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99

作品:《于此笼中

    1999年12月28日,距离千禧年还有八十一小时。


    -


    “听说新年那天镇上会放烟花,等放学我们一起去看吧。”


    西乡中学的水房门口,女孩清脆的声音里难掩兴奋和欢喜。在这个没那么新潮的学校里,‘迎接新世纪’是常听收音机的学生才能心照不宣的话题。


    她对面的女孩笑容得意,“当然要去,那天王亮会带我去。你要是骑自行车,就跟在我们后面吧。”


    “王亮要带你?真的假的啊。”


    “我也不想的。”女孩说,“他一直邀请我,实在不好拒绝呀。”


    “哇,真羡慕你。”


    这座学校设施破旧,水龙头年久失修,开关时会有刺耳的摩擦声。水房不起眼的角落里,昌灵将将洗完脸,关掉了水流。冷水打湿了她额前即将遮住眼睛的刘海。


    水阀声打断了先前交谈的两个人。见昌灵要出门,两个女孩给她让出了半个身位的空隙。


    “哎昌灵。”身型交错间女孩叫了一声昌灵的名字,“新年那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我可以骑车带你。”


    说话的女孩是她同桌。


    昌灵抬手用手背抹掉了下巴上摇摇欲坠的水滴,并未言语。


    “算了吧,昌灵哪有时间跟我们玩。”另外一人拍拍她的棉衣,“听说你快结婚了,是吧?”


    昌灵躲开搭在自己胳膊上不那么友善的手臂,低声说:“如果那天我没什么事,可以去找你们。”


    “好啊,那我们在镇中心的广场等等你,但你别带你对象来啊,我们跟他玩儿不到一起去。”


    昌灵没回答,从两个人中间小心翼翼挤了出去,“马上要上体育课了,我先走了。”


    “嗯,去吧。”


    她刚走出去三五米,身后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的话语就传到了耳朵里:


    “你干嘛说这个呀,昌灵又不想提。”


    “我说的是实话呀,她对象年纪那么大,怎么一起玩。”


    昌灵双手紧握快走了两步,试图躲开那些无法辩驳的难堪。寒冬呼啸的北风透过楼道不那么紧密的窗子直扑她的耳际。面庞上未干的水渍在寒风的加持下,变成了一把把锈迹斑斑的短刀。


    ——钝涩地割在她的脸上。


    但冻僵之后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昌灵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咬着牙离开了那两个人的视线范围。


    下一节是体育课,不会有老师点名。她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和那个人说好的。


    学校西北角的三层楼原本是家属楼。后来因为条件简陋,大家搬的搬,走的走,现在只有零星几户人家住在这里。


    昌灵绕开早已生锈的楼道门,直直奔赴她今天的目的地,楼顶。


    楼顶中间的小屋子是那个人的秘密处所。


    昌灵站在门口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是她唯一的机会,绝不能出什么差错。


    咚、咚、咚——


    指骨敲在厚重的木板门上回声也是沉闷,宛如昌灵现在的心境。


    “没关。”片刻后里面传来那个人惯常的冷漠音色。


    昌灵闭了闭眼缓缓推开门,屋子里的人正忙着往自己的胳膊上擦药酒。他受伤的是右臂,左手没有想象中灵活,药酒浪费掉不少。


    又受伤了,昌灵想,那自己的胜算会大几分。


    幸好衣服足够厚实,过度紧张而引发的心跳声不至于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处遁形。她定了定心神,冷静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那人不应声,只把药酒罐子放到一边。而后熟练地抽出来一截绷带,缠了两圈后,用牙咬着想给自己打个结。


    “易阁。”昌灵紧握双拳,“是你说今天会给我回答的。”


    “是吗。”易阁吐掉嘴里扯着的绷带,嘲讽地笑笑,“同学,你会不会太天真了。”


    “你的意思是,不想答应我?”昌灵尽量保持镇静地复述出她已经练习过几百次的对话,“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多嘴跟别人说些什么了。”


    易阁视线倏地扫向她,“你真的以为这样能威胁我?”


    “我不想威胁你,我只是想求你帮帮我而已。”


    “那你求人的态度还真是与众不同。”


    昌灵不在意他毫不掩饰的讥讽,按部就班说出自己预想好的台词:“这笔买卖很划算的,我不会耽误你任何事,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她认真地说。


    语气既不卑微,也不强硬,但让易阁打消了继续为难她的心思。昌灵说的没错,某种角度来说,他们的目标确实是一致的。


    只不过……


    “对你来说,这笔买卖是稳赚不赔。但除了让我多花钱,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同学,你算盘打得很响嘛。”


    “我说了,我可以帮你!”


    “我没什么需要你帮的。”易阁不想跟她多纠缠,这件事权当自己倒霉,花钱消灾了。他指了指腕上的手表,“三十一号晚上八点,你在火车站等我,票我给你买。”


    昌灵蓦地往事迈了一步,手指都要掐进掌心里,“你说话算话。”


    “你只要把嘴关严实了,这个阳历年,咱俩就都能过好了。”


    昌灵:“你放心,只要你给我买票,不该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说。”


    “行。”易阁点了下头,“但你要怎么去火车站?这就不关我的事了吧。”


    “这个我自己会想办法,你只需要给我买到票。”


    易阁抬了抬眉毛,扫了一眼大门,不动声色地下了逐客令。


    昌灵不退反进,伸出右手小拇指,“你跟我拉钩。”


    “……”易阁皱皱眉,“你幼不幼稚。”


    昌灵的手一直等在半空中。


    二人僵持片刻,易阁黑着脸敷衍地勾了上去,“你最好准时到,我是不会等你的。”


    “好,你什么时候去买票?”


    “只要有钱,票随时都能买。”


    昌灵当然知道,只是自己没有钱,去火车站也是难如登天。否则也不会寄希望于眼前这个人,易阁……


    她垂眸看着那条新伤叠旧伤的手臂,终究是于心不忍,蹲下身体捏住绷带的两端,给易阁系了一个不那么好看的蝴蝶结。


    “你这手艺可真差劲。”易阁的语气难掩嫌弃。


    昌灵没什么反应,“那我先走了。”


    “把门带上。”


    他们二人不是能说“你好,再见”的关系,也没人那么不识趣。昌灵沉默地关上门,转身的瞬间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这件事起码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她步履稍显轻快地下楼,风打在脸上似乎都变得没那么痛。


    一门之隔的房间里,易阁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手臂,绑得是很丑,但起码比他的牙效果好一些。


    厚衣服一遮也看不出来什么。


    他把毛衣和外套的袖子一起拉下来,衣袖里的温度让人顿感舒适。


    昌灵。


    她的手可真冷冰。


    **


    四天前,昌灵的三姐难产过世还未满两个月。


    昌家有六个孩子,昌灵上面一个大哥三个姐姐,下面还有个最小的弟弟。父母祖辈,兄嫂姐弟,人口众多,全都挤在一处院子里。


    两个姐姐一早就嫁了人,用收到的彩礼为聘才给大哥说了个媳妇。好在嫂子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小侄子也算得上是可爱。


    三姐是去年结的婚,奶奶托人说的媒。嫁给了隔壁村养鱼的王家老二,比三姐大了十来岁,说是家境不错,早年做生意耽误了娶媳妇,人也长得周正。


    昌家几个姐妹关系说不上多好,但昌灵和三姐相处的时间比其他几个人都要更久一些。三姐亲事说定那天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夜,最后抽噎着拉住昌灵的手,说:“灵灵,你一定要好好念书,从这里考出去,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昌灵不善言辞,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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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该说什么,只能抱着三姐一起哭。心里忍不住想,奶奶真是好狠的心。


    后来的日子照常平淡无奇的过着。三姐怀孕之后就没怎么回过家里,昌灵日复一日的上学,两个人大半年也没能再见一面。


    如果说姐姐没了是昌灵噩梦的开端,那后面发生的事无疑是人间地狱。


    王家老二带着父母和媒人吵上门来,叫嚷着自己家人财两空,大的小的都没保住,让昌家父母归还彩礼钱。


    昌父是个沉默的老好人,昌母为难得很,说这种事自己一个女人做不了主的。去世的是她女儿,昌母比任何人都伤心,可要说彩礼钱,那钱现在确实不在她手里。


    屋子里七八双眼睛一齐看向另一头端坐的老太太,她人瘦小,但眼角眉梢都透露着算计的精光。


    老太太把手里的茶杯磕在桌子上,扶着桌沿站起来,中气十足:“小俪没了我们家才是受害者,养大个女孩儿多不容易啊,人是给你家生孩子才没的。”


    王家老二不满道:“奶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想怪你。”老太太慢悠悠往前挪了几步,“咱们两家都不容易嘛。”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给昌俪办后事的钱可都是我们家出的,我对她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你就说彩礼的事儿该怎么办吧。”


    昌家在场的人互相对视了几眼,片刻后昌母试探着说:“要不,退……”


    “你们家是想要钱还是想要人啊?”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抢在昌母前面说道。


    王老二满脸不可思议:“要人怎么个要法?我下去陪昌俪?”


    一听这话王家父母急了眼,“你们会不会说话啊?欺负人是吧!”


    “你们昌家这是故意的?!”


    “这是哪门子话啊亲家。”老太太心里暗骂了两句,把话挑明了说,“我们家还有个老四,你们之前也见过的。”


    “老四?”王老二想了一会儿,回头跟他父母说,“老四不错啊,老四也行。”


    昌母忽地变了脸色,拧着眉推了推昌父,示意他站出来说话。昌父为难地在老婆和妈中间来回看了几眼,始终一言不发。昌母恨铁不成钢地暗捶了他好几下,才忍怒开口道:“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四她还小呢。”


    “快二十了,也不小了。”老太太看都没看她一眼,淡淡地说,“这儿还没你说话的份儿。”


    “可是……”


    “奶奶。”大嫂出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扶着老太太坐下,在她耳边悄声说,“这账您可没算对呀。”


    老太太对她向来不错,愿意给个好脸色,闻言疑惑地问为什么。大嫂环顾四周,王家几个人还在嘀嘀咕咕没注意她们,才放心道:“四妹妹读书读得好,没准儿还能考上大学呢,怎么能白白填进三妹妹的窟窿里,这彩礼钱我们可不是亏死了。”


    老太太顿时醍醐灌顶,嫁两个孩子,怎么能只收一份彩礼呢。


    她拍拍大嫂的手,多亏这聪明的孙媳妇提醒。


    王家几个人一商量,觉得这事可行,脸色缓和不少,“老四在哪,今天我们就带她回去。”


    老太太挺了挺腰杆拿乔道:“但你们应该也知道,老四是我们家读书最多的孩子,街坊邻里等着给她说亲的人可都排不上号了。”


    “那你们家的意思是?”


    “老三的彩礼,还给你们也行,但人没了,说破了天也就能还你们一半。”老太太顿了顿说,“但老四嘛,彩礼可就要另算了。”


    “你们家这是要狮子大开口啊?还想要双份?!”


    “咱们两家亲戚一场,说双份多伤感情。老四什么样你们也见过的,再补一半,添个齐全,说出去他也好听啊。”


    这场打着嫁娶旗号的‘买卖’,在场众人都各怀心思。


    王家人没第一时间应下,只说再回去考虑考虑。一行人咋咋唬唬出门时,昌灵背靠着房间门脱力般滑了下去。


    房间离正屋不远,她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