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玻璃玫瑰

    周景行无视床头的玫瑰,漫步走进浴室,扭开漱口水瓶盖,犹豫片刻,在梦里也得这么细致地注意个人卫生吗?


    话又说回来,在梦里,人的行为也需要思考逻辑吗?


    他现在在思考,在思考之后做决定,难道这不是梦?


    可如果不是的话,徐文为何不否认?


    周景行猛地甩甩脑袋,问题又陷入了死胡同。


    不,他不会平白和一个人这么相熟,多年来他只有两个世交好友。


    会和他如此相熟的人,要么是在梦里,要么是他失忆。


    失忆……


    那还是在梦里吧。


    周景行面无表情地扬起脖颈,灌了口漱口水,接水在脸上拍了两把,再把漱口水吐进水池,掀眸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漂成金色的头发与琥珀色的瞳仁相得益彰,眉毛颜色深些,眉弓与鼻梁的折角与弧度近乎完美,眼皮因为久睡而有些肿胀。


    “开门,是我,你——”


    门铃响起,徐文的声音通过电子门铃传来,周景行赶在他把话说完之前解锁。


    徐文从善如流地收起话音,招待自己换了拖鞋。


    周景行走出卧室,靠在玻璃围栏上,看着楼下客厅内的徐文,疑惑地问:“不是喝酒去吗?”


    徐文整个人横躺在沙发上,仰首抬头望,与二楼的周景行四目相对,“您不盛装打扮一下?”


    周景行:“……您对我哪儿不满意?需要我再打扮一下?”


    纵然巧舌如簧如徐文,也被这话噎了一下,周景行也许不知道,或者自以为知道,徐文却是对此心知肚明。


    在这里,周景行和其他人不一样,周景行不受他意识的操控,甚至不能全然被迷惑,如果他有所察觉的话,甚至有可能反过来操控意识影响徐文。


    徐文不能冒这个险。


    “哪儿的话,走。”徐文长腿勾住沙发前的矮几,劲瘦的腰随之用力,一挺身站在沙发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周景行。


    周景行上半身**,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肩背肌肉线条流畅,六块腹肌清晰可见,小腹因为久未进食而略微凹陷。


    徐文狡黠的目光由此向下,轻啧一声。


    周景行顺着徐文的目光看去,低头一哂,转身的瞬间扯下浴巾。


    就算在梦里,他也没有放自己原皮出街的癖好,周景行回身进衣帽间,抽出T恤长裤换上。


    楼下,徐文在周景行转身的瞬间,便收回目光,遥遥望向窗外。


    这么高的地方,楼下的白噪音几乎传不上来。


    寂静,寂静得他几乎能听清周景行换衣服的窸窣声响。


    据说周景行从不放第二个人上门,连与发小相约,都是约在彼此相邻的老宅或酒店。


    最初他还以为,周景行的家被装修成了什么字母工作室,不便邀人上门做客。


    徐文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开放式厨房和高脚椅,窗边放着株橡皮树盆栽,再往里是个定制用来隔断的书架。


    很正常,过分的整洁,看得出周景行平日不怎么在一楼活动,厨房崭新得好像从来没用过。


    哦不,可能真的没用过。


    想到这,徐文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暗暗赞同自己的推理。


    “喜欢我家厨房?”


    周景行迈着散漫的步子从楼上下来,长腿一跃跨过最后三级台阶,转眼便站在徐文身侧。


    徐文起身,笑道:“谁不喜欢新东西?”


    “行啊,以后赏你天天来我家下厨。”周景行绽放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徐文:“……”


    “你这儿够僻静的”,电梯里,徐文摸出手机打开导航,随口说道。


    周景行:“是,保安就这么让你进来了?”听不出情绪。


    徐文:“带你玩儿还那么多废话。”


    周景行闷声笑笑,声音在空荡的电梯里荡开。


    徐文侧身,挑衅地想冲周景行挑眉,转过头的瞬间却愣了一下。


    只见周景行目视前方,与电梯门倒映出的自己四目相对,那瞬间的表情若放在银幕上,想必真能拿他几个影帝。


    因为那不是演的,却又像在掩饰什么。


    周景行在笑,笑他自己。


    两人下楼时正值街灯亮起,徐文单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连上蓝牙打电话。


    周景行坐在副驾,跟初来乍到似的看着窗外,自己居住多年的小区。


    “去哪?”


    徐文:“到了你就知道了。”


    晚七点,别院小筑。


    别院小筑坐落在闹中取静的别墅区深处,硬是在欧式建筑群间凿出一派江南风情。


    园林花池,小桥流水,纵使在寒冬腊月,地暖也能保证内里花团锦簇,四季如春。


    门外看不出名堂,由一条狭窄的石板小路引着,沿着窄径走进月洞门,个个别有洞天。


    周景行上次来这里,还是春日里发小的生日宴。


    徐文开的车在门外一众豪车里算是低调的,侍者前来确认预约,确认后唤来人将车停去别处。


    两人下车,在侍者的引领下往里走。


    行至半路,周景行有点无聊,“你说的玩儿,就是来这么个……”


    “嘘!小声点。”徐文猛地扯了周景行一把,侍者距离两人几步远,徐文小声问:“知道今天有谁在这儿吗?”


    “说。”


    徐文神神秘秘地:“赵涛,赵导。”


    赵涛是他那一代为数不多还在拍电影的导演,中年时凭借一部年代片,拿了当年的几个国际重磅奖项。


    年纪越大,就越怕晚节不保,已经将近十年没有筹备过新电影了。


    “所以?”


    “哎呀,赵导的新片在筹备了呀,知道内定的男一号是谁吗?”


    周景行闭了闭眼,心说我以为你是来给我引荐的,男一号都内定了,他们来干什么?


    “谁?”


    “哎呀你别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李如银!知道他怎么拿到这个角色的吗?”


    周景行耐心告罄,转身要走,徐文连忙扯住他。


    “别走别走,别走,赵导还是今年华峰奖的评委之一,你都入围了,就不想知道能不能拿到这个奖?”


    “不想。”周景行想也没想便说。


    他是真不想,如果见赵涛一面,就能让他知道些内幕消息,那这娱乐圈也太好混了。


    现在他不觉得这是自己在做梦了,他梦不出徐文这么头脑简单的乐天派。


    “好吧,那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约到这里包间的吗?”


    两人都停住脚步,徐文歪歪脑袋,在昏暗的路灯下冲周景行笑。


    侍者已站在月洞门外,耐心地等候两人。


    周景行低头按亮手机,点了两下反手亮给徐文,淡淡地说:“下次用我名字预定之前,记得留自己的号码。”


    上面赫然是周景行的短信提示。


    徐文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么高档的地方,就是严谨哈。”


    周景行没再吭声,在侍者的引领下踏进月洞门,院内灯光昏暗,楼外窗下盛放着大片大片交叠的玫瑰与蔷薇,草丛内虫鸣不绝。


    一楼厅堂内的牌桌被规规矩矩地摆好,两人没在一楼停留,径自走上二楼。


    二十余位的圆桌此刻只坐了他们两人,侍者添上茶水后便先行离去,临行前带上了门。


    徐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要发表一些点评,却听周景行道:“如果你有事要办的话,现在可以去了。”


    “什么事儿?”徐文露出一万分的疑惑。


    周景行没和他废话,两人对坐无言。


    室内灯火辉煌,轩窗半敞,能望见窗外郁郁葱葱的树冠,偶尔从中传来鸟鸣,徐文就闲谈般地周景行打赌那是什么鸟儿。


    侍者静悄悄地上菜,又静悄悄地关门,除却经理中途进来问候了一下以外,周景行和徐文很安静地吃完了这顿晚餐。


    周景行最初还以为徐文有事相商,或者约了人在这里,借着他的由头进来,毕竟这地方只认脸不认钱。


    但见徐文这么消停,他也懒得深究。


    别院小筑的几位主厨来自天南地北,鲁川湘粤样样正宗,其中又以潮州菜和淮扬菜为最。


    周景行又吃了口生炊龙虾,搁下筷子。


    徐文见周景行撂筷,伸出去夹菜的手顿在半空,“你吃饱了?”


    “嗯,你慢慢吃,不急。”周景行起身行至窗边,随手抽出根备在矮几上的烟,却没点燃,出神地望着窗外。


    楼下不会有行人经过,几个包厢之间各自有通向大路的出口,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不期而遇。


    “你在看什么?”徐文喝了口杯里的酒,端着杯子走来。


    周景行没回答。


    楼下,方才他们进来的月洞门处站着个人,身量挺拔,长发垂在锁骨上方,蓝色衬衫领口开了大半,露出半片胸膛。


    “嘿,这人有没有点儿素质啊?上厕所也不能跑别人……”徐文的话音戛然而止。


    那人侧着身,在月光下露出大半张侧脸,是李如银,正站在那里和什么人讲话。


    站在他对面的人则完全隐没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徐文:“我下楼把他请走?”


    周景行:“吃饱了?回吧。”


    说完周景行便转身,大步横跨圆桌下楼,徐文一脸的莫名其妙,也跟着往楼下走。


    两人下楼时李如银还没走,不当不正地站在出口堵着,在和人争执着什么。


    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愈演愈烈,女声最后几乎是怒道,“你别再闹了!惹恼了张导对你有什么好处?!”


    李如银满不在乎道:“谁不知道他——”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如银立刻噤声。


    周景行从李如银身边路过,余光瞥见李正时停住脚步,旋即转身。


    紧随其后的徐文差点撞进周景行怀里,急忙刹车停步。


    “哎呦我靠!李姐你怎么在这儿?”徐文摸摸鼻子,一脸的懵懵懂懂后知后觉。


    李如银抬手扶额,李正呼吸停滞,周景行一言不发,挑眉递给李正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的经纪人最近在和公司打官司,张导的新戏叫李姐陪我谈一下。”李如银不咸不淡地说。


    周景行不答,目光如炬牢牢盯着李正。


    他和李如银属于同家公司,戏路又大体相似,彼此间的粉丝更是恨对方恨得牙痒痒。


    李正小声道:“景行,你最近的活动都被叫停了,他又刚好一时没有合适的经纪人,只是谈这一个项目。”


    话音落地,四个人里反应最大的却是徐文,他几乎是目瞪口呆无语望天。


    没人听见徐文内心的咆哮: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就解释起来了?直接吵啊!吵起来!


    ……李正每次的发言都出乎他的意料。


    初始设定中的某个条文闪过徐文脑海:幻境主体对幻境的干涉与其执妄成正比,执妄越深,干涉越重。


    这是周景行自身隐秘的怀疑与担忧,李正对他而言,想必是演艺生涯里最亲近的人了,结下的友谊不可谓不深厚。


    周景行倏地笑出了声,笑声低沉悦耳,与此同时,远处仿佛传来车辆鸣笛的刺耳声响,嘀嘀——


    嘀嘀嘀——


    周景行愣了片刻,抬眼望去,远处的路灯光由黄转白,顷刻间明亮到刺眼。


    徐文叹了口气,无动于衷地望着那灯光,烦躁地垂下脑袋。


    周遭的景象被白光吞没,李正和李如银的身影瞬间被拉伸、扭曲,隐没在时空洪流。


    嘀嘀——


    周景行的电话响个不停。


    “喂?”


    “你在家里吗?我昨天给你发的消息,你现在还没回,你——”,李正焦急的话音从听筒处传来。


    周景行打开扩音,按亮屏幕,下午五点。


    “李如银和张涛的合作确定下来了吗?”


    李正那头的高跟鞋踩在地面啪嗒啪嗒响,闻言步履不停,一面飞快地问:“什么?”


    周景行闭了闭眼,不答反问:“李如银经纪人的事,公司处理得怎么样了?”


    李正脚步停了,头顶如有实质般地冒出无数个问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他经纪人怎么了?”


    “你——”周景行翻身下床,望见镜中不着寸缕的自己。


    “……”


    “徐文……”


    “谁?你没事儿吧?我正准备去你家,你再不接电话,我都快找人上门撬锁了。”


    李正的声音放松少许,转而又狐疑地问:“你究竟怎么了?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有人卖消息给你?不会啊,这种事怎么不来找我,李如银的经纪人怎么了,你……”


    周景行的目光惊疑不定,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


    发布会、临时取消的电影节红毯,和觥筹交错的晚宴交织在一处。


    “没什么。”末了,周景行轻声说,又道:“别过来了,你也休息几天吧。”


    说完便挂了电话。


    室内充斥着小苍兰和些许林中旷野的味道,周景行的目光从镜前移开,落在床头瓶内的玫瑰上,玫瑰花瓣鲜红莹润。


    接过玫瑰时的画面逐渐重现,周景行原地思索片刻,抓起玫瑰花冲进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