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2001

作品:《于此笼中

    昌灵下车时魂不守舍踉跄了下,身体失去平衡撞在车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哎呦,没事吧?”司机有些担忧地问道。


    万家团圆的日子这么着急忙慌来医院,一个跟他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看着也挺可怜。


    “没事。”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昌灵又重复了一遍:“没事的。”


    他听着于心不忍,安慰说:“不管什么事儿,都会好起来的。”


    “嗯。”昌灵把车门关好,哽咽着说了声“谢谢”。


    还不能哭。


    她扬起头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用力跺了跺发麻的双腿,马不停蹄直奔医院大楼而去。


    风灌得嗓子生疼。


    这是昌灵生平第一次迈进医院的大门,她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大厅里四处张望。这里不是可以驻足歇脚的地方,每个人都步履匆匆,神色凝重,看得人心惊肉跳。


    这样不行的。


    昌灵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准儿易阁只是受了点小伤,是电话里那个人没搞清楚状况。


    慌乱间,她一把抓住了路过的护士。


    护士习以为常:“您好,需要帮助吗,有哪里不舒服?”


    “我、我找人。”


    “可以的,服务台可以帮您查,跟我过来吧。知道病人的名字吗?”


    “谢谢,谢谢。”昌灵活像个提线木偶,人说一步,她动一步,六神无主。


    服务台的护士声音很温柔,耐心询问她要找的是什么人,名字是哪两个字。


    “容易的易,阁楼的阁。”昌灵说,“是被砸伤送过来的,大概一个小时前。”


    护士还在低头查找,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询问:“你是昌灵吗?”


    昌灵闻声迅速回头,眼前是位面色和蔼的陌生父辈。她点了下头:“我是,您是……”


    对方友善地笑了下:“我姓陈,算是易阁的师傅,你应该认识我儿子,陈家旺。”


    昌灵连连点头,“我知道您。”


    “正好,我儿子在跟我打电话,刚巧听见你的声音,想跟你说两句。”


    昌灵急忙把手机接过来,咬了咬牙,努力稳住了声线:“家旺哥。”


    “昌灵,你别慌。”陈家旺的声音隔着万水千山,却是昌灵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她一只手紧紧握着手机,另一只手作为支撑牢牢攥在手腕上。


    “我……”昌灵不知道说什么。


    “易阁的情况我爸跟我说了,或许没想象的那么严重。你听好了,不管一会儿医生跟你说什么话,你都要保持冷静,听到没?”


    “嗯,嗯。”她胡乱应下。


    “别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医生说话你听不懂就问,需要钱就跟我爸他们说,跟他们商量,知道吗?”


    “好,我记下了。”


    “千万要冷静,易阁可能脑子不清楚,但你心要定,他身边就你一个亲人。”


    昌灵艰难地说“好”。


    “快进去吧,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昌灵把手机还给陈师傅,跟服务台要了一杯冷水猛灌下去才跟着一起进病房。路上她甚至不敢问一句易阁现在到底怎么样。


    停在病房门口,昌灵看见床前围了两个医生和几个她不认识的人,应该都是易阁的同事。


    陈师傅叹气:“过去看看吧。”


    昌灵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来的路上她想过无数种最坏的情况。


    “易阁家属?”面对着她的医生出声问道。


    “对。”昌灵攥了攥拳,鼓起勇气往里走。


    几个人都闻声看过来。在人群的缝隙里,她看清了易阁发白的嘴唇,和被层层包裹着的右脚。


    见她来,易阁对她笑了笑。


    众人自觉给昌灵空出了离易阁最近的位置。


    “到底怎么了?”她快步跑过去,语调里带着明显的颤音。


    易阁安抚般攥了下她的手,冷冰冰的。


    医生给昌灵复述了一遍检查结果:


    机床倒下的时候易阁跑得快,没有伤到腿,但边缘砸断了他的右脚大拇指指骨。现在易阁的大拇指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恢复的可能性不大。为了避免其他部位病变,可以选择把大拇指截掉,康复之后不会影响走路和日常生活。


    医生说:“病人本人没什么意见,但我们还是觉得这种事需要跟家属商量一下比较好。毕竟还很年轻,即使是截掉很小的部位,多多少少难免都会有些不一样。”


    昌灵嘴唇抵在自己的手背上,眼眶通红。半晌她难以置信地问易阁:“你同意?”


    易阁声音沙哑:“没事的,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四周都是担忧、关心或者同情的目光,但这种事情重大,除了易阁本人,似乎也只有她这位顶着家属头衔的人才能做决定。


    昌灵回握住易阁的手,眼神里满是不甘心和哀求,而后冲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不行,不可以的。


    易阁读懂了她的意思。


    昌灵来之前他是真觉得无所谓,反正外表看起来和常人一样。可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昌灵转头看向先前说话的医生,尽量保持镇静:“您刚才说,恢复知觉的可能性不大,那是不是说明还是有可能的?”


    “是。”医生说,“那就需要把仪器钉进他的拇指里不断刺激神经,如果能恢复知觉,大概率就能保住。但如果恢复不了,可能会影响其它神经组织。”


    好起来。


    或者更坏。


    易阁察觉到昌灵的手在抖,这种决策原本就不应该甩给昌灵来做。他故作轻松地说:“我真的没关系,就听我的吧。”


    医生询问地看向昌灵。


    昌灵想,这种时候听易阁的是对的,除了生身父母,他是唯一可以对自己的身体负责的人。就算结果不尽人意,他也只能怨恨自己,怪不了旁人。


    更何况他们二人半点关系也没有。


    她现在只需要点一下头。


    可易阁的温度透过手掌源源不断传过来,医生那句“毕竟还很年轻”回荡在她耳边经久不散。


    是啊,易阁还没有十九岁。易地而处,昌灵是万万接受不了自己残缺的身体,这太可怕了。


    她的目光在易阁的脸庞流连,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发白,面颊处却透着不正常的红。昌灵强行挤出一个笑容缓缓抬手抚摸他侧脸,片刻后一字一句认真问道:


    “你想不想赌一把?”


    易阁扪心自问,他想吗?


    昌灵说:“我觉得这些年,我们运气还不错。”


    这一刻,易阁只觉得她好傻。自己明明都给了台阶,她硬是要逆流而上。


    昌灵都没哭,怎么他反而想流泪了。


    陈师傅也说:“小易,这不是小事,你千万要想清楚了。”


    在这种稍微挪动一步就可能掉下万丈深渊的绝地时刻,易阁竟意外地感到幸福和温暖。他笑着理了理昌灵耳边凌乱的碎发,替自己做了最终回答:


    “医生,我还是想选钉一下试试,麻烦了。”


    易阁自己签好了同意书,这种尝试甚至都算不上一个手术。仪器被直接抬进病房里,开始前,医生建议大家都出去,接下来的场面不会太轻松。


    昌灵不肯,一定要留下陪易阁一起。


    “你还是先出去吧。”易阁说,“万一看了晚上做噩梦怎么办。”


    “我不要。”昌灵说,“我不要。”


    时间宝贵,失去知觉的好处大概就是连麻药都不需要。昌灵眼睁睁看着那根长钉从指尖钉入易阁的拇指里,而后一刻不停地转动起来,血肉里翻搅,鲜红的液体当即从顶端四散奔涌。


    眉头紧锁的是她,无知无觉的是易阁。


    她担心易阁会痛,又害怕易阁不会再痛。


    除了财神,昌灵没信奉过其他什么。看着仪器下方不断流入升高的血液,她难得祈求神明,如果神真的爱世人,能不能高抬贵手帮帮易阁。


    哪怕一次就好。


    医生问他:“有感觉吗?”


    易阁神色淡然地盯着自己的脚趾,心里其实没什么波澜。事已至此,好坏他都能全盘接受,这没什么大不了了。


    “有感觉一定要说。”


    点滴的药水顺着软管流进血液里,昌灵此时做不了什么,她只能徒劳地把自己的手垫在易阁的手底下,分享给他一点点温度。


    两只手都变得一样冷。


    时间像是按下了慢动作重播,仪器转动间,易阁想起了西乡的卫生所,如果有机会,还是该回去看一看的。


    也不免想起身边的昌灵,那时候他陪昌灵上山看姐姐,那是第一次他真心希望昌灵能不再受伤。


    而现在,他突然发觉,那个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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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弱无助的女孩正在带给自己独属于她的力量。


    想到这易阁欣慰地勾了勾唇角,嘴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大脑神经率先感知到了巨大的痛楚——


    “啊——”


    他猛地仰起脖颈,青筋爆起。


    医生反应迅速,停下仪器继续有条不紊地做后续工作。


    昌灵神色慌张地抓住易阁的手臂,“医生,他很痛,他没事了是吗?”


    医生笑了下,说:“知觉恢复了,小伙子幸运的。”


    顾不得易阁痛苦到扭曲的面孔,昌灵大喜过望、如释重负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喃喃道:“太好了,易阁,太好了。”


    **


    后续伤口包扎好之后需要继续住院观察,陈师傅说厂子里已经报了工伤,让他们安心住,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


    昌灵想着今天过小年,大家的亲属都还在家里等着,便替易阁做主把人都‘赶’了回去。


    “他这里有我照顾,你们就放心吧。”


    “弟妹你一个人行吗,我们还是留下来帮帮你吧。”


    “真不用,都快回去吧。”昌灵说,“我没问题的。”


    易阁擦干净自己一脑门的冷汗,人也清爽不少:“快回去吧都,大过年的你们跟我过算是怎么回事。”


    “嘿你这人。”同事打趣道,“这是嫌我们碍眼了是吧。”


    “知道还不走。”


    昌灵闻言不动声色挑了下眉。


    “好好好,我们走,明天再来看你啊。”同事跟她打招呼,“走了啊弟妹。”


    昌灵笑笑,很有礼貌地将人送了出去,还顺便打了饭回来。


    易阁失血过多人又饿,猛扒了几口饭才感觉真正活了过来。


    昌灵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忍不住问:“有这么好吃吗?”


    “一般吧。”易阁说。


    “我今天下班还去超市买了好多吃的,本来想着回家做点好的好好过小年,这下好了,差点让你吓死。”


    易阁放下饭盒,轻声说:“对不起啊。”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又不是怪你。”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吓你了,行吗?”


    昌灵很是无语:“这你怎么保证,别瞎说了。”


    易阁思索片刻,让她把自己的棉袄外套拿过来。昌灵虽然疑惑但也照做,问他要这个做什么,冷吗?


    易阁从棉袄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暗红色的小绒布袋子递给她,“送你的,就当今天吓到你的补偿。”


    昌灵愣愣地接过来,有些重量。她问:“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袋子系了两道,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开。昌灵将东西倒扣出来,病房的灯光没有那么亮,一只温润环青的玉镯静静躺在她的手上。


    易阁解释说:“这是我让跑南方的货车师傅带的,说是玉能养人,女孩儿带合适。


    “你适合的圈口我量过,戴上应该正好,但可能不太好往下摘。”


    见昌灵不说话,他又问:“你戴吗?不喜欢?”


    昌灵想,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这一晚上,易阁出事,她耗费心神,但易阁是实打实的身心俱疲。纵然他不说,十指连心,昌灵也可以想象他现在到底有多痛。


    可他却反过来安慰自己,像变戏法那样变出来一个玉镯子送给她,甚至是在她不知道的时日里就一早做足了准备。


    昌灵觉得,她可能一生都不会再遇到这样一个人,真诚、善良,又很会爱人。


    即使他从没说过‘爱’。


    昌灵强迫自己冷静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崩了盘,她转身毫不犹豫扑进易阁怀里,像盘旋不落的候鸟终于回到了温暖的海湾。


    易阁安抚般拍拍她的后背随后将手臂揽在她的后腰上,将昌灵所有的情绪照单全收:惊慌、害怕、恐惧,还有欣喜与庆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察觉到自己半个肩膀都湿透了,心里有些无奈,又觉得温暖。


    易阁笑着抬手摸摸她的头,放轻了声音耐心哄劝说:“好啦,你怎么这么能哭。”


    昌灵不想抬头,胡乱将眼泪擦在了他的病号服上。


    易阁的脚很痛,但他依旧笑得开怀:“你故意的是不是,我这衣服这么薄,你想用眼泪害我感冒。”


    “……”


    昌灵没话讲,偏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