序下的混沌。


    走私药剂,贩卖武器,编辑基因,改装血肉,搜集信息……在秩序的默许下,它几乎无所不能。


    一切都可以用来交换,暗处的黄泉实则是秩序最为虔诚的信徒。


    她在这条河里失去了一些东西。


    现在,她又一次踏入这条河流。


    李旧闭上眼,任凭黑暗如河水淹没。


    神最是公正。


    ……


    李旧推开工作室的门,潮湿的雨声迎面扑来,和着冰冷的空气将她层层裹挟,感觉氧气正一点点被抽空。


    常走之路以接头人的死亡告终。


    官方之路被宏观的命运阻断。


    黄泉之路指向更不可测的深渊。


    她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被巨大的浪潮推搡着,身不由己。


    沿着墙角清扫地面的小白停在她面前,方方的显示屏轻歪,打出一个问号,发出低微的嗡鸣,李旧拍了拍它的脑壳,看了眼时间。


    21:07。


    李辛还没吃饭。


    抬起脚,李旧一步一步的,走上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


    李辛房间的门缝下没有光。


    是什么时候起,李辛开始不叫她姐姐呢?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她有些记不起了,似乎从玩偶之家回来,那孩子就没叫过她姐姐。


    那小孩一天死气沉沉的,最近一次姐妹间的对话,还是因为李辛发现她抽烟而生气。家里有小孩,所以李旧一般不在家里抽烟的,那天晚上实在睡不着,就躲在天台上吹吹风,想着抽一根也不碍事,谁知刚点燃火,就听到一声强忍愤怒的质问。


    “你在干什么!”


    倒也是新奇,好久没有听到李辛的声音了,有些沙哑,还怪好听的。回头一看那孩子赤脚穿着拖鞋,及腰的长发散落在夜风里,外衣也没披一件,还是薄睡衣,吹的脸色发白。


    李旧在李辛面前,一直很有姐姐的威严,被抓住现形倒生了些尴尬。她面上镇定自若,只当作小孩的不懂事,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便不做回答,只捻灭了火光,脱下了外衣将少女裹进了怀里,又摸了摸她的脸。


    果然,小脸凉凉的,“这么冷,上来干什么。”


    手随之向下贴向脖颈。李旧皱眉:“脖子都是凉的,走吧,一起下去。”


    李旧自认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错事,但少女突然就哭了,像受了极大的委屈,甩开了她的手,眼泪甚至形不成水珠子,只一行一行的流淌,流过通红的眼眶,流过苍白的脸颊,流过瘪下去的嘴角,砸向李旧的手背。


    李旧的思绪被风扯成了两股,一股在纠结,在疑惑,在悬崖边上看着万丈深渊一直往下坠落,落不到尽头。


    另一股只是在想,她的眼泪竟然是凉的,好奇怪,被风吹凉了?大概吧。


    后来李辛一言不发地扔掉了家里所有的烟和打火机,惯会小题大作,李旧也随她去了。


    她不太能懂那小孩的脑袋里想着什么,只记得那双永远低垂着的眼睛,额前长长的刘海覆盖着,像是坚不可摧的盔甲。盔甲?


    她要抵御什么,是她吗?


    她总是惹她哭泣。


    高瘦的躯体在门外伫立良久,转身离去。


    回到一楼,李旧思考片刻,投影出新维兰德的地图,立体的三层蛋糕塔模型出现在她眼前。


    高楼林立,轨道环行。东面是一道巨型城墙——那是普瑞森墙的一部分。墙外还有莱茵墙,莱茵墙外就是异种横行的荒野。


    独自处理实验室边角料,没有走正规流程,必然是不为人可知的实验。


    她的视线扫过地图正东,那是新维兰德所守内墙的正门。由军部二团常年驻兵把守,出城要报备审核,检查后方可放行。


    至于进城,更要经过严密检查和24h隔离期,确认无异化后才可通行。


    所以机械蔷薇必然不可能选正门。


    目光上移,地图下层,东北侧,码头区。


    内墙上还有一个侧门,特殊任务时期,只供军方出入,普通人禁止通行。


    但,机械蔷薇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黑暗中,李旧注视着地图,眼底倒映着荧荧蓝光,给菲尔德女士发去一条信息:


    【菲尔德女士,很抱歉今日给你带来了不好的体验,这两张免费护理券,请不要拒绝,务必给我一次补偿的机会。


    我给您留了一支味道很舒缓的优昙花护发精油,有放松神经、减缓压力的作用,我看您最近略有劳累,明天方便过来试试吗?】


    明天周六,是休息日。身为初入职场的新人员工,还是研究助理的伊莎贝尔,压力一定很大吧。


    窗外的雨更急了,重重地敲打着玻璃,仿佛在催促着什么。李旧看着雨水在窗上模糊了平安生物的广告光晕,眼神冷静。


    宏观的命运她无力改变,但至少,她能凭自己撕开一条生路。


    修修改改,改改修修,[彩虹屁]非常有魅力的姨母使我旋转跳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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