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林夏仔细端详路顺安，试图分析对方的微表情。路顺安真的长得很好，脸蛋少年感十足，白皙而充满胶原蛋白，皮肤毫无瑕疵。


    他笑容可鞠，仿佛只是说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实际上完全不是如此。


    根本看不出来！


    林夏：“你的想法是……”他顿了顿，想起路顺安做人不熟练，再迂回委婉，不如直接一球。


    他说：“你是说，你想尝试和人建立关系？”


    几个字在林夏口里转了一圈，都嚼碎了，但最终说出来，还是多了几分模棱两可。没办法，他不可能不给自己台阶下啊！


    林夏几乎屏住呼吸，为对方的答复呼吸急促。他会听出来吗？还是他只在乎结果？


    他原以为自己会觉得这种对话很油腻，但路顺安的气质实在太清澈，他不仅不反感，竟多了几分怜惜。


    他，怜爱？这对吗？！


    路顺安疑惑：“啊？”


    他说：“不，哥哥，我在血检时，顺便做了基因检测，公民资料显示，你和我匹配度很高，我们是灵魂伴侣，我想和你谈恋爱。”


    他睫毛微颤，漂亮的瞳孔照出林夏的身影，透粉的嘴唇微张，毛茸茸的脑袋像极了那小兽。


    林夏就破功差点出声安慰对方了。


    但他可是究极i人……不对，他们现在可是在讲很严肃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萌混过关！


    他垂下眼眸，狠心：“不行，我们这太快了……不不不，我根本只见过你一面，两面……”


    哪有人见面就想恋爱的？一见钟情也没那么快吧？


    不对，他干嘛假定他们有恋爱关系？他们根本只是医治者和被医治者的关系啊！


    其中一方还不是人！长得再像人也不是人！


    路顺安放下手掌：“是吗……”


    明明感到委屈，他却不敢声张，只把手捂着眼睛，偷偷觑着林夏的神色。


    可能是感到难过。他脑袋下垂了几分，用手指拨动自己的发丝，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柔顺的发丝在指缝间穿过，看上去更好撸了。


    摸摸头就不难过了哦.jpg。


    林夏心里仿佛响起背景音。


    救命！怎么会有这种人！


    但林夏差点被路顺安搞的破功，怀疑到底是他还是路顺安不是人，他想想接下来要说的话，生怕对方承受不住，只能删减再删简，最后只能干巴巴道：“那我就先把检体拿回去分析，毕竟路叔他……。”已经付了钱。


    “哇！”


    突入其来的惊呼打断了林夏的话。


    路顺安眼睛瞪大，仿佛看到某个有趣的玩意，惊呼道：“好漂亮的巧克力！哥哥你快看！”


    林夏微恼，这老板也太不会做事，上菜时机这么不凑巧。


    还有路顺安，他情绪走的这么快吗？


    心底的失落无处安放，他只能朝着巧克力出气，网红餐厅咋了！他不像路顺安刚学着做人，他可是吃过各种甜口甚至咸口巧克力的人，他前公司同事包含他出差伴手礼全是巧克力！


    不经意朝那儿一瞥。


    淋了巧克力酱的戚风蛋糕，做成古代城堡的模样，上面还有动态的幻影人偶和可爱小动物，两方人马正在打仗。


    部分小玩偶是用花色巧克力做的，真的能吃，辨别真假玩偶就让人买家多了几分乐趣。


    城堡的制式林夏说不上来，但看上去就很考据。


    金铝洒在边上，分量又足又漂亮，香甜味还没吃就能轻易闻到，并且，在城堡边上还别有巧思的镶了个logo：


    小路&小林的城堡。


    字体恰到其分的，并不宣兵夺主，仿佛天生就该写在那里。


    再翻个面，花体字又写上：给最适合的人最适合的礼物。


    林夏：……


    果然网红餐厅能火是有两把刷子的。


    路顺安笑的恣意飞扬：“我们明明这么匹配，我就和老板说打三折了，哥哥，就算我们当不成恋人，我也会一直喜欢你。”


    三折。


    突然之前的失落感被抚平了。


    原来天降的大奖并没有消失，被人领走送了回来，林夏捧着奖品竟然有点感动。


    再看看上面并排的名字，做的很有质感，并没有直白的写上老掉牙的缘世今生。


    ……怎么会有点暗爽？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他想了想，把所有的思绪整理好，斟酌道：“小路，路顺安，你想当我的男朋友，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路顺安惊讶：“当然。我们是注定当灵魂伴侣的，我也不排斥谈恋爱。”


    林夏：“所以呢？你想谈恋爱的原因是？基因谱？你的基因说爱我？你觉得我条件很好？”


    路顺安迷惑：“基因爱你，难道就不是我爱你吗？”


    林夏笑容淡了点：“不，这不一样。”


    爱情，有人把他当成多巴胺造成的一连串反应，但在林夏的观念中，你对TA感到亲密，愿意信任，欣赏，想搭伙过日子，甚至有生理上的冲动……都能称为爱情。


    就像击中内心的那道电流，酥酥麻麻的让人心脏多跳几拍，你不会错认，来了就会知道。


    所以他很清楚，他对路顺安没有爱，他看他，就像一个很可爱的弟弟。


    他想和他聊天……想一块玩儿，想教他怎么做人。


    他们之间比同事朋友等人更亲密，但绝不到爱情。


    他不常对人抱有情感，表面上的亲近多是出于礼貌，路顺安是少数他真心诚意想帮助的人。


    他不想，甚至不忍破坏这份关系。


    但都星历3525年了，《婚姻法》规定的钜细靡遗，没有爱情，甚至毫不相干的两个人，都能在异地过日子，图什么还不知道，据说法律上为了生育率出台了一堆补助。


    在遥远的外域，听说人们还能接受多夫多妻复杂家庭存在。


    林夏倒没那么开放。


    对他而言，爱情就是两个人的事儿，是在户口本上连在一起的名字，他希望他们是认真考虑后，很普通很传统的那种爱。


    拜他母亲所赐，真要组建家庭，他是希望对方以生活在一起为目标。而不是几秒钟上头后产出的一泡液体。


    林夏用同样的问题问对方：“你爱过人吗？”


    路顺安：“爱……我爱你啊，哥哥。”


    他用手掌撑着下巴，乌黑的眼珠对准林夏，少年人的情感直白热烈：“我想天天见到你，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林夏轻声：“那你想和路叔还有蝶姐等人生活在一起吗？”


    路顺安愣住：“也……也行，但我还是最想和哥哥……。”


    林夏幽幽叹了口气：“那那不是爱。”


    路顺安不知所措。


    巧克力城堡果然好吃，里头还是水果馅儿的，并加入会动的糖果，吃一口满满的惊喜。


    路顺安挖了一勺，吃的满嘴都是。


    失败的情绪并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他装了满满一个碟子，想送给林夏，却被林夏坚定的抵住了。


    路顺安不解：“哥哥，你不吃吗？”


    林夏摇头：“我不喜欢太甜的。”


    路顺安可惜道：“哦，它真的很好吃，我觉得它甜度刚刚好。”


    林夏看路顺安把半个巧克力城堡吃完了。


    他的胃部好像黑洞，吃下去肚子依然平坦毫无变化，风一吹，衬衣下隐约能见到覆盖的薄肌，他伸手碰触林夏的手，很温暖。


    路顺安道：“哥哥。”


    一杯微温的仙草涷饮送到林夏面前。


    迎着林夏不解的目光，他认认真真道：“给你点的，不能只有我吃蛋糕，而且这个蛋糕真的很好吃，不太甜。”


    他似乎没有听出林夏的意图，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无形的真心最为致命，而且巧克力蛋糕看上去确实很好吃，不喜欢巧克力却被迫腻味的林夏都多了几分好奇心。


    于是他勉强自己挖了一口。


    摇摇欲坠的小人失去了支撑，流出巧克力果酱和水果馅料，很好的综合了甜度，那种沙质的口感在巧克力中并不多见，晾是林夏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哑着嗓音：“很好吃。”


    路顺安笑弯了眼睛：“对吧？”


    路顺安认认真真：“哥哥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但我会好好学习怎么做人，到时候，我会重新来喜欢你。”


    他实在坦率，道歉又及时，林夏就是再生气也没法朝着他发出。更别提他本身也是不喜欢随意发脾气的人，路顺安严格意义上也没有错。


    于是林夏笑道：“那我等着。”


    林夏原来拿了资料就想走，但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有些事情在家中做，和有仪器的做还是不一样。


    路相国给了足够多的钱，路顺安也讨人喜欢，最开始确实很尴尬，但路顺安插科打诨几句，情绪云烟般散了。


    他想给他们最好的。


    **


    第二次来临川，明明没过多久，却仿佛物是人非。


    路相国横刀立马坐在一群人中间，用洪亮的嗓子指挥：“基因排异率高于五十的分开站。”


    “控制不住本能的排一边。”


    “会做人的排一边。”


    “想考核的再站一边。”


    林夏朝门口探头。


    路相国抬头恰巧看到他，脸上再度露出慈爱的表情：“哎哟，小林你来了啊？等等我，我在给这些员工上课。”


    林夏摇摇头：“没事，路叔你先忙，我就借用个仪器。”


    他从走廊经过，收获一众好奇的眼光，有些员工林夏上次并没有见过，不知道是新招的，还是之前刚好没轮班。


    他们视线从路顺安身上掠过，看向林夏精致的侧脸，眼底闪过惊艳。


    林夏从小对这目光习以为常，背依然笔直，视若无睹的往小房间走。


    仪检室内，路顺安站在玻璃罩下，缓缓融化，化成一滩黑泥。


    林夏正操作着仪器，红灯绿灯闪烁，就听那滩黑泥道：“哥哥。”


    隔着材质，他的声音很闷，但清楚传到林夏耳里。


    林夏顿了顿：“怎么了？


    黑泥道：“我的基因，难道不就是我吗？”


    林夏：“当然。”


    他手指翻飞，目光一眨不眨在荧幕上，观测测量曲线的延展。


    路顺安：“那……”


    林夏把气阀拧紧降压，玻璃罩内发出长长的嘶气声。


    他眨眨眼：“你是理智派的？”


    两个人隔着玻璃对望。


    路顺安上半身重新变成半裸的人形，下半身维持黑泥状，他双手撑着玻璃罩，一边哈气一边写字。


    林夏舔后牙根：“理智派，就是支持基因行为假说的人。”


    在基因法如火如荼进行的当口，那些政府政策的支持者，就自诩为理智派，他们认为自己深刻理解基因法的缘由，并且不屑反对派的说辞。


    ——他们根本不了解现在现状！根本不了解优秀基因能给人类带来多大的进步！


    与之相对，就是自然派。


    自然派认为人应回归自然，当个正常的人，靠着经验做事。


    路顺安一个字一个字描摹笔画：理智派是什么？但能照着最好的路走，少了撞墙期，不好吗？


    他真的进步很多，上次见到他连说话都不流利，现在却字都认得不少。


    换句话说，他实际上非常聪明，这是一个隐含不安的特质。


    林夏：“你别说话了，来，我们做完这套测试。”


    两人迅速把剩下的检查做了一遍。


    趁着林夏下载记录的当口，陆顺安换上衣服，喷上消毒液。


    林夏在记录表上打钩，淡淡：“你当然可以照着基因谱做事，但如果你要当我男朋友，我希望你真正学会爱。”


    出来时，路相国的考核进行了一半。


    他看着乱糟糟的试验结果，长吁短叹。


    上次看见的眼镜男和洛丽塔少女分别站在他面前，面面相觑。


    他努努嘴：“小林啊，小路还好吗？”


    林夏沉默了下。


    “小路……路顺安的基因很特别，他吞噬了大量外来基因，但在自体内残留的很少，剩余的那些，大概一个月内就会代谢完了。”


    这是会让他大学教授都跳起来大喊impossible的案例，但两人默契的都没有在此多着墨。


    “您最关心的身体问题……路顺安的身体很健康，比现在社会大部分人都健康，细胞能量也很活跃，甚至过分活跃。”


    林夏道：“路叔，这些检查不难，随便一个基因专业的毕业生都能做，你给我太多了。”


    路相国笑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客气？有钱赚哪有推开的道理？”


    林夏不语。


    他不信天降馅饼，免费才是最贵的，路相国愿意给他这么高的价位，代表他另有所求，如果是简单的需求还好，他就怕他负担不起。


    他不是不相信路相国不是好人。但情感牌有时候比利益导向更可怕。


    路相国也是人精了，很快明白林夏的顾虑，道：“不然你来帮我想个办法，白蝶和王珑都是我的得利干将，但他们完全无法克制本能。”


    他的苦恼都要化为实质。


    “就算我把他们分开来，也没办法阻止他们靠近。”


    存在感极低的王珑和白蝶互相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嫌弃。


    挺有意思。


    一个个性张扬，一个无比内敛，他们会有什么关系？


    路相国道：“如果是靠近也就算了，但他们只要接触，又会互相伤害。”


    洛丽塔少女满脸麻木：“猎物总被天敌吸引。”


    眼镜男王珑将眼镜拿下，林夏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很大，偌大的眼睛安在脸上，看上去非常古怪。


    最神奇的是，他看林夏不是直着看的，而是斜着转动眼珠，林夏怀疑他的眼珠甚至能翻到背面，视宽高达近360度。


    林夏早知道，临川的员工很多不是人，他琢磨了半天，猜测：“你有变色龙基因？”


    王珑点头。


    说话间，他的手臂灰了个度，慢慢和墙壁融为一体，之前林夏没注意，还以为是袖子的颜色，现在定睛一看竟是皮肤。


    王珑困扰道：“我不想再醒来时，发现追着她跑了！”


    林夏回想起自己自己第一次来临川，当时吵架的，该不会就是王珑和白蝶吧？


    他在脑中搜寻自己知道的案例，慢慢有了眉目，他回答：“我目前有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