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婚约(修)

作品:《被曾祖坑成权谋天花板

    厅内针落可闻,小娘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您近日没有见客的计划,哪怕礼部侍郎来到您门前,您也不打算为此破例。然萱堂先生离世未久,您的继妻吕夫人与萱堂先生的后人便发生了龃龉——这是出于您的授意吗?”


    “不是,可天下人都会这么认为。”


    “您只好破例见我,向世人证明宣威将军从无得势猖狂之心。”


    几句话割开“袁氏阿叔”的表皮,露出真正的宣威将军袁文韶。


    旧日情谊不足以动其心意,唯最真实的利益才能驱使之。


    真相总是如此正确,如此令人难堪。


    袁文韶已无法将屏风对面的小娘子视为故人之女,声音里带了些寒意,“二娘今日执意来访,竟是要问罪于我吗?”


    “不是的,我有一物,请阿叔一观。”


    话说到这样难听的程度,对方没有暴跳如雷已经是克制,想要与对方成为盟友,可谓是异想天开。


    但真相总是要面对的,袁氏阿叔不是坏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周会宁有些遗憾地想。随着她点头示意,婢女饮花跨过屏风,将一幅绢画摊在了紫檀书案上。


    白茫茫一片大地,远处高高耸起的山尖上有一点晶莹剔透的雪光,山脚下长有一株高耸细直的枯木,枯木上歪着一位持着鱼竿的老叟,老叟扬起手臂,向山尖挥动手中的鱼竿,仿佛是要钓取山尖上的雪光一般。


    ——独钓寒山雪,元平十五年春林成蹊戏作。


    林成蹊?画上的落款让袁文韶下意识一凛。这位名满天下的萱堂先生九岁时便一言品定了本朝太祖,其墨宝珍贵非常。多年前,他似乎也得到过一副,并因此陷入了有些为难的境地……


    他未及多想,便听到了小娘子温和的声音。


    “我七岁生辰那年,外曾祖父要我凿冰钓鱼,我说比起钓鱼,您不若推开窗去,钓一捧山顶无人处的雪,它从不染尘,最高最洁,正好贺我今日生辰之喜。”


    “外曾祖父笑我刁钻,绘了这幅独钓寒山雪赠我。”


    “恰逢边关有战事,他说大齐还缺一位如山尖晶莹雪般稀少珍贵的名将。此名将藏在朝中,他便也将其命数偷偷藏在这幅画里。哪一日圣人真的挥杆,用这位名将解开边关危局,我便能知道这位名将究竟姓甚名谁。”


    “现在我知道答案了,您知道吗?”


    先羞怒,后惊喜,随即,袁文韶宽大方正的脸上翻涌出浓郁情绪,似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振奋,又时不时闪过难以言喻的恐惧。


    去岁雎朔再起,圣人超擢,新封宣威将军,一字一句,一丝不错。


    萱堂先生将自己的命运看得这般清楚,那自己对吕氏的纵容和对二娘的漠视,是不是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留下了什么后手?二娘便是因此来的吗?


    几乎是伴随着这个念头,袁文韶的背上涌起一股寒意。


    昏昏的天光自开阔的屋宇间散落,周会宁认真地阅读袁文韶的脸,就像看一卷竹简。


    以萱堂先生的画作压阵借势,辅以提前设计好的对话进程。这场谈话的节奏已经从袁文韶那里,来到了她手中。


    好像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


    那么……


    “阿叔,您已应当年箴言,成了宣威将军。然阿叔军中的腹心与上官,可有人进爵禄?阿叔的部曲将校,可有人愿为您效死?”


    “你……”


    小娘子的轻言细语如一根横空而来的重锤将袁文韶击中。


    近来,天佑城的市井中流传起许多顺口溜,乞人们最爱唱的一句,便是“府前车马如流,群臣竞与将军交游”。


    自袁文韶大败入侵者,立下赫赫战功后,圣人的恩宠与封赏如潮水般涌来,将他高高捧起,而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将士们却仅得了些虚名。军中怨言渐起,皆指责他“一人吞尽三军血肉,饕餮也”。


    袁文韶很快发现,在朝他功高震主,不敢与群臣过从甚密;于军中他树敌众多,往昔同袍对他冷眼相待。


    这无限风光背后的巨大困境,如今竟然被人点破。袁文韶只觉心跳如雷,脑如乱麻,下意识看向书案上铺开的画卷——


    钓雪老叟高高居于细直枯木之上,遗世独立,又岌岌可危。竟与他当下的处境惊人地相似。


    连自己如今的困窘与未来的危机,萱堂先生都早已料定了。


    望着屏风那头小娘子稚嫩而挺立的身影,袁文韶对萱堂先生可能留下的后手不安到了极点。他半是试探,半是缓和地放缓了声音,“天下知我苦辛者,除了圣人,不想还有二娘。”


    周会宁没有接他的话,“阿叔,如您这般注定功栽千秋的名将,若能有众将齐心辅佐,座下良才如林,稳如泰山,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袁文韶下意识想,那自然是,三军如臂指,将令一出,无有不从。他非但拒敌于境外,更可开疆拓土,以不世之功,报答圣人隆恩。


    圣人……


    圣人?


    他突然愣住。


    他苦求过圣人均摊封赏,以安军心,然圣人执意以他为首功,将旁人尽弃身侧,致使他……


    小娘子的声音轻轻响起,“阿叔,您座下若是百木成林,稳如泰山,那么全天下,不,圣人都要骇然了。”


    ……


    ……


    话音刚落,袁文韶的笑声立刻响起,“哈哈,哈哈,你说是圣人把我推向内外无援的境地?!二娘,若我带不了兵,打不了胜仗,动摇的可是圣人的河山啊!”


    周会宁轻声叹息,“如今边关已定,五年之内,您无需打仗了,不是吗?圣人不是要卸磨杀驴,他只是需要您在这五年内想明白一些事情。”


    笑声戛然而止。


    袁文韶曾捡到过一头野狼,打断三根肋骨后敷药喂养,它便成了他的猎犬。


    此刻自己脖颈上的无形锁链,与当年亲手给狼套上的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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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致人困境以示威慑,伸手相助以显恩德,圣人在驯化自己。


    袁文韶从肺里挤出刺耳的笑声,“萱堂……萱堂先生既然早早便预料到了我如今的窘迫,应该也有留下的手段吧?二娘今日来的目的我已知晓,过去种种,是我阳侯袁氏对不住周氏,我在这里给二娘赔不是,请二娘指点一二。”


    说着,他竟俯下身来。


    膝盖重重地落地,蓬起无数烟尘。


    原来公道是这样换来的。周会宁想起前世那些死去的人,指尖微颤,神情却依然镇定而宁静,“三年后,圣人会给溪山林氏下一封诏书。”


    “什么诏书?”


    “您应该听过,陈朝覆灭后,我外曾祖父称溪山林氏世受陈朝皇恩,不好侍奉二主,太祖便允林氏子不奉诏,不入朝。”周会宁说道,“而今,故人逝去,曾经的恩义到此为止。圣人必会下旨征召,林氏也必会应诏入庙堂。”


    这将是一封意义重大的诏书,意味着第一世家溪山林氏确无谋反之心,也意味着陈朝最后的象征向大齐低头。


    “前朝帝师之族,再入庙堂,想必整个朝野都会震荡吧……”袁文韶喃喃着,惶惶的脸色在声音中逐渐变得明亮。


    在这个世家当道的时代,天下著姓以“三氏两姓一林”为先。其中的“一林”指的是溪山林氏。而天下皆知,萱堂先生独爱外曾孙女周会宁,亲手将她抚养长大,林是她的第二姓。


    联姻结两姓之好,意味着两个家族有了扯不清的联系。溪山林氏立于庙堂,他便不必再如今日这般孤立无援,原来,这场婚约,便是萱堂先生留下的转机。


    周会宁却有些感慨,袁将军心里明明清楚,仰赖他人,只要他人心意转变,原本的希望会变成深渊。


    原来,命运与朝野形成的巨大漩涡中,哪怕是宣威将军也会想要试着偏安一隅。


    前世她也曾如此侥幸,因为林成蹊说有了夫婿的护持,她能安稳一生。


    但她再不会信了。


    她放下盖碗,再次坐直了身姿。


    “阿叔,在一切发生之前,请您听我一言。”


    “圣人意欲种一株擎天孤木,这株孤木却一头扎进即将长成的茂林之中。”


    “有朝一日,您与林氏共立朝堂,圣人应当伐了您这株孤木,还是为您烧去溪山林氏这片林海?


    “这便是外曾祖父之死,为我们带来最大危局。”


    袁文韶瞳孔猛地收缩成针。


    三年后,林氏入朝,周袁完婚,功臣遇上新贵,文臣交了武将,成就了一桩喜上加喜、强强联手的婚约。


    孤木入茂林,好一片茫茫林海!


    “阿叔,我是来退婚的。”


    一句话决胜,斩断退路。


    周会宁想起将军府门口的那个少年。他险些冻毙于冰雪中时,在想什么?


    她不知道,但此刻她孤身一人没入了元平二十二年的暴风雪里,觉得比从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