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还记得我吗
作品:《我想告诉他》 周五下了场绵绵雨,从早上一直下到下午放学。
庆玉昨晚恶补了一晚上初中物理,最后一节课上完,他伏在桌上昏睡过去。
秋雨过后气温骤降,庆玉半睡半醒间觉得有些冷。
可他还是昏昏沉沉做了一场梦,梦里是前世发生的一件让他困惑的事。
那是他高二时期的中秋节,亓明真父母采买回一只活的肉兔,预备入菜,年少的亓明真心有不忍,央求父母留下了这只肉兔,且打算养着它。
某个周末,亓明真来他家求助,说这只兔子不吃菜市场买的菜,让庆玉陪她到十五公里外的郊区挖兔子草。
庆玉周末得闲,没有拒绝发小的请求,两人骑了一个多小时自行车来到郊区,结果大失所望,光秃秃的郊外并没有能挖的兔子草,亓明真赌气,不想空手而归,又往更远的地方骑行了七八公里,抵达一个旅游景区附近。
这个景区离市区已经很远,而且人不多,交通很不方便,没有班车,来这里的人都是驱车前来。
在这个景区附近的山沟里,亓明真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兔子草,两人分头行动,约好半个小时后在景区入口接头。
庆玉很守时地在半个小时后去找亓明真碰头,然而等了二十分钟,却迟迟不见亓明真的影子。当时已经下午六点半,天色昏暗,且开始下起小雨,庆玉担心天黑不好回家,于是又折回去找亓明真。
眼看雨越下越大,天已经快要黑透,旅游景区内的灯光也全部熄灭,庆玉有点着急,担心亓明真遇到什么危险,于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开始胡乱寻找。
他运气很不好,半个小时后,雷雨交加,四周一片昏黑,庆玉不仅没有找到亓明真,自己也差点迷失方向,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
他只好先暂时放弃找人,沿着公路往回走,人烟荒芜,路上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庆玉像只落汤鸡一样在大雨中徒步,且在心里发誓,要是找到亓明真的时候她毫发无损,自己就掐死她。
就在这时,身后的泥泞路突然亮起灯光,一辆黑色轿车从道路尽头拐过来,远光灯晃得庆玉睁不开眼。
他抬手挡了挡眼睛,看着那辆车驶近,在他旁边停下。庆玉心中一喜,以为遇上了好心人,要捎自己一程。
主驾驶车窗摇下来一半,开车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看了一眼落汤鸡一样的庆玉,问他:“小伙子,你是不是迷路了?”
庆玉双眼被雨水糊得几乎睁不开,可他瞧着这中年男人,却觉得有点眼熟。讷讷地点点头:“我在找我朋友,她好像迷路了。”
这时后座的车窗也被摇下来,庆玉在昏暗光线中只看见半张熟悉的人脸,那个人好像在打量着他,过了一会,才说:“上车吧,我让钟叔送你回家。”
是庄效南的声音。
庆玉这才反应过来,开车的中年男人是庄效南家里的司机,他见过好几次。
不知道是不是别样的缘分,在这荒郊野岭,大雨倾盆的夜里,他居然遇到庄效南。
庆玉犹豫了一下:“我浑身都淋湿了,会弄脏你的车……”
庄效南只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刚好露出他的一双眼睛。
“没关系,我不介意。”他说。
庆玉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迅速钻进了车后座,他不敢离庄效南太近,只远远紧贴着车门坐着。
庄效南递过来一条雪白的毛巾:“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在这里?”
庆玉不敢抬头跟他对视,接过毛巾道了声谢,胡乱擦了擦头发和脸上的雨水。
“我跟亓明真一起出来的,刚刚突然下雨,我们走散了,我在找她。”
他说完,庄效南没有接话,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庆玉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没有抬头,却能感受到庄效南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像是审视一般。
他们两人在同一所高中,但平日几乎没有什么接触,除了庆玉故意躲着他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庄效南此人并不好接触。
庆玉时常觉得庄效南身上有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漠气质,他的双眼总是像一潭死水,没什么生气,眼中像笼着一层雾,冷冷的,神秘的,让人看不穿他内心的想法。
“好久不见……”庆玉走神的时候,突然听见庄效南主动开口跟他搭话。
要不是车上除了司机钟叔就只有他一个人,庆玉都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他惊讶地抬头,对上庄效南那双笼着雾气的眼睛。舌头闪了一下:“好久不见……可是我们在学校也经常见面的。”
庄效南还是没接他这句话,依旧静默地注视着他。后座没有亮灯,庆玉被他盯得有点发毛,想主动说点什么打破尴尬。
在那样寂静的环境中,庄效南盯了他三分钟以后,终于把视线挪开,转头望向一片漆黑的窗外。
“还记得我吗?”庆玉听见他说。
但这句话很轻,且不是对着自己说的,庆玉不确定是不是庄效南雨夜文艺病发作,在自言自语抒情,所以他也没有接话。
车子逐渐驶近市区,道路两侧出现稀疏路灯,昏黄光线照进车里,庆玉终于看清了庄效南的脸。
他歪着头,面朝窗外,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出神。
之后的一路上两人没有一句交谈,车子开到庆玉家楼下时,雨已经停了。车刚停稳,亓明真便从单元门楼梯口冲出来:“庆玉!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庆玉飞快跟庄效南跟钟叔道了声谢,然后开门下车,庄效南没有应声,也没有再回头看他,车子很快开走了。
亓明真冲过来,看着开走的轿车车尾:“我没看错吧,那是庄效南?你坐他的车回来的?”
庆玉已经忘记要掐死亓明真的想法了,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刚才车上庄效南跟他说的那两句话。
‘好久不见’和‘还记得我吗?’
只可惜这两句话和十年后那只玻璃罐子一样,庆玉始终没有弄清楚答案。
这个梦的结尾是他和亓明真大吵一架,最后各回各家,此后再在学校里见到庄效南时,两人仍旧保持陌生人的距离。
那一晚发生的事谁也没有再提起过。
空气中的凉意冻得庆玉指尖发麻,他头昏脑涨从课桌上爬起,见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亓明真这两天发烧请假,所以他睡了半个多小时也没人叫醒他。
庆玉醒来,因着刚才的梦,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庄效南。
发现庄效南居然也还没走。
按照庄家父母给庄效南定的规矩,他必须在放学后二十分钟坐上家里司机前来接他的车,而现在距离放学时候已经过去快四十分钟。
庆玉晃了晃睡得发懵的脑袋,晃晃悠悠起身,走到庄效南旁边,主动跟他搭话:“你怎么还没走?”
庄效南在写一篇英语作文,已经习惯了庆玉隔三差五跟他搭话,边写边道:“钟叔前天崴了脚,这几天告假,不能来学校接我了。”
庆玉道:“所以你家里司机不来接你,你就不走了?”
“不是,”庄效南说,“我家里有两个司机,另一个今天女儿过生日,我给他放一天假。”
庆玉没听明白:“那不就是没人来接你,所以你现在没法回家了。”
“不是,”庄效南终于抬头看向他,继续说,“我在等你睡醒。我爸妈去北京出差两星期,暂时不管我,所以我今天还想去你家。”
庆玉怀疑自己刚睡醒脑子还在发懵,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要去我家?”
“是。”
“为什么?”
“我想再看看你家里养的蚂蚁,上次走得太匆忙了。”
“好吧,你想去就去吧。”庆玉还是有点懵,顺着他的话点头。
入秋以后天黑得很早,刚过放学时间不久,天已经快要黑透了,听见外面淅沥沥的下雨声,刚才做的那个梦又跃入脑海中。
庆玉的好奇心涌上来,决定用梦里庄效南对待他的方式,回击一下庄效南。
他突然弯腰将头凑过去:“庄效南,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庄效南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把笔扔了,身体后撤跟他拉开距离:“你在说梦话吗?”
这话倒也没错,确实是梦话。
“不是梦话,这两句话是你说的,所以我才问你什么意思。”
庄效南更加不解:“我什么时候说过?”
“很久以前,”庆玉换算了一下时间,“也可能是不久之前,反正你说过这话。”
庆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生的庄效南似乎比前世要好理解很多,前世的庄效南总是带着一股漠然的气质,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很冷淡,就像他眼里总罩着一层雾一样,他整个人似乎都被一团雾气包裹着,庆玉总看不透他。
但从庆玉重生回来,他发现自己能看透庄效南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比前世更好理解,那层罩在他身上的雾不见了。
“我记得啊,”庄效南说,“你这次月末考物理又没及格,亓明真也没及格。”
庆玉:“我不是在说这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