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真盟假誓

作品:《高枝儿

    陆妤眯起眼适应着强光。


    透过晃动的光晕,她看到魏果驾驶的那辆黑色帕萨特,正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朝着她们的方向加速冲来!


    黑色的影子超越过打着手电筒的人影,猛然甩尾,停在两人身边。


    “上车!”魏果降下车窗。


    “好好!小妤!是你们吗?” 打着手电筒的人影颤巍巍地上前喊话,声音带着老年人的沙哑和急切。


    领头的是穿着旧保安制服,头发花白的何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年纪不轻,动作略显迟缓的保安,手里的手电筒光柱晃得乱七八糟。


    “何姐?”姜好应道。


    “哎呦!可算找着了!”何姐走近,灯光下她脸色发白,“我听见外头动静不对,叫上人过来……这是咋了?没伤着吧?”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件仍在微微冒烟,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焦黑外套上,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冲出来的?”陆妤一边护着姜好上车,一边冷冷地问魏果。


    “大部分都来围堵这边了。”魏果目光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我趁空档倒车,硬闯出来的。”


    “何姐,你们来得及时。”姜好转向何姐,声音虚弱,“刚才有人袭击我们,想抢厂里的技术资料。多亏陆校长。”


    何姐又气又急,连连跺脚:“在永鑫地盘上撒野!老张,快去叫更多人!”


    “人已经跑了。”陆妤开口,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十几个人,训练有素,目标明确。姜厂长,你明知要取的是重要资料,厂区的安保形同虚设吗?”


    何姐下意识看了一眼姜好,低垂下头:“我……我年纪大,睡得太沉,腿脚也慢……对不住,陆校长,姜厂长……”


    “报警!”何姐身后一个老保安喊道,“必须报警!”


    “报警?”姜好轻轻咳了一声,语气带着无奈,“报警怎么说?说永鑫的厂长和路和集团的校长,半夜三更在厂区被人追杀?到时候,别说厂里的声誉,恐怕连正在推进的项目都要受到质疑!”


    她看向陆妤,眼神里带着请示:“陆校长,您看……这事是不是先内部调查?毕竟,对方显然是冲着我们永鑫内部的事情来的。”


    陆妤沉默着,雨水顺着她湿透的衬衫往下淌,传来阵阵寒意。


    她看着姜好,看着她眼底那份忧虑、后怕,以及对着何姐他们时那份体恤和无奈。


    她知道姜好在演戏。


    演给这些忠心却已不顶用的老保安看,也在演给她看。


    那份重要技术资料此刻正被她踩在脚下,袋子边缘被腐蚀的痕迹触目惊心。


    里面的东西是否完好,还是已经被损毁?


    “先回去。”陆妤最终开口,没有回答姜好的问题。


    她弯腰,动作自然地捡起地上那件破烂的外套,连同下面踩着的文件袋一起抓在手里。


    刘总工在车里吓得几乎要晕过去,看到陆妤手中那团焦黑的东西,说不出话来。


    帕萨特再次启动,碾过泥泞,驶离这片充满诡异和危险的老厂区。


    车内死寂。


    只有雨刷器规律地刮擦着挡风玻璃,以及几个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姜好靠在她身旁,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垂着,看不出是昏睡还是假寐。


    她那只被灼伤的手背随意地搭在腿上,手背皮肤红肿,起了几个明显的水泡,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灼伤看起来严重,但若与最后那瓶意图毁尸灭迹的腐蚀液威力相比,却又显得……过于温和了。


    陆妤的目光在那伤口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上。


    今晚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片段在脑海中回放。


    精准出现的袭击者、针对性极强的腐蚀液体,恰到好处出现又迅速撤退的时机……只毁不抢的袭击方式。


    与其说是为了抢走证据,不如说,更像是一场表演。目的并非夺取,而是制造混乱与危机,并最终让这份证据合理地经由姜好的手,落入她的手中。


    车子驶回听澜庄园时,雨势稍歇。


    小院静谧依旧,仿佛几个小时前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


    魏果停好车,快步下来搀扶姜好。


    陆妤拿着那个散发着异味,边缘焦黑的文件袋,率先下车,走进客厅。


    灯光大亮,瞬间将两人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


    泥水、擦伤、被腐蚀的衣物、姜好手背上触目惊心的灼伤,以及陆妤手臂上那几个明显的红点。


    “去拿医药箱。”陆妤对迎上来的,面露惊骇的张姨吩咐,接过她手里的干毛巾。


    姜好被扶到沙发上坐下,拐杖靠在一边。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得吓人,外套已经被雨水浸透。


    陆妤接了一杯热水,把干毛巾递给姜好。


    “先把湿外套脱了。”


    她将文件袋放在干净的茶几上,走到酒柜旁,倒了一小杯伏特加,仰头一饮而尽。


    陆妤拿着酒杯,走到姜好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目光落在那个文件袋上。


    “现在,可以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重要资料了。”她的声音平静,带着无形的压力。


    姜好缓缓睁开眼,喝了口热水。


    她看着陆妤,又看向那个文件袋,轻轻笑了一下:“陆校长是怀疑我,还是怀疑这袋子里的东西?”


    陆妤没说话,只是拿起那个文件袋,小心地撕开被腐蚀得脆弱的封口。


    里面的文件露了出来。最上面是几张转账凭证的复印件,金额巨大,收款方统一是慧通咨询。


    下面是一些手写的记录,字迹潦草。


    还有几份设备采购合同的补充协议复印件,关键的价格调整条款处有刻意涂抹的痕迹,但审批签名栏里,刘建民的签章清晰可见。


    纸张本身也有些受损,边缘被渗入的液体晕染发黄,部分字迹模糊,但所有明确指向刘建民和慧通咨询之间的资金往来。


    陆妤快速翻阅着,脸色越来越沉。


    这些证据链条清晰,几乎完美勾勒出刘建民通过慧通咨询进行利益输送的路径。


    但是……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一份精心准备的,只针对刘建民的罪证汇编。


    她抬起眼,看向姜好:“这些东西,刘总工一个人能收集得这么齐全?而且,恰好只指向刘建民?”


    姜好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坦然:“刘建民负责协调,又是集团行政部主任,经手这些事情不奇怪。至于慧通咨询……刘总工层级不够,接触不到更深的关系,他能留下的,自然只有直接经手人的证据。”


    “是吗?”陆妤指尖在那份被晕染的,收款账户为慧通咨询的转账记录上点了点,“一个咨询公司,能吞下这么大笔的资金而不被深究?刘建民一个人,有这么大胃口和胆量?”


    姜好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


    “陆校长,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你觉得这证据太单一,觉得背后应该还有更大的人物。”


    她沉默了一会儿,小心斟酌用词:“我的手段可能不光彩,但对方想阻止证据落到你手里的决心,绝不是假的。有时候,交一份及格的作业,总得付点笔墨钱。更何况,监考的老师……不止一位。”


    “至于这东西是真是假,是全部还是部分……”姜好顿了顿,“或许,需要陆校长用你的方法去验证。我能做的,就是把它交到你手里。”


    陆妤没有错过她话里刻意的模糊,声音冷澈:“监考老师?姜厂长,你在这场考试里,究竟是为谁答题?或者说,你交这份作业,是想换一位新老师?”


    姜好像是被这过于直接的质疑刺了一下,睫毛微颤。


    她叹了口气:“陆校长果然一点都没变。”


    “树大好乘凉,不错。但如果这棵树已经从根子上烂了,靠在上面,迟早一起摔死。我需要一棵……真正能扎根的树。”


    陆妤不为所动,她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姜好,施加最后的压力:“即便这意味着,你可能永远也拿不到试卷的满分?”


    姜好抬眸:“那就换个评分标准。”


    张姨拿着医药箱匆匆过来。


    陆妤合上文件袋:“先处理伤口。”


    张姨的动作很轻,先清理干净,棉签蘸着碘伏,小心地擦拭姜好手背上狰狞的灼伤。每一下触碰,都让姜好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但她只是抿着唇,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一声不吭。


    陆妤站到窗边。


    窗外寂静,玻璃上模糊映出客厅里的景象。


    张姨专注的侧影,以及姜好微微仰头,绷紧的脖颈线条。


    空气中弥漫着碘伏和隐约焦糊的气味,还有一种无声的焦灼。


    “好了,暂时只能这样简单处理,明天一定要去医院看看。”张姨包扎好伤口,轻声嘱咐。


    “谢谢张姨,辛苦你了。”姜好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张姨收拾好医药箱,看了一眼窗边的陆妤,又看了看沙发上的姜好,识趣地低声说:“我去煮点姜茶,驱驱寒。”


    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陆妤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姜好被白色纱布包裹的手上,然后抬起,与姜好的视线相遇。


    “值得吗?”


    姜好靠在沙发里,暖黄的灯光软化了她苍白的脸色,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更加剔透。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没什么力气,带着点认命般的自嘲:“陆校长觉得呢?我看起来像是做亏本生意的人吗?”


    她的视线落在那个散发着异味的文件袋上,语气变得有些飘忽:“有些投资,风险高,但潜在的回报或许也值得赌一把。”


    “赌什么?”陆妤走近几步,停在沙发前,低头看向她。


    对方低垂的睫毛上带着未干的湿气,宛若垂泪。


    “赌一个……”姜好抬眸,直直地望过来,声音轻得像叹息,“真正的盟友。”


    “盟友?”陆妤重复了一遍。


    她站在沙发前,灯光从身后照来,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莫测。


    “姜厂长,我们之间,谈盟友是不是太奢侈了?”


    姜好迎着她审视的目光,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牵动了伤处,让她轻轻吸了口气,但这细微的痛楚似乎让她更加清醒。


    她那只未受伤的手轻轻搭在裹着纱布的手背上,指尖摩挲着纱布的边缘。


    “奢侈吗?”姜好反问,“或许吧。陆校长,家世背景是你能放开手脚去做事的本钱。但你离开青城太久了,能力再强,单枪匹马也难免捉襟见肘,就像今晚。”


    她微微前倾,目光恳切而清醒:“我在这潭水里扑腾了这么多年,手下有一帮信得过的同伴,各个要害部门也都有能递上话的人。或许,你会需要一个能在暗处帮你清道,铺路的人。”


    “信任需要基础。”陆妤的声音依旧平稳,“而不是靠一次来历不明的袭击,和一份疑点重重的证据。”


    “所以,我需要向你证明我的诚意,对吗?”姜好微微歪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精明世故,“小时候玩猜拳,你也总让我先选。”


    陆妤的眉梢动了一下。


    “那是小时候。”陆妤淡淡道,转身走回窗边。


    她背对着姜好,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现在,我们赌的不是糖。”


    “是身家性命。”姜好接上她的话,“我明白。”


    她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力气,也仿佛在下定决心:“这份文件袋里的东西,不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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