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的蝴蝶飞走了

作品:《我想告诉他

    庄效南离家出走那天,全市下着小雨,天气阴沉得像是前世葬礼那一日。


    庄家人动用了所有人力物力,在市区范围内地毯式搜寻,整整24小时过去,一无所获。


    庆玉突然意识到,这或许也是庄效南人生的转折点,他们的人生都在这几天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作为已经跟庄效南绝交的朋友,庆玉还是违背了对庄母的承诺,他也加入了这场搜寻,市区内所有他能想到的庄效南可能会去的地方,全部扑空。他也跟那些例行公事的人一样,一整天下来毫无进展。


    从前庄效南是所有人眼里最听话的小孩,他服从安排,没有自己的想法,像一个空心人。


    所以当他失去行踪时,就连最亲近的父母一时间也想不到他会去哪里。


    协助搜寻的民警不得不委婉提醒庄家父母,在他们以前经手的案件里,这种处于青春期十七八岁,长期生活压抑负气出走的小孩,有一大半最后都只能去殡仪馆认领尸体。


    庆玉不认为庄效南会意气用事寻短见,他没有放弃,第一天他找遍了整个市区,第二天,他踩着单车出城,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想,他打算去求证。


    他骑了三个小时自行车,中途搭上了一位好心大叔的敞篷三轮,耗时四个半小时,来到小姜山脚下。


    长时间骑行让他两腿发软,120m高的小丘陵也爬得很吃力。下午五点过,庆玉在小姜山顶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庄效南。


    庄效南是砸破窗户跳楼跑出来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衬衣,庆玉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又是怎样孤身一人外面藏匿这么久,他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一句都问不出口。


    小姜山也染上初秋的金黄色,庄效南抱着一只白色塑料小桶,站在层林之间。他远远望着庆玉,脸上满是怨恨:“你不许过来。”


    说完,他抱紧怀里的塑料桶,转身往反方向跑去。庆玉大声叫他的名字,紧追其后,两道少年人的身影在初秋林间穿梭,枯黄的落叶像蝴蝶一样漫天飞舞。


    “庄效南,你跟我回去,你爸妈和学校老师还有警察消防员,所有人都在找你,你不要再继续任性了!”


    庆玉的声音划破小姜山的寂静,他看到前方的庄效南脚步猛然一顿,错愕地回头看他:“如果你觉得我任性,那你就离我远一点,反正你跟那些人一样,都只会说好话来骗我!”


    他不甘示弱,也要将心里的怨愤喊出来,他不明白,明明是庆玉先言而无信,单方面跟他断绝来往,为什么还好意思来质问他,他才是被欺骗的那个。


    庆玉听见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他瘦削的肩膀也一并颤抖着,像是蝴蝶濒死前不受控制颤抖的翅膀。


    “对不起,是我不好,”庆玉软下语气,“我跟你道歉,你想怎样拿我出气都没关系,跟我回去好吗?”


    庄效南并没有被他循循善诱的语气哄骗,他脸上的愤怒也绝非虚张声势:“我以为你跟其他人不同,我以为你真的能理解我,我明明那么信任你,宁可顶撞父母也要维护你,没想到你是个骗子,你比那些两面三刀的人还要可恨,我再也不要理你。”


    得益于他良好的教养,在如此愤怒的时刻,也没有选择用恶毒的话咒骂庆玉,只是情绪激动地陈述着自己的委屈。


    庆玉知道自己有错在先,是他主动接近庄效南,要跟他做朋友,现在遇到难题,又率先临阵脱逃做了逃兵,庄效南生他的气也是应该的。


    “好,我承认是我做得不对,如果你讨厌我,不想再见到我,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我保证不会再去打扰你。”


    庆玉说完,正要上前,却听庄效南怒吼一声,像只发狂的恶犬一样冲上来,紧紧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不是你说我可恨,再也不想理会我,”庆玉立住不动,接受他的怒气,“如果你真的讨厌我,不想再原谅我,那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我希望今天是你最后一天讨厌我。”


    庄效南怔怔望着他,像是听不懂他的话,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愤怒转变为困惑,他松开手,用力猛推了庆玉一把,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真的很讨人厌,我最恨你这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庄效南嗓音微微沙哑,在这一刻他觉得委屈至极,眼眶一热,温热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


    庆玉看着他哭,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他到底该怎样告诉庄效南,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不是非黑即白,很多问题除了‘是’与‘否’两个答案之外,更多的是无解。


    就像他们两人的关系,天生的阶级差异,不可跨越的巨大鸿沟,抛开同学这一层身份,他们的人生没有任何交点,这就是无解。


    庆玉依旧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他说完,忽觉喉头一阵酸涩发堵,他也想流泪。真是荒唐,前世参加他的葬礼时都不曾落下泪来,如今却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湿了眼眶。


    庄效南不再理会他的话,抱紧了怀里的白色小桶,蹲坐下来。他吸了吸鼻子,擦干脸上的泪水,问庆玉:“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从家里跑出来?”


    庆玉趁他低头的空隙,抬手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液体,语气轻松道:“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庄效南揭开塑料桶的盖子,里面装着两只花背蟾蜍,是去年他拜托庆玉帮助照顾那两只。


    “我爸妈不准我养,说它们是脏东西,让我扔到小花园里去。后来,他们又说,我不听话,要惩罚我,所以要拿我的宠物出气。”庄效南伸手戳了戳桶里两只坐桶观天的□□,“我妈让我用热水浇死它们,说只要它们死了,我就会听话了。”


    说到这里,庄效南突然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父母的专横,还是在笑自己的无能为力。


    “两只小宠物有什么错呢,其实错的是我,是我不够听话,所以牵连了别人。我知道,也牵连了你。”


    庄效南后仰着头看向庆玉:“我都明白,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恨你不守承诺背信弃义,但我也知道,你是因为我被牵连的,我没有资格责备你。”


    庆玉在他身旁蹲下,无力地说:“不是你的错。”


    庄效南将那只塑料桶倒扣过来,两只花背蟾行动迟缓,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谢你出来找你,庆玉,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想听你跟我道歉,说你不是故意的,你道歉我就会原谅你了,我本来以为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只要解开误会,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但是我现在想清楚了,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我给你和你的家人添麻烦了……不管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再接纳我了,对吧?”


    庆玉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了一丝试探性的乞求,他看着眼前这个人,想要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愿意,自己都可以接纳他。可是已经走过28岁人生路的庆玉知道,人这一生中,很多时候并不是只靠勇敢就可以解决所有难题。


    他不说话,庄效南也不再多问,伸手戳戳□□背,驱赶两只蟾蜍离开。


    “我不想再受人摆布,也不想别人因我受苦,我放它们走,也放你走。庆玉,今天过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吧。”


    庄效南说完,站起身来,走近两步,抬起头说:“我想再拥抱你一下。”


    说着,他不顾庆玉的反应,突然张开双臂紧紧将他抱住。


    庆玉低头,下巴触碰到他柔软的发丝,仿佛受到蛊惑,于是他也张开双手,用一种蛮横且充满占有欲的姿势紧紧回抱了庄效南。


    书上说,人类会在拥抱中产生一种类似于爱的情感。庆玉不知道,他的爱意有没有传达出去。


    他问自己:不能告诉他吗?


    不能告诉他。


    *


    高三开学的第三个学期,庄效南转学了,庆玉也结束了为期一周的休学,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回到学校上课。


    庄效南转学的条件是庄母提出来的,她明确告知庄效南,如果他不同意转学,她有的是办法让庆玉和那个叫亓明真的女孩在学校里待不下去。但如果他乖乖听从父母的安排转去其他学校,他的好朋友们就会相安无事。


    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庆玉在课间十分钟睡着了,他睡得晕头转向,亓明真火急火燎过来将他摇醒:“别睡了庆玉,快起来,大事不好了!”


    庆玉迷迷糊糊从课桌上爬起,抬头费劲地睁开眼:“怎么又大事不好了……我要被开除学籍了?”


    “你看啊!”亓明真抬手,将一张物理试卷举到他眼前,“我刚刚帮你领了物理试卷,你也太不要脸了,居然考了71分,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复习了?”


    庆玉被她逗笑了:“看看你的,有没有过及格线。”


    亓明真抬高下巴,得意地哼哼两声:“看不起谁呢,我及格了,超过及格线整整3分,物理老师都夸我进步神速,快要赶超爱因斯坦了。”


    庆玉嗤笑一声,重新趴下睡觉:“那真是太好了,明年把诺贝尔奖颁给你,兴许可以保送进清北,不用担心考不上大学了。”


    他伏在课桌上,却没有了睡意。他又想起庄效南,如果庄效南知道他和亓明真这个笨蛋双双踩过及格线,应该会很欣慰吧。


    窗外的栾树在风中抖动枝叶,绿叶粉果,像一群粉色的蝴蝶停在枝头。


    庆玉抬头,一片落叶从他眼前划过。他的蝴蝶飞走了。


    高中篇结束,终于可以开始谈恋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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