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圣宫主殿。


    一对年迈的夫妇跪在跪垫上泣不成声，翟暇时看到二人身影的第一刻便闻到了不属于障之内的味道。


    是苏况，或许还有一些邬稞的气息。


    看着这夫妇二人衣着华贵，举止不凡，看一便是大户人家。然而面容憔悴，脊背佝偻，看上去更十分伤神。听二圣宫内的神侍所说，这一对夫妇确实是城内有名的商贾，姓苏，这次过来时就平安康健。


    说是老两口老来得子，三十四十岁得了个宝贝疙瘩儿子，从小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没想到就是最近，这宝贝儿子生了一种怪病，夫妇二人遍寻名医不得治。夫妇俩为了这事愁白了头发。


    这次来是想着请二圣宫中的神侍前往苏府，以祈求神明保佑。


    “什么病？”


    “不知道什么病，从没没人见过这样的怪病，一开始是咯血抽搐，然后皮肤上就出现大块大块的瘢痂，痛得厉害，怎么也不见好，那些瘢痂还越长越大，把人折磨得不成样子……”


    翟暇时的面色轻微一边，她藏在宽大袍袖的指节动了动，在二圣宫后殿某处，一具伪装成神像的傀儡动了动。


    傀儡手上系着一枚坠子。


    向众人说起儿子的病情，苏母掩面而泣。


    这是什么病？令狐双的眉头皱了起来，然而此时也不管是什么病，她眼神示意翟暇时开口应下。得知有两位神侍愿意过府一看之后，老两口顿时喜极，连声应答下来。


    不过除了两位神侍之外，还有一个人，令狐双。


    在路上和二圣宫的时候，苏氏夫妇已经将情况简单说明过了，就是这几天，苏家的小公子突发急症，城里的大夫都看遍了，就是一点不见好，然而等一行人真真正正到了苏府，方才发现，情况比苏家夫妇说得还要严重。


    一进苏府的大门，便见一派萧条凄凉的景象，一种仆役丫鬟都整齐佩戴着面衣，就连在几人入府之后，也被要求佩戴。


    待进入内院，气氛更加肃穆，往最里间的厢房靠经，气若游丝的呻吟声便更加明显，随着雕花木门被推开，一阵浓重的药味铺面而来。


    极其难闻的味道，苦涩中混合着一股腐烂的味道，甫一闻到药味道，祝好和令狐双不可控制地干呕了几声。翟暇时的反应倒是没这么大，但还是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犬子就在里间，各位请。”


    苏父将几人送到了院子外头，刚要进去，却被翟暇时婉言拦在了外面，她吩咐要烈酒和石灰，将一切和苏家公子接触过的东西清理，一并这些时间服饰过他的人，都登记造册。


    这时苏父却道这些事情已经有人交代做过了。


    “谁？”


    “现在在屋内给犬子诊脉的小邬大夫。”


    那就一定是邬稞了！祝好心中一喜，然而令狐双的心中确实升起了新的疑惑，这烈酒和石灰分明都是用来消毒的，而府中上下往来之人多佩戴面衣——这不就是口罩吗？


    这怎么看着像是传染疾病。


    苏父一干人离开之前，翟暇时不动声色探查了一番他们的灵魂，不出所料，这些人的魂魄上有一层厚厚的灵痂。


    “邬稞？苏况？”


    令狐双快步都向室内，听到声音，内室传来激动的回应，虚弱的声音中带着惊喜。


    “是老大？！？！老大，我们在这——”


    苏况强撑着从病榻上下来，然而他看上去实在是虚弱，还没等起身，就被床上的被子狠狠绊了一下，令狐双连忙冲上前去扶住她，同样反应迅速的还有旁边坐着的医者装扮的女人。


    太好了是邬稞。


    “邬稞姐！”祝好惊喜得给了邬稞一个熊抱，她身上象征着神侍的饰品叮铃哐啷响个不停，耀眼漂亮。


    很衬她。


    然而几人还没来得及欣喜，苏况身上盖着的被子就因为剧烈的动作被扯了下来，那股混合在药味中腐烂的腐烂的味道越发大了起来。


    令狐双看见，在他露出来的肌肤上，黄褐色的瘢痂一层又一层，胳膊上的一片不小心被苏况自己剐蹭道，他立刻发出了一阵杀猪一般的哀嚎。


    “嗷！！！！！”


    “这是什么回事？”令狐双的瞳孔一缩，连忙上前检查，然而还没等她看完苏况的伤势，方见这样的瘢痂已经几乎布满苏况的全身，他浑身上下看上去清瘦了许多。


    令狐双还想问邬稞是什么情况，就见一边的邬稞缓缓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纱。


    她的脖颈出，一片黄褐色如同枯树皮一样的肌肤暴露在众人的面前。不仅如此，伴随着一阵咳嗽，血丝从她的唇角流淌了下来。


    她也病了。


    准确来说，她也被苏况感染了。邬稞止住了令狐双要摘下口罩的动作。


    根据邬稞所说，她进入这个障之后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医馆，通讯设备全然失效，她也联系不上人，只能静观其变，就在这时，苏氏夫妇找上门来，请她出诊，而她就是在这对夫妇的身上感受到了苏况的气息。


    后面的事情就是她和苏况顺利碰面，而就在接触苏况的不久之后，她发现自己好像也有了感染的迹象。


    “我们进来得有十几二十天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找这个病的病因，但是没有找到相似的症状。”她叹了一口气，“唯一和苏况状况相似的还是在不知道那一本神话故事里。”


    她这样到，然而祝好挠了挠头：


    “我们进入这个障的时间结点好像不太一样。”


    “我和暇时姐才进来一两天。双姐也是。”


    这时，病殃殃的两人才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个人。是翟暇时。


    翟暇时这时候才缓缓走过来，将地上的被子捡到了一边，俯下身来看邬稞渐渐满上皮肤的一片瘢痂。


    “啧。”


    翟暇时轻啧了一声。旋即拉起她的袖子，果不其然，在她的小臂上也刻着一行血字，然而这一片的皮肤因为瘢痂的侵袭，已经模糊不清了，翟暇时的手轻轻搭在那一片伤口处，一股暖流渐渐从小臂流淌到邬稞的灵府，片刻之后，那一片瘢痂好像淡化下去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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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真病还是假病？”令狐双摸着下巴问。


    “病还能有假的？”


    “我的意思是说，这是障里的设定吗？”


    翟暇时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半一半吧。真病了，不过这确实是因为障引起的。”


    “这病你能治？”令狐双眼前一亮。


    “不能。只是缓解。这个治不了。”翟暇时顿了顿，斟酌着用词，“一时半会儿治不了。”


    “那要多久？”


    “很久。几千年吧？”


    “什么病要治几千年？人都没了治毛线啊？”


    “是啊，等得这种病的人都没了，这病自然而然不就没有了。”翟暇时道。令狐双震惊于其脑回路。


    趁着着这一小会，令狐双和二人说了却尸的事情，看着两人茫然的表情，令狐双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俩手上的却尸上。


    原本被瘢痂糊住的伤口渐渐能辨认出字迹来。


    那一行字是“何所不死？长人何守？”。[1]


    “这是怎么意思？”令狐双问。


    翟暇时淡声道：“什么地方有人能长生不死？这些长生者何德何能如此？”


    他再掀开苏况的袖子，用同样的方法，他的胳膊上也很快显现中一行字来。


    蜂蛾微命，力何固？[2]


    “百姓乍看身份卑微不值一提，为何却有颠覆天下的力量？”翟暇时如实翻译。


    “那……这是什么意思？”令狐双思忖，“这提示了和没提示一样啊，障主的未竟之愿……”


    她分析：“首先障主是神，现在降下却尸，有‘神’自身的代表，同时还有代表‘人’的角色。这两种之间是什么联系？翟暇时的却尸写仙人或生或死的状态，这里‘神’的状态是未知的。”


    “然而‘人’的角色呢？邬稞和祝好表现出的状态是痛苦垂危的，但是苏况手上的却尸却又写人拥有碘伏天下的力量可与天下抗衡，这又显得矛盾了。”


    “不管，基本上就可以说明这是一个发生在人和神之间的故事。那情况不外乎集中，神救人，未果。或者人倒神，神陨落。”


    翟暇时偏头，心底默默点了点头。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这都很难解啊。”令狐双叹了口气，“那我的角色呢？我是妖啊，既不属于人也不属于神，我是什么人，我又为什么会发出‘幽冥晦暗、日夜不分的时候，谁能将其考察明白？’这样的疑问？”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角色的存在？我觉得，我这个角色的存在就是解开这个障的关键。”令狐双道。


    翟暇时默然，还真就让她分析出来了。


    “神明。神侍。游侠。医者。百姓。五个角色，差不多齐了。”翟暇时没有反驳她的说法，转而引导，“那现在问题就出现在病上了。”


    “搞清楚病是怎么来的，那这个障要我们做什么就迎刃而解了。”她道。


    “这到底是什么病？”苏况嚎道。


    “蛹虐生，或者你可以叫它人蛹疾。”翟暇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