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市蜃楼

作品:《我们医院又又穿了

    大鄣丰元二年刺桐城  初春开海


    刺桐城建有高大厚实的城墙,整体呈葫芦形状,沿着城墙遍植刺桐树而得名,现在正是开花时节。


    城内外多山,百姓可耕种的田地不多,为了生计,不是出海捕渔就是经商。自从“海禁”后,捕渔又重新成为他们养家糊口的唯一出路。


    眼看着春汛(初春有海鱼洄流经过刺桐城海域,也称为渔汛)到来,丰元二年的第一次开海也近在眼前。


    多年来每次渔汛来临或结束,渔民都会举行大规模的祭祀活动。


    三月初三这天,全城七门大开,天后宫、龙王庙、海神庙等大小庙宇前,排着整齐的队伍,敲锣打鼓,吹奏弹唱,渔民们或歌或舞,随乐而动。


    大小庙宇外的广场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贡品,全猪、全鸡、全鱼、糕米果等等,点燃大支红烛和各种形状的香,烟火与食物香气随风四散。


    拥有渔船的船主,族中德高望重的耆老严格按照顺序,轮流跪拜上香,祷告众神:春汛到了,为生计出海,祈求众神保佑渔获丰足。


    伴随着鼓乐阵阵,年迈的老者和青壮年们,个个神情肃穆,发自内心地恭敬与虔诚,就连年幼的孩童都安静无声,守家妇人的眼神既期待又担忧。


    每个人都穿着最体面的衣服,戴上最拿得出手的饰品,向神明祈求保佑。


    大海物产丰饶,养育这一方水土的百姓,但海浪滔天也能瞬间吞噬渔船、夺人性命。


    刺桐此前是大鄣第一大外贸港口,附近海域的海底不知有多少沉船和尸骨。


    出海时,也是与家人离别时,也许能带着满船渔获回来,也许家人盼了又盼,却连船和人都再也见不到。


    所以,停在港口的大小渔船也披红挂彩,同样祈求神明护佑。


    春汛开渔是大事,上到知府、下到府衙里的主簿,都要去上香,祈祷渔获丰收、渔民平安归来,以示父母官对百姓的关爱。


    所以,今天可把官员们忙坏了。


    刺桐城知府申丞坐在官轿里,用干粮随便垫吧,先去妈祖庙,接着是龙王庙,然后是海神庙……不断上轿下轿。


    去了可不只是上香这么简单,每到一处都要拿出自己准备的贡品,与大渔船的船主、各宗祠的耆老等人寒喧闲聊后才能离开。


    想要寒喧,那就必须记得这些人,能聊得起来,还要带走一些贡品,不然就显得敷衍。


    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此地民风彪悍,只能先拉拢这些人,他这个知府才能当得稳当。


    临到傍晚,申丞坐在官轿里伸了个懒腰,今天浑身上下的汗就没停过。


    掐指一算,他担任刺桐知府到今日刚好八个月,上任时除了带着姓易的师爷和包袱箱笼,也只有轿夫这些算得上亲信。


    “师爷,”申丞接过师爷递来的拿出水囊一饮而尽,用帕子抹了嘴,问,“还有几个庙没去?”


    “回大人问话,可以回府衙了。”易师爷跟着官轿走,听到附近马蹄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立刻扭头张望。


    原来府衙里的其他官员经过,过来禀报事宜。


    申丞掀开帷裳问:“发生何事?”


    刺桐城通判柳辉赶紧上前行礼,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申大人,镇国塔的海防军士来报,朝天门外海域,前年地震升起一座小岛,狂风暴雨后,双彩虹挂在天空,岛上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


    “什么?”申丞听懵了,“通判,你可莫要戏弄本官。”


    柳辉直接跪了:“申大人,再给属下十个胆子,也不敢信口开河说这样的事情。现在朝天门外渔民聚集,盼着大人能去看上一眼。”


    申丞一拍脑门:“许是那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柳辉连连摆手:“申大人,朝天宫的管事说这是天后显灵,大吉之兆!请您亲去一趟。”


    “去朝天宫!”申丞让轿夫调转方向。


    ……


    朝天门外,不论是乡绅还是耆老,又或是寻常渔民,挤挤挨挨地站在海岸边,都想过去看个究竟。


    朝天宫的主事命人搬出仓库里最大的香烛点上,摆出更多的祭品,鼓乐声更是震天响。


    人人都难掩心中欣喜,风雨后出现双彩虹是天后显灵,实乃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大吉之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都是顺心的好日子?


    很快,申丞带领官员赶到朝天宫,整齐跪拜上香后,先找来画师当场作画,再与乡绅耆老互相祝贺。


    两方都非常客气,大赞新帝登基、政通人和的大好形势。


    然而,当他们一起到岸边,看到远处小岛上的建筑时,每个人都笑得合不拢嘴,这样造型独特的岛上之城,绝对不是刺桐城的建筑,想来是海外邦都,这分明是海市蜃楼啊。


    与双彩虹一起出现,必定是吉中之吉,祥瑞之兆。


    越来越多的百姓听到消息,赶到朝天门来看祥瑞。


    申丞内心激动不已,这绝对是自己官运亨通的助力,又招来一名画师,再三嘱咐一定要画好画全。


    两名画师的激动之情根本控制不住,一边感叹自己何德何能能亲手画下这样罕见的祥瑞之兆?又暗戳戳地思量,以后定能在画师圈里扬名。


    传说海市蜃楼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快。


    画师争分夺秒,半点不敢耽搁。


    暮色降临,等双彩虹消散不见,海市蜃楼却还在。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暗到画师都要点烛台照亮的时候,海市蜃楼不但没消失,还在海雾中熠熠生辉。


    这样持久的祥瑞真是太惊人了!


    朝天宫的主事不仅把祭品里的全肉食水果都分切,连库房里的都拿出来,用芭蕉叶或布袋包上给每户人都分享一份。


    领了分享的百姓们笑容满面,怀揣着各自的美好愿望,一口接一口地吃。


    各种香的气味与贡品的气味混合,被风吹进格外高大厚实的城墙,混合了烟火气再吹向城外,拂过高大刺桐树枝头每个热烈艳红的花苞。


    风忽强忽弱,香气飘飘忽忽,有些被高山阻隔,有些吹向海边礁石,传向更远的海面,海水波光一片又一片,风浪渐趋平静。


    城东海滩附近有连绵的礁石,有不大的渔村,因为前年地震三座屋子塌了,其他屋子没塌却也摇摇欲坠。


    与其他有很多船的渔村不同,这个村子只有一条小船。


    屋子的更东边有一座不大的鱼骨庙,主梁用巨大的鱼骨修成,在阳光下显出半透明的光泽。


    这是渔村自用的海神庙,没有重檐彩塑,门前连瑞兽像都没有,也没其他庙宇前旺盛的香火,更没锣鼓喧天的热闹。


    庙内没有贡桌,只有一块自然形成的平滑石面,摆着一个小香炉插着半截红烛,贡品是三条小鱼干和一碗糙米,认真祭拜的是两个孩子。


    一个衣裳勉强遮住身体的男孩,七八岁模样,细胳膊细腿,捏着三支细长的香,嘴里念念有词,念一段拜一下,认真程度不输大人。


    男孩旁边站着更小的女孩,三四岁的样子,也有模有样地跪拜,拜完以后忽闪着发红的眼睛,奶声奶气地问:


    “阿哥,我们把所有能吃的都拿出来了,海神会把阿爸送回来吗?”


    男孩硬装大人模样,摸了摸妹妹乱糟糟的头发:“会的。”


    “真的?”妹妹半信半疑又磕了个响头,“可阿妈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男孩嘴巴一瘪,想哭又不敢哭,态度强硬:“阿妈这么说肯定是对的!”


    妹妹也瘪了小嘴:“阿哥,阿妈死了,阿爸还没回来,我们该怎么办?”


    男孩听了直跺脚:“阿爸一定会回来!”


    风打着转吹,兄妹俩急得左右保护,但细香和红烛还是被吹灭了,剩两缕极淡的烟气,再也没能点燃。


    这是神明不愿意保佑吗?


    妹妹哇的一声就哭了。


    哥哥自己还是孩子哄着哄着也哭了,最后两人背过身擦眼泪,看到了拱桥般的双彩虹静静矗立在海面上。


    而远处的海岛上忽然就有了什么东西。


    “哥哥!那是一座城吗?”妹妹的眼睛亮了,“是不是海神住的城?”


    男孩眨了好几次眼睛,拉着妹妹的手:“你敢不敢跟我出海?”


    “敢!”妹妹不懂什么是害怕。


    两人费力把小船推到海里,拿着小桨上了船,奋力向海岛划去。


    男孩充满期待:“阿爸和阿妈都说过,海上有城,那是神仙住的地方,看到就能给我们带来好运!”


    “我们坐船去那里,求神仙把阿爸带回来!”


    妹妹的胳膊和船桨差不多粗细,学着哥哥的样子,一下又一下。


    但海浪的力量远比他俩大得多,不论他俩用多少力气,船头越来越偏,眼看着离海岛越来越远。


    兄妹俩浑身湿透,又冷又饿,眼泪直流。


    妹妹本来就没多少力气,索性扔了船桨,双手拢在嘴边:“阿爸,你在哪里?救我们!”


    男孩又累又饿,连喊的力气都没了,只有一个念头,阿爸阿妈不会骗人的……


    可天色越来越暗,海浪一阵高过一阵,小船被掀得上升下降。


    妹妹吓得紧紧地抱着男孩的胳膊,声音发抖:“阿哥,我害怕……”


    男孩护着妹妹,还要抓紧船沿,本就没剩多少力气,只勉强扛过两个浪头。


    又一个大浪扑来把小船掀翻,兄妹俩被甩了出去,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进他们的口鼻……


    一群海鸥在上方盘旋鸣叫。


    三更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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