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碣石调·幽兰(五十一)
作品:《清名本虚妄》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若嵁手下琴音戛然而止,她缓抬手腕,端过案上温热的茶盏,唇畔轻沾茶汤,浅呷之后,将盏轻轻放回原位。
“此人自称‘李十三’,虽是燕王耳目,却非敌非友,无需多虑。”她停顿片刻,尔后续道,“燕王今晨已离开苍梧镇,北方来客在即,你传递消息时,当把握好时机。”
红绡眸色一凝,立刻领会。
燕王坐镇时,瓦剌那边不敢妄动,如今猛虎离山,正是他们觉得有机可乘,亦是联系她这枚“暗棋”的最佳时机。
“先生放心,奴晓得轻重。”红绡低语,“昭翎已死,将此事全数推到燕王头上。他行事狠厉,树敌众多,多这一笔血债也不嫌多。
届时,奴家再‘无意间’透露燕王亲兵反应如何迅疾,以及大同官场刚经历了一场大清洗,人员变动极大……此间真真假假,由不得他们不信。”
若嵁对红绡的机变相当满意。昭翎刺杀失败,丧命于翠云阁一事,果真令其成长许多。
她的指尖在琴弦上划过,带出一声铮然微鸣,沉吟片刻,方道:“还有一事,需你费心。”
“先生请讲。”
“我想请你,再细查一番陈留陆氏,尤其是前首辅陆逊之于大同府的过往,越详尽越好。”
红绡闻言,不由愕然道:“先生,此事……您之前不是令奴家查探过了吗?相关的卷宗抄录,早已呈送于您。”
若嵁指尖骤然加力,琴弦锐然绷紧,竟在指腹划开一道红痕,血色隐现,与素指相映更显刺目。
查过了?
她对此事自是毫无印象。
不过,以她素来谨慎的性子,恐怕那些情报早在看完的当日,就已付之一炬,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哦?是了。自那日重伤醒来,我这记性便大不如前。”
若嵁将伤手隐入宽袖,似凝神追忆片刻,转瞬便轻描淡写转了话头。语气平淡无波,却听得红绡遍体生寒,背脊发凉。
“然我偏“记得”,翠云阁阿松,这个闹得满城风雨、一把将柳守备拉下马的小倌,究竟殒于何人之手。”
红绡脸上的血色褪去,身子微晃,袖中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阿松年纪与阿弟相若。
这桩命案,本是她心底不愿触碰的隐痛。彼时阿松无意窥见她与昭翎密谈,而扳倒柳守备正需契机,嫁祸其子便是最顺理成章的突破口。
此事早已随衙内自戕而落幕,她以为旧痕不再,未曾想若嵁此刻轻描淡写,便将这尘封的过往彻底戳穿。
巨大的羞惭与被看穿所有秘密的恐慌攫住了红绡。她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
“先生……奴……”
“过去之事,不必再提。”若嵁打断她,语气恢复先前的平和,却带着明确的界限,“我只需知道,眼下之事,你能办妥。”
红绡心头发紧,立刻识趣地应道:“奴明白。陆氏之事,定会尽快给先生一个交代。”
她虽不敢再追问若嵁为何要重复调查,心中却已翻起惊涛骇浪。若先生她……
恐怕自当日被柳衙内重伤头部后,便遗忘了部分前事。可即便如此,她竟仍能周旋于燕王、各方势力之间,从容布局至今……这份心智,何其可怖!
……
与此同时,雅间之外。
李趣换了身干净的青布衣衫,却仍觉得那恼人的脂粉气如影随形,萦绕在鼻端,令他浑身不自在。他用力拍了拍衣袖,眉头紧锁。
然而,比起身体的不适,更教他心神不宁的是盲眼琴师与花魁之间的暗流涌动。
她们屏退左右,独处一室,绝不可能只是品茗抚琴那么简单。方才那花魁故意泼茶将他支开,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李趣不敢再远离,强忍着对周遭环境的不适,悄无声息地潜回雅间门外。他并未立即进去,而是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门缝,试图听清里面的对话。
里面传来的是若嵁平静无波的声音:“……届时雅集的请柬,还需劳烦姑娘费心,务必送到那几位手中。名单,我稍后让云徵送来。”
接着是红绡得娇柔回应:“先生放心,奴家省得。”
听起来,似乎只是在商讨那场雅集的具体事宜?李趣眉头皱得更紧,难道真是他多心了?
就在他疑窦丛生之际,里面传来了红绡提高音量,带着笑意的送客之语:“先生慢走,今日这茶,改日奴家再请您细品。”
事已至此,断无再犹豫之理。
李趣直起身,装作方才去而复返的模样,伸手推开房门。
只见室内茶烟尚未完全散去,若嵁已手持盲杖站起身,红绡正含笑立于一旁,方才那片刻的密谈仿佛从未发生。
“先生,此时可要返程了?”
李趣沉声发问,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室内诸般景致,最后稳稳落于若嵁面上,一时犹疑不决。
若嵁则面向李趣,淡然道:“有劳李护卫久候,可以回去了。”
欲自若嵁的面上看出蹊跷,便是燕王、红绡之流皆难以勘破,李趣如何能做到?
她这般不动声色的态度,令反教李趣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唯有沉默地跟在若嵁和云徵身后,目光沉凝,不肯放过前方盲眼琴师的一举一动。
而此时的若嵁,心绪亦生波澜。
袖中指尖上那道细微的划痕隐隐作痛,却远不及红绡一时失言带来的冲击。
这种掌控不住自身记忆的惶惑,远胜外物之险,直教她心悸不已。而与陆氏的牵绊日渐明晰,悲怆之情便烈得蚀骨,宛若心口被生生剜去一角,剧痛攻心,一时竟呼吸困难。
“先生,您怎么了?”云徵与她贴得极近,觉察其异样,遂小声问道。
“无事。”若嵁强敛心神,拍了拍云徵的手背,“只是在想雅集的事。麻烦你替我去一趟参将府,邀廖公子来北城小聚。”
云徵领命,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若嵁回到北城陋室,甫一坐定,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轻快而熟悉的脚步声。
“霈然兄!霈然兄!”
廖怀脚步雀跃地跨进门,面有红光,呼吸急促却绵长。他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湖蓝色杭绸直裰,更衬得人精神焕发。
“你可知晓?前番筹粮平抑粮价之事,王爷竟上了奏表,为我请功!”
他难抑激动,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不仅王爷赏赐了不少金银帛匹,就连兵部的文书也下来了,给我在原有的虚职上又加了个‘协理北城兵马司务’的衔头。虽仍是虚职,可名头好听多了!”
待瞧见陋室之中的陌生护卫,廖怀面上的兴奋逐渐转为悻悻。他稍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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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连我阿爷……都难得夸了我几句,说我这回总算办了件正经事,没给他丢脸。还特意问起了你,说‘那位若先生,确是才智过人,你当多与之往来,虚心请教’。”
若嵁闻言,唇角泛起清淡笑意,恭贺道:“恭喜廖公子。此乃公子仁心善举应得之报,在下不敢居功。”
“诶,霈然兄何必过谦!”廖怀摆手,随即想起正事,“对了,云徵说你有事寻我?是为筹办雅集之事?”
“正是。”
若嵁缓声道,“在下欲办一场雅集,一则安抚城中浮动人心,二则……亦想借此结交些人物。只是,于此等官面仪程、往来规矩上,实在生疏。听闻公子家中常办此类雅集,不知可否请教一二,代为操持?”
廖怀一听,眼眸晶亮。他正愁霈然兄助他良多,却无可回报,此事可谓正中下怀。
“包在我身上!”他拍着胸脯,语气笃定,“这官宦人家的雅集,最重规制与礼数。何处迎客,何处设席,用何器皿,行何酒令,乃至请柬的用纸、格式、遣词,皆有讲究。若出了纰漏,平白惹人笑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若嵁案上的文房四宝,脑中灵光一闪:
“对了,霈然兄!这请柬,最好由你亲自书写。你的字……风骨独具,见字如面,更能显诚意与郑重。届时我拟好名单与词句,你来执笔,如何?”
“如此,便有劳公子了。”若嵁应承下来。
廖怀办事风风火火,当即遣人筹备信笺、纸笔,口述名单与请柬用语。若嵁则于琴台前铺开薛涛笺,拈笔题字。
她虽目不能视,但手上功夫极稳。
饱蘸浓墨的笔尖轻触纸面,经年累月刻入肌理的记忆骤然苏醒,笔势自然天成,不见半分滞涩。
手腕悬提,运笔从容,点画之间,清瘦峻拔,结构疏朗,虽无视觉校正,却自有一股萧散之气,锋芒内敛,风骨自在。
廖怀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赞道:“好字!霈然兄这手字,当真不凡!瞧着……倒有几分前朝‘瘦金’遗韵,却又更显沉静内敛。”
一直抱臂靠在门边的李趣,却在若嵁落笔的刹那,目光便倏然凝住。
那起笔转承的细微习惯,那撇捺间不经意流露的锋芒……太熟悉了。
陈留陆氏以诗书传家,族中子弟无论男女,启蒙时皆由专门的西席教导书法。经年累月,虽个人风格各异,但核心的笔意与筋骨,总带着抹不去的家族印记。
李趣曾在陆坻公子身边侍奉多年,对公子的字迹再熟悉不过。眼前这盲眼琴师笔下流淌出的,竟有几分公子从前的风骨!
他死死盯着若嵁运笔的手,胸腔里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为之停滞。
难道……王爷那荒谬的猜想,竟是真的?!
他屏住呼吸,将眼前人的侧影与记忆中那道清隽身影反复比对。
可旋即,他暗自摇头。
公子一辈,主家一脉仅三人而已。其形其性,李趣皆烂熟于心、刻入骨髓。非是妄自尊大,纵然对方改貌换颜、隐匿行迹,他也能凭日积月累的熟悉,一眼识破真身。
主家绝无可能。
那便唯有三族以外的分支了……
万千念头闪过,又被李趣强行压下。他收敛心神,抱臂倚门。
前车之鉴尚在,无需急于求成。此人是与非,且待验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