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中招
作品:《孤鸾不独行》 马蹄哒哒,青灰色帐子随着马车的疾驰晃荡,车夫黑色遮面,车厢更是遮得严严实实,一点看不见里面。
啪——
程智仪头上一痛,猛然睁开眼。
入目四周皆是陌生的陈设,她连忙将身抻起,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起来。她的侍女文心此时正蜷着身子在角落里睡得正香。
着道了!程智仪懊恼自己粗心,又无奈今天出门没带上心更细的松云。
马车一晃一晃,里面的人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自诩行事豁达,程智仪可没想过英年短折的事。她好不容易入仕,虽然只是个兰台的小散官,但上值点卯下值喝酒,也是神仙日子。
什么人这么跟她这么个小人物过不去,要费这么大劲暗算呢?几乎把这几年在官场同她有关的人都过了个遍,也没想明白是谁要害她。
不过,要说程智仪毫无价值吧,也不尽然。她祖父程砚之是三年前故去的程太师,深受圣人敬重。她也曾是当今公主的伴读,后来因种种事情二人逐渐疏远,但到底有些交情。
今日正值休沐,长宁公主的帖子直接下到了府里,她便只能进宫一趟。
出宫后……
她想起来了!就是出宫后不久忽然头晕失去了意识。
被下药了!?
难道是那位殿下因自己不答应为她做事恼羞成怒,准备一不做二不休?
随即,程智仪便摇摇头,否定了这不着边际的猜测。公主虽高傲,但不至于如此行事。而且程智仪一个小小的兰台闲职,长宁公主有一百种方法逼她就范,也无必要这样。
她手脚发软,显然是被人用了迷药,但这期间程智仪只在公主那用过些茶点,并没有与其他人接触。
到底是谁?
程智仪眉头紧皱,她官位不高,但作为寒门之首程太师的孙女,有心人若想拿她做文章也不无可能。
马车内壁装饰考究,这不是普通人家用得上的。程智仪伸手,欲从车帘向外看,可惜车厢内被封死,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
好在,这伙人不准备要她的性命。虽然将她手脚绑起,但用的是柔软的绸缎宽带,稍微一挣扎便能挣开。
她解开手脚,正要去解文心身上的绳子,车轮忽然停下来。
她心中一跳,没时间了。
现在是敌在明,她在暗,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清醒。
她当机立断,从身上摸出裁纸的薄刃,塞到文心袖中,暗中暗自祈祷这傻丫头脑袋开窍知道见机行事。
做完这些,她连忙回到原来的位置,将手脚掩藏在衣袖下,闭上眼睛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有人掀开面前的帘子,嘟囔了一声“睡得真沉”。
说着,要把她从车厢中拖出来,她微微睁开眼皮,隐约在车厢外壁看到了一个“韩”字。
韩横!早该想到的。
进宫时,她在宫门处看到了韩家的马车,当时并未在意。长乐公主仙逝,但韩家还有个淑妃在后宫,进宫并不算奇怪。
话到此处,程家和韩家并不算全无干系,前些日子确实有人上门过,对程父说起韩驸马,满是溢美之词,又是人杰又是玉郎的,话里有话又不点明,竟是隐隐想要让程智仪作那位驸马爷续弦的意思。程父装糊涂说什么也不搭话,传话人讨个没趣,只得讪讪告辞。
韩驸马一直有些流连烟花的毛病,与公主夫妻感情并不十分和睦,可怜公主痴心一片。去岁,长乐公主因病弃世,韩驸马索性放开本性,连续纳了几房美妾风流快活,更是时常流连在平康坊南曲。
韩家这一辈子孙出色者寥寥,自永熙之后,世家的衰落已然势不可挡,竟打起娶程家的女儿挽救颓势的算盘。他靠着祖荫在太常寺做斋郎,其人无甚出众之处。
程家并不稀罕世家的垂青,这让韩家十分脸上无光。
她早听说过韩驸马行事颇为恣意,是个骄矜的草包。没想到竟然如此没有章法,依此人性格,若到了韩府恐难以脱身。
目光落在毫无所觉的文心身上,这丫头虽性格粗放些,可身手极好,寻常功夫奈何不了她,这倒不必太担心。
心下有了计较,程智仪暗暗打量周遭。许是量她是个弱女子,并没什么警惕,可他们不知道,她虽然并无武功,却习得一身好轻功,对付这些家丁应是没有问题。
看准时机,原本昏睡的女子忽然动作,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支玉簪,尖头便朝家仆面门而去。家仆避之不及手上一松,程智仪看准时机立马收手脱身。
得了自由,她脚尖一点,借力一旁的马车,跃上道旁的屋檐,几个闪身人便远了。
生的一张大饼脸芝麻眼的家仆大惊,小眼睛都大了一圈,急声道:“抓住她。”
一位锦袍男子听到外面的动静,从门内出来。见这一片手忙脚乱,怒极,大步上前给了那家仆头上一记:“低声些,还嫌我不够丢人吗?”正是韩横。
这小眼家仆生得憨厚,可也有几分谄媚讨好的本事。好声好气回话:“那程家女子果真无甚教养,粗野的很,小的们一时没有防备让她跑了。爷宽心,我们一定把她捉回来?”
韩横生得尚算清秀,只是眼下带着纵欲无度的乌青,加上长久泡在酒色里,人显得十分散漫轻浮,生生破坏了容貌,多了几分猥琐。
“捉?”他抬手摸了摸下巴,顺着家仆的话反问:“你要捉谁?程娘子是我的贵客,要客客气气地请回来。”
家仆惯会察言观色连忙打了自己几个嘴巴,道失言,一定把程娘子请回韩府。偷觑自家少爷的神色,便知道少爷对这程家娘子确实起了心思,又奉承道:“少爷如此才俊,那小娘子若是见到郎君,定然会一见倾心,到时候……”
这听在韩横耳朵里很是中听。他喜欢有些性格的女人,长乐公主虽然高贵美丽,但性子木讷规矩,实在无趣至极。若非贵主,他怎么会娶那木头女子,还害得他的孩儿不得安生。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韩横面上闪过一丝阴翳。
他留下一句:“别让她死了,把人给我带回来。”便回府中。
却说这边,程智仪甩开追来的人后稍稍心定,才发觉身体浮软,灵台迷蒙,看来是药效还没有过。向远看去,有韩家家仆翻上屋檐朝这边过来。程智仪努力眯眼看远处晃成两个的屋檐,必须赶快找到能歇脚藏身的地方,否则——
正在此时,她脚下一空,还没发出声音便直直摔了下去。
来不及反应,程智仪只能尽力将身蜷起来,护住内脏和头部。她分神想到,自己也算一代才女,若是因为踩空十七岁就摔死了,那也太丢脸了。
若如此,她做鬼也不会放过那该死的韩横!定要天天给他托梦吓唬他,叫他不得安宁!
砰————
程智仪觉得自己似乎在空中下坠了好久,但身上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她撑起身,掌下青草绵软,抬头隐见远处的屋檐,这是一处打理得极为雅致的院子。
鼻尖绕着绿草和泥土的气味,程智仪拍拍身上脏污站起来。近旁假山突出的尖石让她一阵后怕,若是再偏点,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长舒一口气,好在暂时摆脱了韩横的人。现在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不打扰主人的前提下悄悄溜走,再想办法去把文心那丫头捞出来。
程智仪轻手轻脚转过假山,被一株盛放的海棠挡住了去路。新绿楚楚,藏红点点,端的摇曳生姿。她这才发现树间阳光和煦,一副三春之象。
可是,如今将近仲秋,哪里来的海棠?程智仪心中疑窦丛生,这是什么怪事?虽然她也听过有富贵奢靡之家,为了让荷花盛开会引温泉水灌溉,但海棠也能如此吗?
“咳咳。”一道提醒似的轻咳打断了她的思绪,程智仪猛然一惊。竟有人一直看着她!
海棠树下,身着银朱色盘领袍的男子抱臂轻笑,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他容貌极为出色,与繁花相映简直要让人看花眼,手腕着束袖,利索干练。若是程智仪不是擅闯,倒可能有心思欣赏一下这副美人美景。可现在被人捉了个现行,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却还是止不住地心虚。
“这位姑娘,你是从哪冒出来的?”那人见有人闯入也并不惊慌,气定神闲地抬眼看她,语气十分温和甚至带着笑意。
程智仪放下心,料想是个好说话的郎君。一面想着不能说将人牵扯到她和韩家的事中,一面暗忖:此人气度不凡,衣着考究,不像是凡辈,怎么自己从未见过?随口扯了句谎说自己的纸鸢被屋檐挂住,上来取走时失足掉下来的。
那人点点头,似是相信了这个说辞。
“纸鸢呢?”
“嗯?”程智仪没料他还会追一句,一时没编上来。就见那男子收起方才温和的笑意,朝左右示意一番,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面无表情但身体强健的侍卫,就要上来拿她。
“啧。没眼色的,这回是个姑娘,找两个侍女来。”那人皱眉出声,甚至还抽空向她赔了个罪:“小娘子见谅,我的人太没规矩了。”
这一来一回,程智仪本能地要说不必,才想起来这人是要光明正大地绑她,连忙大声道:“等等,等等,这位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为何要如此对我?”
他一笑,上下打量她一通,耐心解释:“鬼鬼祟祟,支支吾吾,实在可疑。不过在下现在有事脱不开身,只能先请姑娘委屈一下,等我回来再细细问了便是。”
说得话既客气又放肆,程智仪正待反驳,看到挂在那人腰间的蟠龙玉佩却没了声。
她往自己腰间一摸,果然空空如也。
可仔细看花样,确实是程智仪从小带在身上不离的那一块。
————
却说韩横这边,自然是恼怒异常。
他本来对这程家小娘子没什么兴趣,可程家竟然把他当成什么脏污东西似的拒之千里,这便勾起了他的斗气之心。又道程智仪虽出身寒门,行为不守妇道,可也素有才名,姿容出色。他一向行事无忌,就像给她点教训瞧瞧,最好识趣一点,乖乖做了他的续弦夫人。
可这辣美人,果然扎手。竟然让她给跑了。
韩横的人远远跟着程智仪,可转几道弯,人便没影了。
“人就是在这儿不见的?”
正待要闯进面前挡住去路的宅子里探查,却被手下的家仆及时拉住了袖子。
“爷,这处宅子闯不得啊。”
韩横纨绔惯了,又仗着是皇亲国戚,京城没有不让着他的,皱眉:“什么地方?敢拦爷,你是不是皮痒了?”
那家仆连忙赔笑回话:“不敢不敢。爷,寻常的地方自然任您出入,可这处宅子实在是不能惹啊。您忘了,老爷嘱咐过您,莫要与贺家惹上麻烦。这边是贺家一处旧宅,虽然不是主宅且久不住人,但重视非常。若得罪了贺家,老爷那就说不过去了,不是?”
韩横自己没什么实权,以前靠着皇帝岳丈和自己父亲的庇护在朝中京中跋扈,若是惹得他那谨慎小心的老子不快可有他受的。便只好无奈拂袖:“哼。”
那边文心也早就醒来,拿着手心的刀刃割断了缚手的绳子趁乱溜走。
程智仪醒来时她并没有醒,逃出来后才后知后觉是韩驸马下的手。她四处找不到姑娘,躲在暗处看韩府那群人无头苍蝇似的找人,想来程智仪并没有落入韩府。
文心想着要回去回了老爷才是,可这呆头的丫鬟实在是太不敏锐,被人跟了一路也没发现。
那厢身后的人也无奈,眼看她丝毫无觉就要大摇大摆地进程府,只好现身将她嘴一捂,拖进深巷里的一个马车上。
文心这丫头觉得自己太过倒霉,绑票这种事情一天之内居然能遇上两次。看来那些老大人嘴里常说的“世风日下”并非虚言,天子脚下,竟然藏了这么多伙贼人,圣人也能睡着?
马车里点着炉香,青烟袅袅从青玉兽嘴里飘出,模糊了眼前华服女子的脸孔。
她瞧了眼这老实婢子,声音带些沙哑,却不难听,无端勾得人心直痒,似乎下一刻着绵绵的轻纱中就要伸出一把利刃来。
“你主子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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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中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