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扑鼻而来一阵火烛香灰的味道，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之中倾斜而下，照耀在翩翩起舞的人群中央，翟暇时抚摸着手中龟甲的纹路，动作极其自然地接过神侍的面具戴上。


    “敬告……天地……”


    “敬告……娲皇……牺皇……”


    古朴的吟诵从带着面具之后悠扬传出，翟暇时在神侍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走上了祭坛的最中央，神坛之下是山呼神迹的百姓。


    七月初七，二圣宫游神，欢庆的是娲皇氏补天。挥舞着鸟羽、稻谷、长牦的巫师围绕着她翩翩起舞，演绎的是从抟土造人，到伏羲氏传道受业解惑，再到天降大祸，天地崩催，而于危难之中，母神挺身而出。


    翟暇时扮演的，是母神女娲最亲近的神使。在百姓的口耳相传中，这位叫“十”的神使既是女娲的女儿，又是女娲的姊妹、学生以及继人。


    随着故事演绎到尾声，这位叫“十”神使将要在万民的欢呼中，从二圣宫的主殿迎出这场祭祀的主角——


    扮演女娲的神侍。


    “恭迎——”


    虎座鸟架鼓敲击声若雷霆霹雳，蟒皮搏拊声紧密厚重如波涛不绝，编钟清越，编铙洪亮，箜篌琴瑟，琵琶筝筑，神侍和巫师纷纷向东方朝拜，神坛上下一阵肃穆。


    高处的二圣宫正殿，垂首低眉的神侍手持五色丝绸刺绣捆扎的神兽幢开道，徐徐往外走，高堂之上仙之人兮列如麻。


    随着侍者站定，一个华服美章的身影从人群之后缓步走出。


    雪白的花瓣铺满了整座二圣宫，看上去就像是女神踏云从天而降，神圣得让人不敢直视。


    许多信徒激动地泪流满面，然而细看之下，不难看出这位“女娲”的扮演者略显局促，即使是带着面具，画着彩妆，冠带高耸，礼服厚重，耳目聪明如翟暇时，还是窥见了她的颤抖。


    翟暇时藏在面具背后的嘴角微微勾起，找到了。


    最为女娲娘娘最为亲近的神使“十”，翟暇时将她的角色扮演得非常优秀，在“女娲”站定，紧张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放下手中的龟甲、翟、剑、樽等一众礼器，缓步走上高台，迎接她的女神。


    随着这位面具狰狞，身形修长高大的神使“十”的靠近，“女娲”看上去愈发紧张起来。


    熟悉的话语传来，祝好如逢大赦，这是在发现手心一片黏腻，而随着高处的风吹来，背后一片湿冷。


    “不要怕，放松，拉着我的手。”翟暇时轻声道。


    “暇时姐！！！”祝好一口气终于松下来，这会儿听着连声音都是虚的，“这、这是怎么回事？”


    “嘘……不要说话。”翟暇时用仅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她捏了捏祝好的手，莫名让她心里安心了几分。


    “这个回头慢慢说，现在配合我。”


    按照庆典的流程，神使“十”在接到“女娲”之后，就该去游神了，这一步请神步骤繁琐，透过面具的的孔洞，翟暇时看见翟暇时在她面前施施然跪下，三拜九叩。


    “吾是您最忠诚的神使。”神使“十”高声唱到，双手高高奉到祝好的身前。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翟暇时居然连这些玄虚的祭祀礼节都会，祝好现在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翟暇时一跪二跪三跪，一叩二叩三叩。


    祝好一折寿二折寿三折寿，功德-1-1-1-1-1-1-疯狂-1。


    她咽了口口水，心里默念大不了回头她磕回来。


    在众目期盼之下，神使“十”接到了娲皇氏娘娘。翟暇时带着她走下神坛，一路都小心为她托着沉重的冕服和冠带，榻上装饰金玉的花车，信徒的欢呼声顿时此起彼伏。


    然而真正难熬的才刚刚开始，翟暇时跪侍在她的右后侧，得幸于花车四周有轻纱帷幔，她才能借着力稍微靠在翟暇时的身上歇一下。


    “很重吧？”借着宽大袖子的掩饰，翟暇时给翟暇时揉了揉酸胀的脖子。


    “嗯，头饰和衣服都很重。”祝好一动也感动，还有一圈的神侍围在花车的外围，她压低了声音，“暇时姐，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总不会是穿越了吧？”


    翟暇时被她这个说法逗笑，不过现在的状况也比穿越好不了多少就是了。


    “这是也是障。只不过这个障比较特殊，把我们拉进一个已经消失的古城池里了。”


    “古城池？之前说的彀城吗？”祝好眼睛微微睁大。


    “嗯。”


    “不是说彀城已经被屠城了吗？”


    “谁知道呢。”翟暇时打着哈哈，花车在城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祝好坐着都腿麻屁股酸，更遑论事跪着的翟暇时了。


    更别提按照游神的规矩，没经过一个路口，便会有扮演“妖魔”“魑魅”等的神侍和巫师拦路，作为女娲的神侍，“十”的扮演者每隔一段都要下去代表女娲于猛兽妖魔相斗，坐在花车上的祝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几圈下来，翟暇时的运动量快赶上祝好一年的了。


    等到天色将暮，游神庆典才在一片欢呼和意犹未尽中结束，接下来就是送神归二圣宫，神的宣教结束，人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


    二圣宫之中灯火辉煌，代表着神的装饰被供奉在神像之前，白天扮演神侍的巫祝正在做着最后的清扫，原本这些事情应该是由翟暇时带头的，然而这时翟暇时已经带着祝好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翟暇时，我们这样跑了真的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被发现了怎么办？”


    “会被发现吗？那我们跑什么？”


    翟暇时屈着手指弹了祝好一个脑瓜崩。


    “那里说话不方便。”


    “那些人不是幻象吗？”


    翟暇时侧目：“那些人是唤醒你今天还那么紧张做什么？”


    祝好挠挠头：“真是幻象啊？”


    “不是。不过也不是真人。”翟暇时摸着下巴，像是在思忖，“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是你在悬崖底下看到的那些的东西的未发育版。”


    祝好回忆起，后背一凉，鸡皮疙瘩掉一地，心有余悸地搓了搓胳膊。


    “不过也不用害怕，在这个障里，你才是最强大的。”翟暇时道。


    “为什么？”


    “因为，你是‘神’啊。”翟暇时笑，看着看着祝好的脸。那眼神深邃得吓人，祝好被她看得有点发毛。


    “我今天扮演的‘神’？”祝好一脸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那不是女娲吗？”


    翟暇时耐心解释道：“准确来说，是你的这个身份。”


    “按照礼制，游神时神邸的扮演者的一般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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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优秀的神侍。这个障将你分配在了‘神明’的角色上，所以按理来说，在这个障之内，你是最强的。”


    “比你还强吗？”


    翟暇时笑：“比我还强。”


    “那为什是我不是你呢？”祝好挠头。


    那自然是因为，障之内，最强的那一个必然是障主本身。


    “不知道啊，可能设定就是这样的。而我的角色，是你的神使。”


    “这不是剧本杀吗？”祝好的眼睛忽然亮晶晶的。


    “剧本杀？”小孩儿心态还不错，翟暇时心道，觉得她这样思考的样子怪可爱的，揉了揉她的发顶。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祝好一脸兴奋，原本还想和翟暇时说手腕上的伤，被这一打岔，忘了个干净。


    “但是，和玩游戏不一样，这个角色，千万扮演好，不要出现纰漏。从现在开始，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是尽量少说话，如果碰到解决不了的情况，那你就……”


    “就什么？”


    “就仗势欺人。”翟暇时点了点头，“你可是最厉害的神侍，都怕着你呢。”


    祝好笑了起来。


    “尽量不要引发争端，毕竟这个障里，除了障主，还有那些……姑且可以称之为执念的东西。”翟暇时斟酌着用词，“这些东西与常人无异，千万要小心。”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对了暇时姐，你见到双姐她们了吗？”祝好问。


    “还没呢。”


    “你不是给了我们可以联络的法器吗？”她把手举了起来，露出那个缠在手腕上的坠子，“这个怎么没有用了？”


    翟暇时的垂下眉眼，睫毛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她唇角弯弯，声线是惯常的稳：“在障里这些事情也都是说不准的，我回头修修。”


    祝好信了。她后怕的拍了拍心口，“你说这个只要你不……就没事，我还以为……”


    还以为她不在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也经历过很多离别，然而光只是想想翟暇时不在了这样的可能，祝好就难受得几乎要死掉。


    *


    将祝好安顿好之后，翟暇时借着夜色隐匿了身形。


    二圣宫的位置在彀城东最高点，因而站在主殿的琉璃顶上，可以纵览一切。


    城墙的剪影没入夜色，檐角的红灯笼像是缀在无边黑暗里的滴滴血迹，城外乡镇能看到的光芒很稀薄，反观城内，酒楼茶肆的灯火汇成一条流淌的河流。


    手腕上的坠子随着翟暇时的动作轻轻晃荡，本来也是随便搓的东西，没个正式的名字，翟暇时也没有给东西取名字的习惯，总是这个那个的叫。


    但从她手里出来的东西，失效还是第一回。


    城外方向，一个细弱的光点渐渐朝着这边靠拢，那是令狐双；二圣宫琉璃宝殿的某处，还有一个光点气息稳定，酣然入睡，那是祝好。还有一处，是玉傀儡。


    然而还有两处呢？翟暇时放开神识，一寸一寸搜查，然而整个彀城上上下下，就是没有邬稞和苏况的气息。


    翟暇时抿唇，坠子在手上上抛下抛，最终目光落在了城外那一豆移动的光点上。


    游神第二天，城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神使“十”的所有塑像和香火排位都被不知道什么人摧毁了。