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涟漪

作品:《玫瑰战争

    林晚没有拒绝。


    她找到了正在书房的陆景深,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谢谢景深哥哥,礼物我很喜欢。我会好好利用它们,不会辜负您对我的期望。”


    她没有表现出普通女孩该有的、那种受宠若惊的狂喜,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局促不安。她就那样坦然地接受了,仿佛这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陆景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更有意思的表情。


    他想看看,给了这块璞玉最好的工匠和工具之后,她究竟,能绽放出怎样惊人的光芒。


    从那晚开始,林晚房间里的灯,常常会亮到更晚。


    陆景深站在自己二楼的书房窗前,总能看到那个小小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


    转眼,便到了深秋。


    学校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文化节,邀请了京城一位著名的历史学教授前来举办讲座。全校师生都可自由参加,礼堂里座无虚席。


    陆安然对这种枯燥的讲座毫无兴趣,但听说学生会主席苏慕白会作为学生代表致辞,便硬拉着林晚,占了前排最好的位置。


    苏慕白是学校里神坛一般的人物。他不仅家世优越,成绩更是常年霸榜第一,待人接物温文文尔雅,是所有女生心中公认的白马王子,其中自然也包括陆安然。


    讲座的内容是关于宋明理学的演变,艰深晦涩。陆安然听得昏昏欲睡,林晚却听得格外认真。


    在最后的提问环节,一位同学提出了一个关于“知行合一”的、颇为刁钻的问题,连台上的老教授都被问得沉吟了许久。


    “我觉得,这位同学的困惑,或许可以用‘事上练’三个字来解答。”


    一个清越的女声,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在寂静的礼堂里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坐在前排的林晚。


    她站起身,迎着数百道目光,脸上没有半分紧张,眼神平静如水:“王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并非是先有‘知’再去‘行’。而是要在事上磨练,在具体的行为中,才能产生真正的认知。知中有行,行中有知。所以,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在实践中,困惑自解。”


    她的回答,言简意赅,却一针见血,瞬间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台上的老教授眼中爆发出激赏的光芒,带头为她鼓起了掌。


    雷鸣般的掌声中,坐在主席台上的苏慕白,第一次,将目光深深地投向了这个一直安静地坐在陆安然身边的女孩。


    讲座结束后,苏慕白破天荒地,没有理会围上来的一众爱慕者,忽略了陆安然那满含期待的眼神。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正准备离开的林晚面前。


    “林晚同学,你好。”他的笑容,像春日和煦的风,“刚才你对‘知行合一’的见解,非常精彩,可以再与我探讨一下吗?”


    这一幕,让陆安然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垮了下来,嫉妒的火焰在她眼中熊熊燃烧。


    而林晚,在看到苏慕白那双盛满了纯粹的、欣赏的眼睛时,她的心,已经波澜不惊了。


    “苏学长过奖了,”她客气地拉开了距离,“我只是胡乱说了几句,没什么见解,我还要陪安然姐姐回家。”


    说完,她便转向陆安然,轻声说:“安然姐姐,我们走吧。”


    苏慕白愣在了原地。


    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还有站在礼堂门口,正准备接妹妹回家的陆景深。


    他看着苏慕白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看着妹妹脸上毫不掩饰的嫉嫉,更看到了林晚那毫不犹豫的、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疏离。


    他有些不悦。


    就好像自己正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的一块璞玉,一件有趣的、还未解开的谜题,突然之间,闯进来了另一个不相干的、试图染指的观察者。


    这打乱了他的节奏,也挑战了他早已习惯的、对周遭一切的掌控感。


    陆景深靠在门边,眼神一寸寸地冷了下来。在这一刻,第一次,掺杂进了一丝冰冷的、不容挑衅的掌控欲。


    他想,是时候,该清理一下棋盘上这些多余的、碍眼的棋子了。


    回去的车上,陆安然还在为苏慕白对林晚的另眼相看而生着闷气,一路上噘着嘴,一言不发。林晚则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书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开车的陆景深,透过后视镜,将两个女孩截然不同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看着林晚那张过分平静的侧脸,心中的不悦,愈发清晰。


    他并没有立刻发作。


    第二天是周一,学校里风平浪静。


    直到周三,一则消息,才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学校的上层圈子里,悄无声息地荡开了涟漪。


    苏慕白的父亲,一位在□□门身居要职的干部,被纪委叫去“喝茶”了。


    起因,据说是他主管的一个文化项目中,出现了严重的财务问题。事情不大,但足够棘手,足以让苏家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这件事,林晚很快就知道了。


    苏慕白开始整日心事重重,再也没有出现在图书馆,甚至连学生会的工作,都暂时交给了副主席。在走廊上偶尔遇见,他看向林晚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欣赏,变成了复杂和躲闪。


    她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这才是陆景深,或者说,是陆家真正的行事风格。


    这比任何当面的警告,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林晚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她只是将自己埋得更深,像一只敏锐的、感受到了危险气息的刺猬,将自己所有的柔软都收进了最坚硬的壳里。


    一个周末的下午,林婉正在后罩房的小跨院子里,帮奶奶一起晒着刚洗好的床单。阳光正好,带着冬日里难得的暖意,洒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陆景深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很自然地从奶奶手里接过湿漉漉的床单,熟练地抖开,晾在竹竿上。阳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白色的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一幅干净的画。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奶奶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说,“光顾着晒床单,忘了灶上还炖着汤呢。晚晚,你和景深少爷先晾着,我去看一眼火。”


    说完,奶奶便转身匆匆走进了厨房。


    庭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阳光正好,气氛却因为奶奶的离开而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听说,苏慕白家最近出了点事。”陆景深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似不经意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林晚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她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是吗?希望苏学长家里一切顺利。”


    她的话,滴水不漏。


    陆景深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不会再来烦你了。”他淡淡地说到。


    “苏学长没有来烦过我。”林晚终于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古井,“我觉得,我和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不需要景深哥哥费心。”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当面地,拒绝他的“掌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


    陆景深看着她那双清澈、倔强的眼睛,心中那股因被忤逆而生的不悦,被另一种更强烈的、充满了掠夺性的情绪所取代。


    他只是觉得,更有意思了。


    就像一场原本以为会很枯燥的围猎,猎物却突然亮出了意想不到的、锋利的爪牙。这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最原始的、属于掠食者的兴奋。


    他缓缓地、一步步地,向她逼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的弧度。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的、猫捉老鼠般的慵懒,“你是不是觉得,你很聪明?”


    他将她逼至墙角,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一手撑在她耳边的墙上,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的。


    “你是不是以为,躲在自己的壳里,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你?”


    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上,语气里,充满了恶劣的、想要将她所有伪装都撕碎的玩弄意味。


    “我告诉你,没用的。”


    “我想看看,”他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丝凉意,划过她的脸颊,“你这身漂亮的、坚硬的壳,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被我,一点一点地,敲碎。”


    林晚的身体,在那一刻,彻底僵住了。


    看着她那双终于无法再保持平静、瞳孔微微收缩的眼睛,陆景深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缓缓地直起身,退后一步,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疏离淡漠的模样。


    “汤快好了,”他理了理自己那没有一丝褶皱的袖口,语气平淡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我去试试。”


    说完,他便转身,从容地、大步地离去,将那个还僵在原地的、脸色煞白的女孩,独自一人,留在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却又无比寒冷的冬日午后。


    从那天起,陆景深的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