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数字不急不缓地跳动着。


    那声锁屏的“咔哒”轻响之后，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陈也柠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不断变小的楼层数字，仿佛能从中看出花来。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许翊年投来的带着玩味的目光，像羽毛一样搔刮着她的侧脸，让她从耳根到脖颈都持续发烫。


    好吧，陈也柠承认她后悔了。


    她不应该在自己也一身软肋的情况下去挑衅对方。


    ……


    事已至此，陈也柠的应对策略只有两个字。


    装死。


    然而，一旁的许翊年，将陈也柠的僵硬模样尽收眼底。


    恶作剧的念头像细小的气泡一样从心底咕嘟咕嘟冒了上来。


    他看着她故作镇定，却连脖颈都绷紧的线条，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轻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以，”许翊年语调拖长，带着点故意的探究，“‘让我先谈’……是打算怎么谈？”


    陈也柠：“！！！”


    她猛地转头，瞪向许翊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


    她几乎能够看到，在她无数次对着摩卡的视频留下奔放的“罪证”时，网络那一端，这个男人就是用这样一副懒洋洋的，仿佛洞悉一切的表情，看着“柠檬耶”这个ID在评论区上蹿下跳。


    他那时一定微微挑着眉，嘴角噙着像现在这样要笑不笑的弧度，像看一场与自己有关又隔岸观火的有趣表演。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窜过脊背，让她头皮发麻。羞耻感不再是模糊的情绪，而是有了具体画面和声音的立体环绕酷刑！


    “叮——”


    好在，一楼终于到了。电梯门如同救赎般打开。


    陈也柠将视线从许翊年含笑的眼眸移开，几乎是立刻抬脚往外走，速度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


    许翊年不紧不慢跟着走出来，看到陈也柠的身影如火箭般窜出去后，又慢慢缓步，几乎是无缝切换上得体的微笑与客户握手、寒暄，然后并肩走向会客区，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接下来的日子，项目组依旧在焦灼地等待FDA的反馈。


    这天下午，陈也柠终于收到了FDA审核团队的初步联系邮件。邮件内容很官方，要求补充一些关于算法核心逻辑的验证数据和非侵入式传感器在长期使用下的稳定性报告。


    虽然不是最终结果，但至少意味着审核在推进。


    陈也柠稍微松了口气，将邮件转发给许翊年，“这部分你熟，码一份回复给我？”


    许翊年的回复很快：“收到。下班前给你。”


    公事公办的语气，让陈也柠也减少了几分电梯事变之后面对他时的不自然。


    她回了个“OK”的手势，然后起身去洗手间。


    就在她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时，思思走了进来，一脸神秘兮兮地凑到她旁边。


    “柠姐！你猜我昨天刷微博看到了什么？”


    陈也柠：“什么？”


    “摩卡……”思思改口，压低声音，笑得一脸粉红，“许翊年CP粉剪的视频。”


    陈也柠擦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啊？”


    思思将视频找出来，将手机递给陈也柠，分享给她看。


    准确点说，是许翊年和MOMO的CP粉剪的视频，素材来源于两个人发在抖音上的各种共创，选取了两个人几乎复制黏贴般的舞蹈动作，又或者对视的画面剪在一起。


    “这样看他们确实挺配的哦。”思思一脸酒足饭饱的表情，笑眯眯地说。


    陈也柠将手机还给思思，顺便问了句：“他们是一对吗？”


    思思：“好像MOMO是许翊年的老师？我也不是很清楚。”


    把许翊年初拟的版本润色过后回复邮件，陈也柠便结束当天的工作回到家。


    把自己陷进沙发，习惯性点开抖音。


    算法根据用户过往浏览喜好，推荐了视频。


    只见开屏便是一张熟悉的脸在直播。


    陈也柠速度很快，马上向下滑掉，没一会儿，又往上翻了回来……


    看着屏幕上那个即便不露脸也荷尔蒙爆棚，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惹得直播间里的小女孩被帅得嗷嗷叫的身影，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陈也柠也不伪装了，干脆就用柠檬耶的账号进入直播间。


    直播间标题格外简单：【在，聊会儿。】


    在线观众几千人。


    许翊年没跳舞，也没放躁动的音乐，只是懒散地靠在电竞椅上，依旧是那个只露下颌线和喉结的经典角度。他声音透过设备传来，比现实中更添了几分低哑的磁性，正随意地回答着弹幕上的问题。


    “最近更新少？嗯，三次元忙。”


    “下次跳什么？看心情。”


    语气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或许是深夜的缘故，又或许是没跳舞，整个人透着一股松弛的慵懒。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带着熟悉ID的弹幕飘过。


    柠檬耶：【主播今天不跳舞吗？】


    许翊年原本半垂着的眼皮掀开，目光在屏幕上定格了一瞬，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随即，他眼眸露出淡淡的笑意，故意停顿了两秒，才慢悠悠地开口，“想看我跳什么？”


    柠檬耶：【性感的。】


    这三个字一出，弹幕瞬间活跃起来，都在刷【性感的！性感的好啊！】【要看要看，我也要看。】


    许翊年看着那三个字，以及被带起来的火热气氛，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性感的？”他轻轻重复了一遍，然后不紧不慢地拖长了调子，“……我记得这位同学，上次点完舞后，我还没开始跳，就跑去别的主播那看了。”


    他顿了顿，总结：“不跳。”


    陈也柠看着满屏的【哈哈哈哈哈记仇主播】和【姐妹你得重新刷信誉度了】，脸颊“唰”地一下就热了。


    他居然……连这个都记得==。


    陈也柠手指悬在屏幕上，一时语塞。


    【主播，可以问你一个认真的问题吗？】


    半晌，看到陈也柠再次发言，许翊年的眼眸又飘起笑意，“所以之前点舞都不是认真的。”


    柠檬耶：【……】


    许翊年没忍住，发出沙哑的低笑声：“问吧。”


    【有时候看你直播的状态挺累的，也经常听你说三次元的工作忙。为什么这么忙这么累的情况下，还要坚持做舞蹈博主呢？】


    镜头前，许翊年动作顿住。


    虽然他直播的状态比较懒散，常常读弹幕也会慢半拍，但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


    “因为……这是一个约定。”


    柠檬耶：【……和谁的约定？】


    “和一个，很爱跳舞，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跳的朋友的约定。”


    许翊年此刻的声音低沉，像一片深海。


    这个回答，远远超出了陈也柠的预料。


    屏幕里，许翊年因这番坦白而视线微垂，这个细微的回避反而激起了陈也柠更浓的好奇。不等她细想，他已神色如常，从容地将话题带过：“跳两支舞准备下播了。”


    弹幕立刻活跃起来，开始许愿：【性感的性感的性感的——】


    许翊年扫了一眼，没理会那些刷屏，只是站起身，随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腕。他走到镜头中央，语气平常地说：“跳上次说想看的那个大框架HIPPOP吧。”


    弹幕懵了：【谁？？？】【上次？哪个上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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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许翊年：“柠檬耶有一次说想看。”


    被点名的陈也柠指尖一颤。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她自己都快忘了。


    许翊年这记忆力确实是有点好。


    等下……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所以，许翊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柠檬耶就是她的？


    就在陈也柠慢慢回想一切的时候，许翊年带着点懒洋洋质疑的声音从屏幕里传来：“又跑了？”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回复，生怕慢了一秒就坐实了“点完就跑”的罪名。


    柠檬耶：【在在在。】


    看到这条回复，许翊年发出满意的低笑，这才进入状态。


    “在就好。”


    音乐前奏响起，强劲的鼓点敲击着耳膜。


    屏幕里的许翊年像是瞬间换了个人。方才的慵懒松弛被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他随着节拍开始律动，每一个动作都舒展而充满控制力，框架极大，带着HIPPOP特有的街头感和随性，却又被他演绎出一种独特的、干净利落的帅气。


    陈也柠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


    许翊年跳舞的时候总是很认真，却又满溢着自由感。镜头偶尔捕捉到他帽檐下专注的眼神和微微沁出汗水的下颌线，荷尔蒙几乎要穿透屏幕。


    弹幕还在疯狂滚动，夹杂着对舞蹈的赞叹和对“柠檬耶”身份的猜测。陈也柠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眼里只剩下那个在音乐中掌控身体的男人。


    一曲终了，许翊年重新回到镜头中央，对着镜头随意地挥了挥手，气息还有些不稳：“下了。”


    弹幕：【什么？！】【就跳一支的嘛？】


    屏幕干脆利落地黑掉，留下意犹未尽的观众和久久没能回神的陈也柠。


    她抱着手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互相知道屏幕那端是谁之后，这样的互动……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陈也柠暂且不管那份被特殊对待的悸动，脑袋里开始回想许翊年说的那个“和朋友的约定”。


    很爱跳舞，却不能跳。


    这是为什么？


    陈也柠放下手机，趿拉着拖鞋走进浴室。


    镜子里映出一张带着些许迷茫和双颊微红的脸。


    陈也柠看着，顿了一下，拧开水龙头，用温水打湿脸颊。


    挤出洗面奶，细腻的泡沫在掌心揉开，带着清新的柑橘香气。陈也柠闭上眼睛，思绪不受控地继续顺着直播间的画面延伸。


    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个在屏幕里充满蓬勃生命力和性张力的人，居然和现实中懒散困倦，仿佛总是睡不够的许翊年，是同一个人。


    许翊年。


    摩卡。


    摩卡。


    许翊年。


    此刻，这两个名字，两副面孔，在她脑海里不断交替、碰撞，最终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融合成一个清晰而复杂的身影——就是他，许翊年。


    突然，陈也柠按摩脸部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渐渐浮出水面。


    之前对着摩卡的视频心跳加速，花枝乱颤，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将其归为精神消遣，是高压生活下必要的解压阀。


    可是……


    在明确知道摩卡就是许翊年之后，就在刚才，看着屏幕里那个汗水沿着清晰下颌线滑落的身影，她依旧心动，这怎么解释……？


    这个认知让陈也柠心头猛地一跳。很快，她便说服自己，是等待审核结果期间，脑袋闲出蘑菇来了，于是不再悠哉游哉，快速地换冷水将脸洗净，让这些骇人的思绪，连同脸上的泡沫一起，彻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